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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的剿捻之旅,僧格林沁受益良多。
他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大圈,也疲惫到了极致,但精神依旧处于亢奋之中。
原本剿捻是一种很痛苦的战斗,因为捻军通常是这里一股,那里一股。见到官兵势弱,他们就聚而歼之,见到大股官兵,他们就逃窜得无影无踪。
而且捻军大部分骑兵,来去的速度很快,一旦逃跑根本就追之不上。
别看整个山东有十几万捻军,但是真正的大型战斗,也仅仅只是打过一次。
僧格林沁当时仅仅只带着不到一万骑兵进入山东,胜保率领的主力大军跟在后面落下好远,这让捻军感觉找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集结了两万多人,就和僧格林沁的骑兵来了一个硬碰硬。
而僧格林沁这不到一万骑兵,有一半是刚刚受训过的第六骑兵师,整整四千人。
这四千多人虽然才受了半年多的训练,但绝对不是新兵。
因为他们之前就是最精锐的科尔沁骑兵,只不过这半年多来,接受了最最专业的骑兵训练。
体能训练,组织度训练,射击训练,格斗训练。
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在疯狂地训练。
训练的强度超过了之前四五年的总和,而且是科学的训练方法,能够尽可能提高训练效率,提升训练效果,再配合最丰富的饮食。
这半年时间,完全称得上是突飞猛进。
而且这半年中,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实战演练。
骑兵和骑兵之间的实战演练,骑兵和步兵之间的演练。
而且蒙古马在这支骑兵师,通常只做辅助战马,真正的主力战马都是上等的伊犁马。
伊犁马不够,甚至花高价从国外买马。
三個师的饷银,军费,饮食,服装,武器装备等等加起来,整整千万两。
而七千人的骑兵师,就占了一小半。
所以,这第一场大会战就打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
这两万多捻军直接就被打蒙了。
战报上说的是僧格林沁大获全胜,一万骑兵追着捻军两三万追杀。
其实真实的情形是四千精锐骑兵师,拼命追杀两三万的捻军。
僧格林沁的剩下的六千骑兵不是不勇敢,而是组织度不行。
一开始冲锋的时候,也同样勇敢,因为战马不够强,所以速度稍稍落后一些。
但是在反复冲锋,反复碾压之后。
剩下的六千蒙古骑兵就扛不住了,组织度完全乱成一团,而且体力也到了极限。
反而是那四千精锐骑兵师,越打越猛,就一直不断追杀。
把捻军杀得四下逃窜,伤亡不计其数。
这一幕和嘉兴战场王世清的骑兵师是非常相似的。
打完之后,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强。
王世清的骑兵师,就打了这一战。
而僧格林沁的骑兵师,接下来就战斗不断了。
在战斗中,他们不断总结,不断记录,不断学习,不断印证在教科书上,在课堂上学习到的内容。
理论加上实践,越来越深入。
所以在不断的战斗中,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在飞快提升。
而其他的科尔沁骑兵,也不甘落后,努力追逐骑兵师的脚步,在不断地战斗中,渐渐变强了。
形成了良性循环。
大营内,僧格林沁几乎是被抬下战马的。
他已经不知道连番作战了多久,浑身伤口无数。也不知道多少时间没有睡觉了,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
这个时候,他需要把自己的身体全部泡在热水里面,这样才能缓过来。
傅奇和都兴阿两人龇牙咧嘴地将双脚泡在热水里面,然后发出一阵阵舒爽而又痛苦的声音。
这连番激战,双腿伤痕累累,这一泡进热水,滋味可想而知。
“僧王,这样下去的话,激战几个月我们就能收获几万强军啊,以强带弱。”傅奇道。
都兴阿道:“不知道苏曳在杭嘉湖那边打得怎么样了。”
接着,都兴阿道:“僧王,有一个不好的情形在滋生啊。”
僧王道:“是啊。”
都兴阿道:“这一个多月激战,我们打得很顺利,几乎是百战百胜。尤其是骑兵师,还有新式步兵师,战绩斐然。他们的战绩固然也在刺激着其他的蒙古马队,还有绿营官兵。但是那些蒙古马队和绿营兵也在影响着他们。”
僧格林沁也注意到这一点。
在天津兵站中,军纪是极度严苛的。
一旦犯了纪律,就一定重罚,禁闭,鞭刑,处死等等。
绝不徇私,任何人都不例外。
而且,也绝对没有任何喝兵血,贪污的情形。
伸手捞银子的,已经被杀了二十几人,脑袋就一直挂在兵站显眼之处。
但这次来山东剿捻后,先是纪律松懈。
原本在兵站中压制的老八旗习性,渐渐恢复了过来。
虽然军纪还没有败坏得特别厉害,但是已经肉眼可见的败坏了。
日常的训练,行军打仗中的很多小规矩,则是完全荒废了。
怎么生火,怎么叠被子,如何护理战马等等,原本都有一套规章的,但渐渐就不遵守了。
都兴阿算是一个非常严厉之人了,依旧严苛维持军纪,但是麾下军官都是老八旗出身的,随着他们的懈怠,靠他一个人自然是没用。
更加不好的在财物方面的腐化。
上官对下面官兵军饷的盘剥,这一点目前旗人骑兵师和步兵师都是不敢的。
但是打仗总是有缴获的啊,一开始这群人还按照军纪交公。
但是到了后来,交公的人越来越少,骑兵师和步兵师也渐渐中饱私囊了。
偏偏僧格林沁自己不是很爱财物,所以对将士们也比较大方。对于士兵们私藏财物,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兴阿见到这一切,实在是忧心忡忡。
按照这样下去,这支军队很快就会堕落回原点的。
几个士兵上前脱去僧格林沁身上的盔甲,搀扶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就要踏入浴桶之中。
此时,一个使者带着寒风而入。
这是端华派来的皇族使者。
“见过僧王,见过诸位军门。”
僧格林沁道:“崇绮,怎么了?”
眼前这个使者,便是郑亲王端华的女婿,阿鲁特.崇绮。
此人蒙古八旗,真正的文曲星,按照历史的轨迹,两年后他将成为殿试状元,也是满清唯一的旗人状元。
“苏相六天仅仅用了六天,就消灭了李世贤部,黄文金部,石镇吉部,收复了嘉兴和湖州。”崇绮道。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脸色一变。
僧王和胜保领先了一个的战绩,瞬间就被追平了啊。
“阿玛和六叔的意思,现在十万火急,请僧王立刻进兵收复济南府,一定要快,比苏曳更快。”
僧格林沁和胜保对视一眼。
接下来的局面很明朗了。
僧王和胜保收复济南府,苏曳消灭石达开和陈玉成部十四五万大军。
“这一战,还是我们这边更容易一些。”胜保道。
崇绮道:“阿玛的意思,我们这边先速战速决,然后立刻率军北上回师。”
僧格林沁脸色微微一变道:“北上回京做什么?兵变吗?”
胜保道:“我们离京终究是要近得多。”
崇绮道:“阿玛的意思是万一打成平局呢?”
所有人陷入了沉寂,脸色微变。
所谓的平局,并不是说僧王和捻军打成平局,而是和苏曳打成了平局。
那样的话,端华也肃顺请僧王率军用最快速度回京,就是要做好兵变的准备。
罢黜慈禧太后的权势,将她幽禁。
苏曳在京中还是有军队的,两三千的新式步兵师,还有张国梁冯子材的一万多人守备师。
胜保道:“苏曳率领主力大军在南方,京城的力量正是最空虚的时候。我们收复了济南之后,率领几万大军回京,能够直接一定乾坤。苏曳在京城的军队,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僧格林沁道:“荣禄呢?他手中还有步兵第三师,一直拱卫京城,他完全效忠于西太后的。”
胜保道:“景寿手中还有一个守备师,也有一万多人。届时就算荣禄站在西太后那边,他们加起来的兵力是三万人左右,而我们的兵力能有八九万人,打起来还是我们赢。”
“打?!”僧格林沁脸色微微一变。
他无法想象在京城发生内战。
“当时苏曳率军北上承德,我们竭尽全力,制止了内战,为此我不惜杀掉了伯彦。”僧格林沁道:“这一次,苏曳强行裁撤八旗,导致满汉彻底对立,天下大乱。为了避免内战,他想出了这种方式。他去打发逆,我来打捻军。用这种方式定胜负,也拼命避免了直接内战。”
“我们是斗,甚至斗得你死我活,但是都竭尽全力,避免内战。一旦在京城爆发内战,会是何等后果?”
胜保道:“那不是迫不得已吗?现在完全证明了旗人只要革新,完全是能大用的。山东剿捻,如此顺利,大获全胜。我们如何保住这个胜利,不抓住这个机会,如何能够挽救八旗?”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场决战,就算我们赢了,苏曳那边难道就会心甘情愿认输吗?西边那个太后就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所有权力,把自己幽禁到冷宫吗?”
“就算不一定会内战,但也要做好打仗的准备,做好和苏曳残留军队在京城大战的准备。”
僧格林沁一挥手道:“先赢了苏曳再说。”
“这一战,优势依旧在我们!”
“传令下去,停止休整,继续朝着济南府进军!”
“帮我穿甲。”
几个亲兵微微一愕,您的铠甲刚刚脱下来啊,而且还没有泡热水呢。
“没有听到吗?军情如火!”
“此战,一定要赢苏曳,而且要赢得他心服口服。”
顿时,几个亲兵又拿过来重重的铠甲,已经是酸臭无比了,再一次穿在僧格林沁伤痕累累的身体。
接着,他在众人的搀扶下,艰难地上了战马。
再一次用绳子,把自己捆绑在马背之上。
半个多时辰后。
僧王和胜保的七万大军,刚刚开始休整不久,又开始集结。
僧格林沁高呼道:“我知道你们很累,但是我更累。”
“我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按照蒙古人的寿命,都该去见长生天了。”
“苏曳在南方,打了一个大胜仗,仅仅六天时间,就收复了嘉兴和湖州。”
“现在,我们双方的战绩又齐平了。”
“如果让苏曳先剿灭了石达开和陈玉成部,会是何等后果?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我们不是和捻军在战斗,我们是和苏曳在战斗,是和时间在战斗。”
“为了保住八旗,为了保住大清的根基,血战到底。”
“用最快速度,消灭捻匪,收复济南。”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僧格林沁,胜保,傅奇,都兴阿等人,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趁着夜色,朝着济南府进发。
争分夺秒,气势如火。
……………………
松江府!
李鸿章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苏曳收复嘉兴和湖州,他几乎是最先知道的,而后就受到巨大之打击。
如今,苏曳已经率军南下去攻打陈玉成和石达开部了。
这大概是这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决战。
也是最重要的一场决战。
不但关乎发逆的命运,也关乎苏曳,朝廷王公大臣的命运。
他李鸿章,应该何去何从?
这个时候,他是应该按兵不动,还是跟随苏曳大军南下,一起攻打石达开和陈玉成部,又或者是去攻打苏州?
幕僚周馥道:“苏曳此人,一直都不喜欢大人,他对左宗棠何等器重?”
李鸿章当然感受到了这一点,苏曳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比较冷淡。
几乎没有主动招揽过,就算招揽,也是轻描淡写说一句。
苏曳确实不喜欢李鸿章,尤其历史上他和俄国人谈判一事,损国肥己,无法洗白。
但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这毕竟是一个人才,苏曳也是想要招揽的,虽然不像对左宗棠那样求贤若渴。
但是,苏曳每一次试探,每一次出言招揽,李鸿章都会软软地顶回来。
而且,几乎每一次重大选择,都选择在苏曳的对立面。
这一次,石达开、陈玉成十几万大军,轻而易举地破了常州,无锡,苏州,你李鸿章没有责任吗?
接下来你重兵防守松江,逼迫石达开和陈玉成南下攻打浙江,不就是给苏曳难堪?
不就是暗中帮助僧格林沁和胜保?
李鹤章(李鸿章三弟)道:“关键是二哥能不能做沈葆桢?”
沈葆桢就是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湘军,投靠苏曳。
如今,他已经是苏曳麾下大员,掌管九江经济试验区,虽然免去了江西巡抚之职,但很可能成为朝廷的洋务大臣,直接进入军机处。
当然,这一切先决条件就是苏曳赢得这一场决战,掌握中枢的绝对主动权。
周馥道:“当年的沈葆桢是走到了绝境,所以背叛湘军,投靠了苏曳。但是从此之后,他在士林的名声也彻底坏了。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大人愿意做沈葆桢吗?”
说来也奇。
李鸿章勉强也算得上是洋务派,苏曳也是洋务派。
两人明明应该志同道合的,但李鸿章从内心深处就是不愿意跟随苏曳。
他想要的是沈葆桢的位置,但如果他投靠苏曳,能够得到这个位置吗?
毫无疑问,不可能。
最关键的是,他是江苏巡抚,而且手中握着几万大军,也都是湘军出身。
他要投靠苏曳,也要看湘军认不认。
长期以来,湘军和苏曳之间,亦敌亦友。
但归根结底,还是渐渐走向了敌对。因为苏曳的政策非常清晰,未来要大裁湘军。
这支军队是多少人的活路,多少人的利益?
“我不是沈葆桢,我也做不了沈葆桢。”李鸿章斩钉截铁道:“但是苏曳大人在南边和石达开、陈玉成厮杀,我们也不能坐视旁观。”
“作为江苏巡抚,我有责任收复失地。”
“传令下去,军队集结,准备收复苏州。”
这话一出,周馥脸色微微一变。
作为幕僚,他是希望自己的幕主李鸿章依旧在上海按兵不动,坐视苏曳和僧格林沁之间斗个你死我活。
但是,李鸿章出兵苏州代表着什么?
现在镇守苏州的太平军将领是林启荣,他和苏曳关系的密切程度,众所周知。
接下来,如果苏曳能够消灭石达开和陈玉成的话,就能用最快速度率军北上,直接拿下苏州。
甚至不需要一兵一卒。
如果李鸿章出兵拿下了苏州、常州、丹阳、无锡、镇江。
那这些大功都和苏曳无关了。
偏偏还无法指责,因为李鸿章本就是江苏巡抚,完全有收复之地的责任。
所以,李鸿章出兵攻打苏州,就是帮助僧格林沁和胜保。
唇亡齿寒。
肃顺、端华等人输了,那接下来湘军也就危了。
既然选择了站边,李鸿章决定一站到底。
次日!
李鸿章率领几万湘军,五千洋枪队,浩浩荡荡朝着苏州杀去。
…………………………
苏曳在行军去杭州战场的半路上,收到了情报处的急报。
李鸿章出兵苏州。
收到这份情报,苏曳面孔微微抽搐一下。
看来湘军确实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当时为了对抗皇帝,苏曳和湘军有过短暂的蜜月期,不过就算那个时候也大多同床异梦。
每一次和曾国藩打交道,都非常困难。
每一次都要付出更多的利益,才能换来对方的合作。
随着苏曳进入中枢,这种蜜月合作期戛然而止。
因为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清楚地知道、若肃顺和端华等人代表中枢,那就容得下湘军。
苏曳代表中枢,就容不下湘军。
在他们自己看来,也是别无选择。
但偏偏苏曳是完全偏向于汉人的,他来执掌中枢,未来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汉人大臣进入中枢,执掌国家权力。
但曾国藩他们想要的太多了,兵权,治权,财权,统统都要。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苏曳笑道:“李鸿章觉得苏州好打,觉得林启荣和李世贤好打,那就让他打打看。”
“李世贤和我们打起来有些放不开,因为在他心目中,我是他老师。但是和李鸿章打,他就能完全放开了。”
这份情报,也只是让苏曳稍作停留了几分钟,然后继续率军南下。
……………………
太平军在杭州大本营。
石达开和陈玉成,正在抽烟。
“天国内,很多人都可以投降苏曳,唯独我们二人,绝无这种可能性。”石达开叹息道:“我和他积怨已久,而你是为什么?”
陈玉成道:“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服气,然后对立到了今日。”
他也不愿意多谈,但反正事已至此,他不后悔。
对杭州的攻城战,也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非常凶猛,但始终没有攻破。
当太平军大军杀入浙江之后,王有龄的策略就非常清晰,集中一切力量守杭州,所以嘉兴和湖州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沦陷了。
杭州将军麾下的军队,因为大裁军,也有些靠不住。
但是浙江团练,浙江绿营却是王有龄亲自抓的,而且过去几年多次参战,战斗力谈不上很高,但是武器装备也很少。
不管是王有龄,还是苏曳都舍得下大本钱,武装浙江的军队。
所以这几日的攻城战,虽然太平军无比之凶猛,而且许多次都已经险象环生。
但是苏曳的军队太猛了,一次又一次把太平军推下了城墙。
太平军最擅长就是地道战,直接把地道挖到城墙下,然后用海量的炸药炸塌。
甚至形成了路径依赖,每一次攻城都等着这一招奏效。
这一次攻杭州城也不例外,几千名工兵,同时十几条地道开凿。
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更加需要运气。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条地道挖到杭州城墙之下。
而等到苏曳在嘉兴战场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之后,杭州城守军更加士气高昂了。
于是乎,石达开和陈玉成面临一个选择。
是原地留守作战,还是全军西撤,退到安徽。
但几乎没有什么纠结,石达开和陈玉成就已经决定下来了。
原地驻守,原地作战。
原因很简单,十几万大军原地防御的话,会有非常巨大的阵地优势。
但十几万大军撤退的话,那就不是一个整体了,很容易被苏曳各个击破。
而且他们围攻杭州这么久,已经构建了非常成熟的防御体系了。
密密麻麻的沟壑,不计其数的营寨。
………………………………
三日之后!
苏曳率领两万多大军感到了杭州战场。
来到了山顶的高处,用望远镜观察整个战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杭州城已经完全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杭州城西大部分都是西湖,所以陈兵不多。但是东,北,男三个方向,全部都是太平军的营寨。
东南方向的万松岭,凤凰山地形非常特殊,两座山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也没有成型的城墙。
但也就是这两座山,双方的防御是最密集了。
太平军超过半的炮兵阵地,都在这两座山上,能够居高临下炮轰杭州城。
王世清道:“大帅,很难打啊。”
苏曳点头。
确实非常难打。
别看这是内外夹击,但是太平军的阵地太完整了。
不计其数的战壕沟壑,不计其数的拒马,不计其数的营寨。
在热兵器战争环境下,其实和攻城没什么区别了。
苏曳刚刚经历过一场类似的战斗,就是和李世贤在嘉兴城内的巷战。
石达开和陈玉成的十四万大军,几乎防御到了牙齿。
苏曳强横无比的骑兵,在这种地形很难发挥作用。
这种战场,就适合打呆战。
用火炮和强大的陆军,一点一点往前推。
但这种打法,苏曳的兵力远远不够。
他能够直接用来攻击的军队,只有区区一万来人,除非把骑兵当成步兵来用,但这是不可能的。
随着双方的进步,仗已经越来越难打了。
苏曳的两万多大军到达战场之后,也开始依山构建防御阵地,并且和石达开、陈玉成的大军保持一定的距离。
相较而言,山东战场真的要原始初级得多了。
……………………………………
第一天,没有战事。
第二天,没有战事。
第三天,依旧没有战事。
苏曳这边没有急着攻打石达开和陈玉成大军,而太平军那边也没有急着攻打杭州城。
苏曳的帅帐内,用最短的时间内,构建了一个战场沙盘。
战场地图,战场沙盘,都非常精准。
太平军十四五万的大军,阵地延绵几十里不止。
参谋部,拼命寻找石达开、陈玉成大军的破绽,
“大帅,至少从防御角度而言,几乎找不到成规模的破绽。”
“首先,这里到处都是防御工事,到处都是战壕,骑兵不适合冲杀。”
“我们的步兵非常强大,肯定能够杀穿发逆的某一个方向防线,但就算杀穿了意义也不大,很容易陷入敌人的包围。”
“杭州城守军四万四千人,但是能够和我们内外夹击的,大概只有一万八千人,加上我们能够用来攻击的步兵,也就是三万人左右。”
“城北敌人最薄弱,太平军大概只有四万人左右,我们三万人内外夹击,杀穿发逆的北部防线是可以做到的,但这样一来发逆在东边的五万人,东边西湖方向的一万人,一定会支援北部防线。届时我们的三万人,大概会面临十万敌军的包围。”
“当然,就算被十万人包围,我们也未必打不赢。但是……代价会非常大,而且战局会拖的很长。”
苏曳看着沙盘,缓缓道:“时代变了,战场也变了。”
参谋部军官道:“有三个方案,依旧可以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苏曳道:“空袭,对吗?”
参谋部军官道:“是的,我们曾经用飞艇从承德劫走了慈安太后和小皇帝,但对于空中的威胁,发逆依旧是没有防备的。”
“发逆的军队经过了几年的蜕变,也已经从冷兵器发展到了热兵器,所以战争模式改变了,让阵地战变得更加难打。”
“但是有一点,热兵器的军队需要大量的弹药,而发逆大军完全没有任何防空意识,所以大概还是会把火药,炮弹,子弹等重要物资击中存放。”
“所以我们有三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找到发逆的弹药库,进行空袭引爆。”
“第二个方案,找到发逆的粮食库,空袭点燃。”
“第三个方案,找到陈玉成和石达开的指挥部,进行空袭斩首。”
“因为空袭具有非常大的偶然性,必须一击成功,否则敌人会进行防御。所以三个方案,必须选择一个进行。”
苏曳道:“放弃第二个,十几万大军所需要的粮草是天文数字,我们的飞艇数量少,载弹量极低,哪怕是汽油弹,最多能够烧掉敌人几分之一的粮草了不起了。”
不管是空袭引爆弹药库,还是对陈玉成和石达开进行斩首空袭,都会有奇效。
苏曳道:“情报处立刻行动,寻找陈玉成和石达开的位置。寻找发逆大军弹药库的位置。”
“是!”
…………………………………………
仅仅几个时辰后,情报处军官就前来汇报。
“大帅,我们得到了一个时辰前石达开和陈玉成的具体位置,但基本上他们的位置是不固定的,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转移一个地方。”
李世贤知道苏曳不会暗杀他,所以每次都敢大胆地来和苏曳喝酒。
因为苏曳对李世贤求贤若渴,甚至对于他的看重超过了他麾下的太平军。
但石达开和陈玉成却清楚地知道,苏曳想要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事实上,苏曳刚到战场的时候,就派遣使者去拜会石达开和陈玉成,要进行最后的谈判。
但是,被拒绝了。
之前在苏南战场,苏曳还能和石达开进行面对面的会谈。
而现在,这种空间都失去了。
“而发逆大军的弹药库,总共分在三个地方。”
“第一处,在西湖的湖心岛,周围有发逆舰船防守,可以称之为高枕无忧。”
“第二处,在城西南处的凤凰山。”
“第三处,在杭州城东,望江门和侯潮门中间,往东两千七百米处。”
情报处拿出一份地图,把三个弹药库的位置都标得非常清楚。
不得不说,太平军的防谍工作一塌糊涂,仅仅不到一天时间,弹药库的位置就被苏曳情报处侦测出来的,而且已经精确到米的地步了。
当然,其实石达开和陈玉成已经非常小心了。
如果不从空中纬度考虑的话,西湖湖心岛的弹药库,还有凤凰山弹药库,几乎完全是高枕无忧的。
哪怕城东的弹药库,也在大军密密麻麻的防守之中。
正常情形下,想要被引爆破坏,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石达开和陈玉成完全没有想过防空。
总要有第一次的,不是嘛?
苏曳道:“所有飞艇准备,所有炸弹准备。”
“随时准备空袭发逆弹药库。”
“等风停!”
随着苏曳一声令下,十几个骑兵飞奔而出。
几个时辰后的半夜。
苏曳势力倾其所有制造出来的五艘飞艇,开始朝着杭州战场靠近。
空袭炸弹,也全部准备完毕。
不过,现在是冬季,而且杭州距离大海不远,北风真烈,不适合飞行,不适合空袭。
等风停!
山顶上,苏曳仰天看星辰,感受着呼啸的北风。
安徽布政使马新贻就在身边,朝着苏曳躬身道:“多谢恩相信赖。”
苏曳道:“怎么了?”
马新贻道:“下官刚到恩相麾下不久,这等绝密行动,便对下官毫无掩饰。”
苏曳一笑,没有说什么。
苏曳名气太大,之前马新贻不知道听到多少次苏曳的传闻了,尤其是南方七省联盟和朝廷中枢的斗争,一次次斗争和谋略,让马新贻觉得苏曳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政治者。
但是见面相处之后,给人感觉完全是相反的。
苏曳对事讲谋略,手段用尽。
但是对人,完全是极度坦然了。
根本不像是一个政客,甚至不像是政治家。
马新贻见过的任何政客,都讲究权术,而且说话都有几分保留,都是隐藏很多,喜欢打机锋。
而苏曳完全不一样,就是直来直去地说,几乎不藏头露尾。
在很多时候,这种情形会很吃亏。但是……给人带来的信赖感,真是无以伦比的。
“恩相,这种空袭战术在国外有过吗?”马新贻问道。
苏曳道:“没有,至少在飞艇一项上,我们是最最先进的。”
马新贻道:“战争又陷入了新篇章。”
“跟着恩相,真是能够开拓视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军队的进步,战争的进步。”
苏曳道:“谷山兄的进取心,真是让人愉悦。”
马新贻没有来苏曳这边是心怀忐忑,前路迷茫。但是来到之后,顿时充满了巨大的信心。
恩师袁甲三已经到头了,不能给他马新贻更大的空间了。
但是苏曳可以,所以在苏曳这边,马新贻看到自己的前途光芒万丈。
只要积极进取,跟紧脚步,我马新贻未来的前途,未必就比不上沈葆桢和左宗棠。
………………………………………………
次日!
风渐渐小了。
苏曳依旧没有发动攻击。
石达开和陈玉成这边,也依旧没有攻打杭州城。
苏曳大军这边,不断构建防御工事。
太平军这边,更是拼命加深,加高阵地防御,真正是犬牙交错,密不透风。
石达开和陈玉成每天都会视察阵地防御,越来越觉得心安。
他们是战场老将了,很多东西都看得明白,知道在这样的阵地防御下,再强的军队也很难攻破。
安全感越来越足。
只不过,他们真的完全没有思考过来自空中的威胁。
另外一边,他们的工兵部队继续疯狂地挖掘地道。
同时进行二十几条地道的挖掘,哪怕有一条地道能够挖到城墙之下呢?
但是,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塌陷,塌陷,塌陷。
杭州城就挨着钱塘江和西湖,这里的地下水简直可怕,挖地道战术,简直就是噩梦。
所以,石达开下令一边排水,一边挖地道。
一边支撑,一边挖。
这个办法虽然笨一些,但是却能保证挖到城墙之下,只不过进度就非常慢了。
现在,他们和时间在赛跑。
只要挖通地道,炸开城墙,攻破杭州城,那么苏曳在外面的两万多军队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翼王,苏曳使者前来拜见。”
石达开直接就要拒绝,但稍稍犹豫后,还是道:“让他过来,把英王也请来。”
……………………………………………………
营帐之内,石达开和陈玉成接见了苏曳的使者。
“苏曳让你来,什么事?”石达开问道。
苏曳使者道:“我家大帅看中二位之才,实在不忍,所以派遣小人前来进行最后的游说。”
石达开道:“劝我们投降吗?”
苏曳使者道:“是的。”
石达开道:“苏曳能给我封王吗?能够把半个浙江封给我吗?”
陈玉成道:“苏曳能给我封王?能够把另外半个浙江封给我吗?”
苏曳使者道:“只怕是不能的。”
陈玉成道:“那我未来能封公吗?能够率领十万,二十万大军吗?”
苏曳使者道:“那是可以的。”
其实,陈玉成要的,苏曳能给。
石达开要的,苏曳给不了。
陈玉成冷笑道:“可惜,我不愿意做伱家主人的臣子。”
苏曳使者道:“这是为何?我家主人看中天国的很多英才,陈玉成您就排第一。”
陈玉成道:“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我和你家主人八字不合,看他不顺眼。”
苏曳使者道:“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
石达开冷笑道:“你家大帅能击败我这十几万大军吗?相反僧格林沁和胜保那边,已经快要攻破济南府了吧。”
陈玉成道:“你家主人苏曳马上就要失去中枢之位,自身难保了,还想要来招降我们?”
苏曳使者一声叹息道:“最后的机会,就被两位这样弃之如敝履,那在下告辞了。”
而后,他直接离去。
也算是苏曳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使者离开后,石达开和陈玉成立刻离开营帐,唯恐遭到苏曳的暗杀,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
石达开站在高处道:“苏曳看来真是无计可施了,来了好几天,都没有开战。”
陈玉成道:“这个世界,谁能比谁聪明多少?高明多少?战斗就那么几样?眼下这个战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法打。”
“苏曳想要速胜,完全是白日做梦。”
“他没有时间,而我们却有大把的时间。”
石达开笑道:“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们竟然会和八旗清妖成为远方的盟友,虽然互不通气。”
陈玉成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此时,北风停。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悠远而进。
很多人纷纷抬头,指着天空道:“看,看,天上这是什么?”
几个黑点,从各个方向朝着杭州城汇聚,从空中飞来。
五艘飞艇。
速度不快也不慢,非常稳。
而且飞来的同时,也不断降低高度。
所有人看得越来越清晰,充满了错愕。
这,这是什么?
石达开和陈玉成看着五艘飞艇越来越近。
其中两艘,朝着西湖湖心岛飞去。
另外两艘,朝着城南凤凰山飞去。
最后一艘,朝着城东飞去。
顿时间,石达开毛骨悚然,骇然道:“弹药库,弹药库,苏曳的目标是我们的弹药库。”
“快,快,快,派人去防御。”
“去转移!”
呵呵,还转移个屁,这天文数字的弹药,给你两刻钟,你能转移多少?
五艘飞艇来到三个弹药库的上方,不缓不慢地降低高度。
“开火,开火,开火……”
太平军不断地朝着几艘飞艇开火,尽管他们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
尽管他们充满了惶恐,惊骇,畏惧。
但,隔着几百米高度,怎么可能打得到。
瞄准!
投弹!
“嗖嗖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炸弹,从飞艇吊舱上扔了下来。
“轰轰轰轰……”
接下来,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前所未有。
石达开和陈玉成的末日,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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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