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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感到非常幸运,李岩今天晚上就将此话说出,如果没说,他明日见到孙传庭,只要一说取胜,孙传庭必定会上报明庭,调集重兵来华阴,到时候不但秦军无法立足于此,自己的性命恐怕都要交代。
好一个小小的李岩,此儿非同寻常。
张仪立刻起身,要去向秦王禀报。李岩却拦在他身前:“先生要去找首领商议吧。”张仪点头,李岩道:“如果见了首领,先生最好不要说是我提醒的,就说是先生自己想到的,可不可以?”张仪眯起眼睛:“这是为什么?”
李岩如实回答:“如果我加入了你们,一切尽可实言,如果我不愿意加入你们,首领大人只怕会视我为敌,我的命就保不住了。先生救我一命,不会再害我一命吧。”
张仪微然一笑:“果然有见识,放心,我不会害你。”
他出了门,来见秦王。秦王听他一说,也吃了一惊,急忙将范雎白起王翦三人召来。几个人一商议,白起道:“要将大胜变成惨败,倒也不难,只是敌军方面不好说啊。”
范雎想了想:“不妨这样说,整齐王与我们打了一场,虽然敌军大胜,可也伤亡不少,又不知我们还有多少人,因此退去了。”
张仪摇头:“光这么说,只怕不行。”秦王一挥手:“王翦将军,你可率领几千人,假扮成整齐王的人马,在远方村镇骚扰一番,记住不要杀人。稍稍劫得些财物便可。如此一来,官府就会相信,整齐王的人马并没有受多大损失,而我们则是伤亡惨重。”
四人一齐站起:“大王英明。”
王翦出来,连夜点起人马,潜行而去。张仪回到住处,与李岩说了,李岩听张仪说没有言及自己,也放了心。
不到天明,王翦带着人回来了,劫得了一些钱财衣服,来向秦王回报:“大王,我带着将士们骚扰了三个村镇,没有杀人,只是轻伤了一些,将士们到处宣扬我们是整齐王的军马,这下子,全华阴肯定都知道了。”
秦王对张仪一笑:“先生可以去了。”
张仪对白起叮嘱道:“将军可要做好准备,一旦孙传庭前来查看,可不要露出马脚。”
白起点头:“先生只管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天色刚刚亮起,张仪带着李岩便出了村,两个人骑着两匹劣马,并肩向华阴城走去。
一路上说说谈谈,张仪发现李岩确实是博古通今,心下好生喜欢。这些天以来,张仪日夜苦读,将买来的史籍尽数通读了一遍,从秦朝到明朝,一千八百年以来的人世变迁,大都知晓了。因此二人倒也说得热闹。
不多时进了华阴城,张仪吩咐李岩:“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的外甥,别的我自来解释。你不要多说。”李岩点头,二人来到县衙,张仪说了名字,差人进去禀报,不多时,便请二人进去。
来到后堂,孙传庭仍旧一袭便装,坐在那里,面色沉静。张仪急忙上前施礼,然后低着头,面现愁容。
孙传庭问:“张先生来此何事?”
张仪急忙回答:“小人来此,是向大人辞行。”孙传庭道:“辞行?为何辞行?”张仪叹息一声:“大人前日要我等迎击整齐王,小人不敢怠慢,回去交代了,村中的壮丁倾巢而出,与贼兵打了一仗,可是伤亡惨重,败回了村子。大人那日交代过,华阴县不容没有血性之民,我们打败了,因此大家商议,还是离开华阴得好。”
孙传庭道:“你们离开华阴,要到哪里去?”张仪摇头:“尚且不知。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孙传庭哦了一声:“我已接到消息,整齐王昨夜带领着乱贼洗劫了几个村子,但看上去人不算太多,想必你们也重创了这伙乱贼。”
张仪道:“差不多也杀伤了他们一两千人吧。”
孙传庭点头:“也算不错了,你们敢当面迎战,也算有血性,是男儿。眼下众人可都还在村里么?”
张仪道:“还未离开,因为有好多伤者需要调治。”
孙传庭站起身来:“本县想去看看,慰劳一下大家。”张仪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大人贵足踏贱地,小人等万万不敢劳烦。”孙传庭笑笑:“这一仗是本县逼着你们打的,胜也好,败也好,总要去看看的,你不必再推辞,咱们这就动身。”
说完他吩咐手下差人备一辆大车,带上十头猪,几坛好酒,随同前住。
张仪不能再推辞,只好谢过。
不多时,众人骑马出了县衙,经过吴家老店的时候,张仪向路边上一瞧,正好看到那位心蓝姑娘,此时心蓝姑娘也瞧见了他,正要打招呼,又看看他身边的差人,闭上了嘴。
张仪向她点头微笑,然后纵马出城。
路上无话,不多时就来到了月华庄。刚一进村,就听到**哀号之声,张仪心中暗笑,看来白起已经知道他们来了,安排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进了村子,只见道路两边蹲满了人,自然都是大秦军士。这些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不少人脸上身上还有血污,加上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怎么看怎么像败退之军,惊弓之鸟。
所有临时搭建的房子里都躺着伤员,这附近的房子里都是轻伤员,因此无人叫喊,孙传庭走进去看,见那些人手上或腿上都缠着布,布上面还渗着血迹。
再向里走,便是重伤者的房子,惨叫之声不时传出来,听着让人揪心。孙传庭不时停步,走进几间房子探视,只见里面的人或是缺了手脚,或是肚腹之上中了刀枪,此时已疼得连打滚都没了力气,只是躺在那里叫。
孙传庭走近一个伤员,见那人肚子上缠着布条,那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边上的人束手无策,只是呆呆地瞧着。孙传庭问:“还有救吗?”边上的人摇摇头,叹息一声:“肠子都烂掉了,活不成了……”孙传庭走过去,看了看伤者,突然伸出手来向那人肚子上一按。
那人嗷了一声,整个身子一下子弓了起来,像一只煮熟的虾,他圆瞪着双眼盯着孙传庭,嘴唇都哆嗦起来,额头上的冷汗立时滚了下来。
确实是真伤。孙传庭摇摇头,也叹息一声,转身出了房子。
走完了整个村子,孙传庭大概地估计一下,约有六七百人受伤,他与张仪又来到另外三个村子,看到的情况与月华庄大致相同,粗粗一算,便有两千余人受伤。按张仪所说的尚有千余人阵亡,阵亡的人全都埋在村外的几十个大坑里。
如此看来,这一仗,四个村子的流民伤亡了近四千人,孙传庭有点放心了,他对张仪说道:“你们这一仗损失很大,就不要再去别的地方了,先在这里休整吧。”
张仪大喜:“如此说来,大人准许我们定居了?”
孙传庭不置可否:“我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安顿下来,看看以后的情况再说,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要回乡,我想留还留不住呢。”张仪连忙说道:“我们当然是想回乡的,可眼下隆冬季节,不到春耕之时,回去了也是没有着落,不如在此过冬。”
孙传庭看了他一眼:“华阴县经过流贼一闹,人口减损很多,许多村落成了空城一座,没有人,就没有劳力,就没有赋税,就没有根基,因此我还是希望你们留下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自从今年陕西大旱以来,各处流贼蜂起,许多地方不是成村造反,就是被流贼洗劫一空,赋税根本收不上来,如此下去,便是恶性循环,越收不上赋税,就越要加税,越加税,造反的人越多,造反的人越多,就更加收不到赋税……
眼下最需要的,是稳定,是招收流民,是安定他们。孙传庭非常明白这个道理,这些人战斗力不强,他很放心,留下来恢复生产,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