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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少爷陪着罗扇在房里坐到天色泛了白,直到她趴在桌上昏昏睡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床上放好,脱去脚上鞋子,雪白的罗袜包裹着一双小巧玲珑的脚丫儿,白大少爷忍不住轻轻将这脚丫儿在手里握了握,然后抻开被子给这个疲倦的小女孩儿细细地掖好盖严。
罗扇这一觉一直又睡了一个白天再加一个晚上,白大少爷就在她的床边守了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直到天色再次蒙蒙亮起,白大少爷起身去灶房生火烧水,熬了细粥,烤了点心,都用锅盖子盖好温着,又拎着沸水进了罗扇房间,给她在杯子里倒上。
白大少爷前脚离开枕梦居,罗扇后脚就睁开了眼,两个大眼皮肿涨不堪,嗓子也疼得厉害,翻身下床至桌边,水还热着,吹了吹喝了一整杯,这才觉得舒服多了。进了灶房,喝了碗粥、吃了几块点心,肚子饱饱的,人也有了精神,梳洗更衣喂二狗子,浇花捉虫扫院子,一切如常。
拿着昨天做了一半的针线活,拎着哑爷爷时常坐着的那把靠背马扎在太阳地儿里偎着继续缝鸟笼套子,还没缝了几针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院门,如今哑爷爷不在了,枕梦居就只剩了罗扇自己,躲着不见人也是不行的了。
门开处是个穿着藏蓝色长衫的人,扬着眉毛盯着她看——是昨天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那个人。罗扇冲他一笑:“您来了,可是有事吩咐?”却未让他进门,这地方是白大老爷的禁地,罗扇不敢随便把人放进来。
这人在罗扇脸上看了一阵:“精神不错,还以为你要把俩大眼儿哭成两颗大核桃呢,这么快就看开了?”
罗扇抿嘴儿轻笑:“哑爷爷这也算得是寿终正寝了,没受什么苦,总好过那些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后才去了的,这就行了,我该为哑爷爷高兴才是。”
“不错,凡事就该往好处想才对,怨天尤人最是无用。”这人点了点头,又在罗扇脸上看了几眼,“哑伯既走了,这院子里也就剩下你一个了,可需要再添个人来给你作伴儿?”
罗扇眯着肿眼睛笑:“小婢一切只听主子吩咐。”
“你自己心里头想要伴儿么?”这人略略向前探了探身问。
罗扇点头:“想。”
“那我来给你作伴儿好不好?”这人眼里浮上笑意。
“呃……大叔……大哥……您老不需要做别的事么?”罗扇一囧,她想要的是女伴儿啊。
“嗳……”这人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这是第二次被你‘叔叔哥哥’地乱叫了,何不还按以前的叫法儿,叫我‘大叔哥’好了。”
……大叔哥……这称呼有点儿耳熟……罗扇挠头,“啊!原来是您啊!大叔哥!我记起来了!您帮我带过路来着!”罗扇终于有了些印象,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这人倒还记得她。
“不请我进去喝口茶么?”大叔哥扬起眉毛笑道。
“这个……这地方大叔哥想必也知道,大老爷不许外人进入的,小婢也做不得主,不如小婢把茶端出来给大叔哥解解渴罢!”罗扇有些为难地道。
“好,那就有劳了。”大叔哥倒也不客气,将双臂往胸前一抱,做出副等待的样子。
罗扇连忙转身往后院灶房里去,幸好刚烧了锅开水,取了茶碗冲了菊花茶,茶盘托着便往外走,才一出了灶房就见那位大叔哥竟然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心下不由暗道这位大叔还真是不懂事,不是说了这是禁地吗,怎么就自顾自地跟进来了!
过去把茶递给大叔哥,罗扇好声好气地道:“您喝完就离了这儿罢,怕让人看见了招主子怪罪。”
“哦。”大叔哥应着,却端了茶喝得不紧不慢,罗扇在旁边干着急,忆起这位叔走路都是慢悠悠的,明显就一慢性子,这可真能把人活活急死。
怕什么来什么,这厢还没喝出个结果来,罗扇耳朵尖,就听到院门处有响动,脚步声直向着后院这边走来,罗扇小辫儿都吓硬了,一把扯住大叔哥就往灶房里跑,大叔哥被茶碗里的热水烫了嘴,只好一边吹着嘴唇一边跟着罗扇进了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连推带摁着往哑爷爷睡过的那张床的床底下塞去。
“您可千万别出声!让人逮住咱俩都完蛋!”罗扇吓唬他。
大叔哥窝在床底下点点头,一边还用手扇着被烫红的嘴唇。
罗扇才出了灶房就看见白大少爷匆匆地跑过来,一眼看见她安然无恙才似松了口气:“傻丫头,怎么也不插好院门?”
“呃……这个吧……那个吧……你渴不渴?我给你爆个菊花?——啐!泡!泡个菊花!茶!”罗扇一时紧张,嘴里就没吐清字。
“你没事了罢?”白大少爷顾不得别的,先上来捧了罗扇的脸蛋儿一阵细看,“一会儿用热巾子敷敷眼,看肿得跟小金鱼似的。”
“明明是青蛙好嘛!”罗扇开着玩笑,扫了眼白大少爷,“这是一路跑着过来的?怎么一脑门子汗?”边说边从怀里掏了小手绢儿出来替他擦额头,白大少爷便低□子乖乖儿地任她动作:“我本说去前面陪他们吃了早饭就过来看你的,又被漂亮哥——被漂亮爹——被我爹叫住说了大半天的话,这才来迟了。”
罗扇替他把汗擦干净,拉着他去了她的房间:“那也不值当跑着过来啊,还怕我想不开追随了哑爷爷去啊?”
白大少爷笑着抚了抚罗扇的脑瓜儿:“我是怕你舍不得哑爷爷,硬把他老人家从下头再拽回来——他老人家清苦了一辈子,留在这边也不见得是什么享福的事,早点儿投胎早点儿重新开始,下辈子必然有大福可享,你可不能乱来。”
“哈哈!我哪儿有那么凶悍啊,我这么温柔可爱,才不会跟下头的人过不去呢。”罗扇被白大少爷说得有了些精神,一爪拍在人家胳膊上,白大少爷便也用大手在她脸蛋子上捏了一下,两个人对着嘻嘻呵呵地傻笑了几声。
“扇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害不害怕?要不,我给你换个地方?”白大少爷问。
罗扇想起那屋床底下的大叔哥,心道您老人家可得多忍会儿啊,虽然白大少爷是“自己人”,不过总归枕梦居是他生母的故居,被个下人擅闯进来心里多少也会不太舒服的。向着白大少爷摇头:“没什么好怕的,哑爷爷对我那么好,我还巴不得他偶尔回来看看我呢。不用换地方,就在这儿挺好的,我喜欢这儿,不用担心我。”
“那,我给你找个伴儿可好?”白大少爷又问。
“好啊,找谁来?”罗扇点头。
“甭找了,就我罢。”一个声音传自身后,罗扇吓了一跳,慌得扭头看去,见那位大叔哥同志竟然自顾自地进屋来了,不由暗骂这家伙太不让人省心。
白大少爷也怔了一下,眼色便沉下来,罗扇连忙起身拦在大叔哥身前,陪笑着向白大少爷道:“大少爷莫恼,这位大叔口渴了,在门外讨水喝,是我请他进来的……”
“嗳,丫头,小小年纪就扯谎可不好,”大叔哥慢悠悠晃过来,大刺刺地在白大少爷对面椅上坐下,“我就是来同这小丫头商量要和她作伴儿的,怎样,小云,你可同意?”
罗扇有点儿傻眼:这位大叔哥同志到底什么身份?跟白大少爷说话还这么没上没下的?
白大少爷托着腮想了一阵才道:“我还是去问过爹爹再说罢,小扇儿,你要记得,以后无论谁敲门都不许给开,只许给我一个人开,知道了么?”
“是,爷。”罗扇连忙应着,在旁人面前她可不敢管白大少爷叫小云。
白大少爷便站起身:“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说着看了大叔哥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大叔哥冲着罗扇做了个鬼脸,罗扇回了一记皮笑肉不笑:赶紧走吧您。
大叔哥果真跟着白大少爷走了,罗扇将二人送出院门后就把门上了闩,继续做她的针线。
白大少爷同大叔哥一前一后进了竹林,走了一大段路后方停下脚步,白大少爷也不回身,只开口道:“我爹让你来的?”
大叔哥伸了个懒腰:“他又没七老八十,眼又不瞎耳又不聋的,你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他能不察觉么?我看不仅仅是他,怕是白老二也有所发现了,怪道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连你小子这样的为了个小丫头都沉不住气,也难怪你爹当年为了你娘连家业都不要了……”
“我爹怎么说?”白大少爷截断大叔哥的话问。
“他说——让我探探这小丫头的底细和人品,若是不错呢,他就做主让你把她收了房,若是怀着什么投机取巧魅惑主子的心思,就赶出府去断了你的想头。”大叔哥老神在在地踱着步子至白大少爷身边,压低声音坏笑,“你再不加把劲儿,你那闲人老爹可就闲不住了。”
白大少爷立了一阵,忽地一声低笑:“爹他既然太闲了,不妨就给他找些事消遣消遣罢。”
大叔哥偏头看着身边这个几乎要比他高半个头的俊朗男人,眼角抽了一抽:白梅衣,活该你自作自受,老子当年玩儿不过你,如今且看你这王八蛋是怎么被自己的宝贝儿子玩儿的!
心里正转着念头,冷不防被白大少爷偏过脸来盯了一眼:“我爹既然叫你来,你就来罢,好生照看那丫头,我也正好可以趁着这阵子办些事。”
“哦?你这是打算亲自上阵了么?”大叔哥问。
白大少爷转过身来,一对漆黑的眸子将十分狠绝百般霸道千番气魄万钧雷霆沉隐于其中,鬓角眉梢在秋风里棱角分明地勾勒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强悍肃冷,高大挺拔的身躯散发着凌厉磅礴的侵略气息,整个人哪怕只是现在这般静静地立着,也会让人产生难以抗拒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想要缩头,想要后退,想要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似这般睥睨天下的气场,只有在常年的杀伐争战中一次次将敌人的尸骨狠狠踩在脚下、一次次凌于绝顶俯视群仑才能日积月累出来,商场如战场,虽不见硝烟,却一样的残酷恐怖,一样要浴血拼杀。
白家大少爷白沐云,商界神话“云天下”的缔造者,无数商家的噩梦,手段狠辣,为人冷酷,野心滔天。若当真把商场比做战场,那么他就是那杀人不眨眼、刀下无活口的恶鬼修罗,无所谓正邪,只凭他所欲!
白家大少爷,曾经将整个藿城商界玩弄于股掌间、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白沐云,回来了。
大叔哥在这逼人气场的笼罩下眉头不自由主地跳了一下,他不认为这回归是什么好事,以白沐云有仇必报的个性……白家怕是要大乱了,那些害他疯了的和在他疯了之后曾欺负过、伤害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已经忍得够久了,谁也不会相信以白沐云这样锋芒毕露骄傲霸道的性子竟肯装疯卖傻这么久——这都是因为她,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她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个最难以改变的人,她若是知道以前的白沐云曾经把一个想爬上他床的丫鬟一脚踢得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而死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不晓得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愿与他亲近?
不过大叔哥确信,不管愿与不愿,那个叫小扇儿的丫头这辈子是逃不出白大少爷的手心了,只要是白沐云想要得到的,他就一定会得到,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花多长的时间,无论对手是他的亲弟弟还是他的亲爹,他的弥天大局早已设好,所待的,便是她的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