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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世界,种群之间的竞争也好,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也罢,比拼的方面非常多,却没有哪一个层面是在比拼预期寿命,既然根本不牵扯到这一点,那么,人类寿限的原地踏步,那就是再正常不过。
说白了,人类世界的竞争,本来也不是比一比谁活得长。
说话间送完了餐盘,方然跟着阿尔贝*雅卡尔走出餐厅,出于礼貌,他没问雅卡尔要去哪,走到林荫路的岔口时,道别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师,您是从生物领域毕业,有没有……从事过人类寿限的研究?
毕竟您的专业——”
“现在没有了。”
出乎方然的意料,阿尔贝*雅卡尔答的很迅速,准备迈步离开前,想了想,又走近前来,抬手轻轻拍了拍方然的肩膀。
“寿限的研究现在挺时兴,但是,我个人对这一领域,没什么兴趣。
至于为什么,方然,你有空时不妨多观察一下,周遭的世界,就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总之……你要清楚,延长寿命也罢,更进一步的追求也罢,要实现这些目标,并不只是一个纯粹的生命科学问题。”
更进一步的追求……
从教师的话里,方然听出了一丝端倪,他没接话,只是站在逐渐阴沉的天空下,看着表情严肃的雅卡尔。
是的,自己并没有猜错,眼前的马萨诸塞理工学院硕士,阿尔贝*雅卡尔,他的思想理应比自己更进一步,凭借更高的起点,更开阔的眼界,眺望那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永生之路时,雅卡尔比自己看得更远,也更深刻。
但是他却选择了放弃,“现在没有了”,是什么让他选择了放弃呢。
阴云渐密,深秋的冷风浸透衣衫,一阵寒意袭来,从阿尔贝*雅卡尔的眼睛里,他似乎读出了什么。
危险,莫大的危险,但那究竟是——
雪亮的一瞬间,继而,远处传来隐隐的滚雷声,田纳西的秋雨即将来临。
“为什么,请告诉我,雅卡尔老师。”
声音有一点沙哑,方然迎着凄冷的风,几乎是强迫自己说出这一句话。
而雅卡尔,则沉默的站在那里,双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方然,看着眼前这个意志卓绝,却眼见就要踏上不归路的少年。
歧途,终究的一场梦,自己完全确信自己的判断,但是他呢……
又或者,这世界上终究会有那样的一个人,达成那从未有过的成就,甚至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坚持吗;
人,追寻永生,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然,你还记得,那些原始海洋里的生命吗;”
风声越来越响,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噼里啪啦”越来越密,阿尔贝*雅卡尔提高了声音,他几乎在大喊:
“那些生命,原本就拥有着你所追寻的一切,难道不是吗!
但它们今天又在哪呢。”
大雨袭来,说完含糊不清的最后一句,阿尔贝*雅卡尔转身快步离开,消失在灰蒙蒙的雨中,只留下神情凝重的方然,怔怔而立。
……
大雨,不期而至,阿尔贝*雅卡尔的话让方然怔了一会儿,直到大雨倾盆。
为避免着凉,他匆匆赶回住处洗热水澡,倒了一杯热水,就裹着毯子躺在床上休息,一边看着窗外的雨雾迷蒙。
身体暂时放松,思维却还在转个不停,他在回忆雅卡尔的话。
尤其是告别前的最后一段,“原始海洋里的那些生命”,放在只有他们两人明白的语境里,方然知道,“那些生命”是指什么,从无到有的绝育种,没有DNA,不会衰老、分裂,近乎永存的最原始存在,不过——
“它们今天又在哪里”,雅卡尔这样问,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什么样的告诫,不能明讲,而要通过这种解谜一样的方式晦涩暗示,方然并不擅长话术,也想不出来,他只能隐约的猜测到,阿尔贝*雅卡尔想表达的,恐怕不是一两句简简单单的告诫。
也就是说,或许他并不想看到,自己走上一条追寻永生的路。
思维何其敏锐,方然立即洞悉了雅卡尔的意图,但,在思考“原始生命今天又在哪”的时候,他却有些不明所以。
原始生命,特指那没有DNA,没有衰老的生命,那些生命的结局,又何止等到今天,早在第一个突变出复制能力的细胞出现后,就在竞争中灭绝了,这种事实,他一个十三岁的中学生都能想象得出,雅卡尔没理由不清楚。
难道雅卡尔的意思,是想用那些永生的原始生命,最终却没能永生,来告诫自己么;
好像有点道理,但,问题在于人和原始的单细胞生物根本不同,凭借的手段,生存的环境,都完全没一点可比性。
这样的前车之鉴,又有什么意义,他不明白。
翻来覆去的思考,却不得要领,窗外雨一直在下,方然一下午都没出门,在房间里做了一会儿简单的徒手锻炼,一边看下午演讲的现场直播,等四五点钟雨停后,才收拾东西出门找出租自行车。
从诺福克到巨山市,走高速公路,车程还不到两小时,但方然还是按计划前往火车站。
汽车,风险之高毫无疑问,联邦各种交通工具里最不安全就是它,更不用说让一个陌人载自己跑高速公路,在方然看来,这种出行方式的风险简直大的离谱,即便搭乘的车辆,司机都没问题,其他失控、肇事的车辆也一样可能撞过来。
不过,就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方然却目击了一次犯案现场。
雨后的诺福克街道,有点湿滑,方然的车也骑得不快,经过一条街道时,看到灯光闪烁的警车和远远围观的人群。
这种场面,他可一点都不想沾边,但在经过时,还是出于好奇看了几眼,只见暗色的血迹,受害者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个人,好像,确定无疑是死亡了。
死亡……
在这样近的距离上目击了一直害怕的存在,方然有点反胃,赶紧蹬着车离开。
第一次出远门,回到金伯利已经是深夜,行头怪异的方然正好不用再被围观,回寝室就倒头休息。
当天夜里,他又沉浸在了梦境里。
光线暗淡的车厢,血红色的数字飘荡在尽头,“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座位旁的乘客在窃窃私语,一切,却都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就在他打量四周时,车厢里爆发了一场骚-乱,拳头,叫骂,眼前寒光一闪,方然就看到一抹飞溅的暗红。
同时,看清了那踉踉跄跄滑向车厢尽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