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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江元最后一个翻下城墙,一落地不由松了一口气,总算逃了出来,转瞬想到断后的老六,心中又是一紧。
咬咬牙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垂下城墙的绳索上在他下来的时候已经顺手抹上了火油,火光一闪,整条长绳瞬间燃了起来,转眼火势一盛即灭,城楼上下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水骜正扶着苏天小声交谈,眼角瞄见火光,回头瞧见江元的动作,愣了愣问道:“何必如此?”
“水大哥,能阻一刻是一刻。”
水骜摇头叹道:“江元,你这却是糊涂了,想那追兵要出城门,何需循墙而下?”
江元却真是急糊涂了,一听之下立马反应过来,是啊,这追兵若要出城,直接开了城门就是,哪需要学自己等人扔根绳子爬墙?就算有那脑子被堵上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循迹而来,城楼里大把绳索可用,烧了这条又耽误不了他们什么时间,自己岂不是多此一举?
“况且,老六还没有回转,他不能走城门离开,你这一烧,岂不是断了他的退路?”
江元心中懊恼,自己这临事张惶的性子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啊!
“水大哥,你们先走,我去接应老六!”
水骜摇摇头松开搀扶苏天的手,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不妥,回山之路你比我熟悉,如今我们带着苏兄和这位大人在手,一刻都耽误不得,我留下伺机接应,你带人先回山再做打算!”
“不行!”江元一梗脖子说道:“临行前宋大哥下了死命令,就算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必要保得大哥周全,如今我们又拿了县尉,城中想必早已兵戈林立,水大哥岂能再入虎穴?”
“总要有人去的。”水骜笑了笑,拍拍手上的浮灰道:“也不讳言,我是个怕死的,可有些事情是一个男人的担当,即便是死,也得一往无前,不然又怎能理直气壮的傲立人世之间?”
江元嘴巴一动,水骜摆摆手继续说道:“你等几人是我带下山来的,水某不敢狂言能带着兄弟们全都安然无恙回转,可也不能将任何人陷在此处而不闻不顾,就算是死,也要有我在一起!水某但求个心安,江元,你可明白?”
水骜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江元却是听明白了,心中波澜再起,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没有大义之说,唯求良心所安,这是水骜为人的一个原则,一个信念,自己还能怎么说?
感慨之余,心中不免也有些怪异之感,从来自视为男儿汉子的,都以舍生忘死为荣,就算心中再是如何畏惧死亡,脸上嘴中却都是一副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的样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经典语录之下,也不知尿湿了多少裤子。
如水骜这般坦言畏惧死亡的,还真是少见。
就如王伦,开山立寨成了一方之主,对外对内树立的形象也是傲骨侠情、不畏生死的。然而究竟如何,有目共睹罢了。
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同样,还有事情却是说得做不得。
江元默然无语,一旁被俩名梁山人帮着用菜油刚清洗完眼睛的苏天一个劲儿的眨巴着眼睛,要不是那脸盘子和身段实在让人倒胃口,水骜还以为他在卖萌呢。
“水..兄,老苏我是个粗汉,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不过水兄这性子老苏喜欢,做人嘛!但求心安而已!”
老苏?水骜嘴角抽了抽,这称呼很讨巧啊!
“水兄,但有用得上老苏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还是回家抱婶子去吧,还老叔老叔的,再来几句小爷的节操就要全线溃败了。
“多谢苏兄弟,这里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如今大伙儿暂时脱困,苏兄弟且随他们上山暂避如何?”
苏天也是个直性子,闻言一瞪眼,只是那双眼睛被生石灰熬得通红,虽然清洗过,一时间哪会恢复得过来,眼睛一睁泪水狂涌道:“水兄这是瞧不起老苏?”
见苏天着恼了,水骜忙摆摆手笑道:“苏兄弟说哪里话?只是水某还有私心所托,但求苏兄弟援手。”
这一说,苏天才稍稍平了些不岔,闷着声说道:“求什么求?老苏这条命都是你们救的,尽管说来便是!”
“痛快!”水骜击掌赞了一声道:“县尉既是被擒,郓城县衙但无就此罢休之理,想来追兵顷刻便至,这一路回山艰险重重..苏兄弟也是见着的,我这几个兄弟但说忠心傲骨,那是没得说的,若论对阵争风,手头却是差了一些,这一路还请苏兄弟护卫左右,以策万全!”
说到这里,水骜倒真加了几分私心,故作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且不说这一路凶险万分,苏兄弟刚一脱困,还未曾与你那三位朋友汇合..罢了,苏兄弟且歇息片刻,缓上一缓自寻小路先去寻你那几位朋友也好。”
水骜故意说是朋友而非兄弟,只不过是想在对方心中埋上一根刺,苏天陷落之时,那三人未救先撤,于当时的形势来说却是明智之举,可这人心啊,架不住思量,若不然古人结义为何总要说什么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道理就在这里,就算形势所迫,当时的选择是上上之策,可谁能保证苏天日后想起这一段,心中不会存着几分芥蒂,毕竟他们当初舍自己而去,他也相信随后会采取营救行动,可万一当时县尉就下令格杀当场,亦或者后来直接上了法场而救援不及呢?
说不上什么小人心思,只是水骜对于这位单锤太保苏天的印象太过深刻,那一柄长锤挥舞,简直就是人命收割机,对手连挡的心思都没有,一锤子下去就扫出一大片空白,这要上了战场,妥妥的先锋正选,杀神再世啊!
水骜既然定了心思要以梁山为基业,就不会放弃任何他看得中,认为用得上的人才,他心里很清楚,梁山的轨迹就算因为自己的到来再是如何改变,不变的只有一点。
杀伐不断!
朝廷也好,其余扯旗造反的各路豪杰草莽也罢,甚至日后还有可能对上的宋廷周边的势力,战争只是早晚的事情。这也是他一直亲力亲为的原因,没有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发,更不是绿林及时雨有名有望,人家凭什么就纳头便拜认你为主?收拢人心才是首当其冲的。
苏天能不能为自己所用这不好说,水骜也不认为扣上一顶救命之恩的帽子就能留下人家落草梁山,只不过抱着有鱼没鱼撒一网的心思,先忽悠人上了梁山再慢慢想办法吧。
水骜这里打着小算盘,苏天一咂嘴愣了片刻,按说脱困了,首要就是给自己那几个兄弟报平安,他心里清楚,以房大哥的为人,这会儿多半已经开始策划救援自己的行动了。
为难啊,这一时半会儿的到哪里找他们去?可眼前又是救命恩人将手下性命相托,那份信任赤诚溢于言表,自己刚才还信誓旦旦,这会儿要是拍屁股走人,以后哪还有脸面在江湖行走?
老苏家祖上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可别到了自己身上给抹黑了。
“也罢,承水兄看得起,老苏便走上一趟,你尽管放心,老苏不死,这些兄弟便有命在!”
不管对于古人的行为性格甚至价值观等方面如何诟病,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一个信字!苏天敢这么承诺,水骜也就放下心来了。
“一路珍重!水某回山之日再与苏兄弟共谋一醉!”水骜抱拳,有模有样的喝道。
苏天也郑重回礼道:“水兄切切小心,据闻这郓城县马军都头却是个难缠的角色,水兄不可大意!”
水骜点头表示明白,止住了江元还想说的话沉声道:“江元,这一路行止你自拿捏清楚,凡事不可独断专行,多与苏天兄弟相商,但求平安回山就好!”
说着挑眼看到县尉一脸复杂神色,阴恻恻做了个狠厉的样子冷声说道:“若事有不协,先拿县尉大人开刀!”
县尉闻言不由打了个寒颤,满心等着救援到来的心思转眼化为乌有,这家伙实在是毒辣,这一说只要这帮家伙感觉逃不出去,自己的小命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而自己想逃?县尉看着虎视眈眈不离左右的俩位梁山好汉,再看冷眼相视的江元,心中已经少了七八分把握,转头又看到红着眼睛提着长锤的苏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己怕怎么也跑不过那锤子吧?
几人不再多话,远远已经可以听到马蹄声逼近,想来追兵转瞬可至,再也耽误不得,江元忽地单腿下跪,狠狠一抱拳轻喝一声:“大哥保重!走!”
那俩人也不多话,重重抱拳下跪一礼,押着不甘不愿的县尉转身往城外林子里遁去。
苏天看在眼里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水骜一眼,微微点头,倒提单锤追了上去,转眼几人便没入黑暗之中。
水骜目送他们离开,心中百感交集,终究化为一声长叹,拔腿弓腰向城墙根里阴暗处行去。
越来越响的马蹄声骤然而停,随即响起城门开启吱吱嘎嘎刺耳的摩擦声,火光透着城门越开越大的缝隙洒向门外无尽的黑暗,光影越来越大,火把下的人影马身也愈见清晰。
隐在黑暗之中的水骜心中一沉,追兵如此之快,也不知道老六现在如何了,按说以他十几年混迹山林捕猎的经验,黑暗之中要想避开追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然水骜也不会同意他来断后了。
可凡事哪有绝对?追兵来得这么快,要么就是没有撞上老六,直奔城门而来,要么就是老六略阻了一阻就逃开了,不然就凭老六手中弓箭,一炷香的时间总能拖下去的。
水骜哪里想到,老六这家伙跟他倒是有几分相像,往往在不该的时候胡思乱想,屋顶之上感慨万千,弄得自己硬是放弃了长处,提着短刀学人家肉搏!结果不言而喻。
城门洞开,马军并不急着出城,噼里啪啦的火把燃烧爆裂声中,一骑缓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