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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往事拦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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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兵以来,郭大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刚用过晚饭,他又点上油灯,研究此次出兵有何不足,虽然事先已经讨论多次,但多年培养的警觉告诉自己,只要不是身处战阵之中,小心谨慎总是无错的。

    这也不由得他不谨慎,陈冲的名声他不止是听说,更是亲眼所见,对中平元年的黄巾军来说,陈冲二字约等于兵败。

    当年黄巾起事虽然仓促,但堂堂百万之众,遍布大江以北,虎牢以东,中原几非朝廷所有,天下为之胆寒。

    可孰能料到,在朝廷募集大军之前,三月之间,陈冲与刘备几人募得三千铁官徒,从东平起兵,日夜不歇,南征北战数十役,竟将三十万河南黄巾尽数驱往河北。

    等到皇甫嵩带大军赶到巨鹿之时,黄巾虽坐拥百万之众,但师老气衰,无处就食,大良贤师又病情加重,一时无人敢战,竟全军向汉军请降。

    如果不是皇帝短视,黄巾几乎就此尽灭于一役。

    对如此人物,郭大一想到自己似乎能将其擒获,怎叫他不心中激昂,又辗转反侧?

    好机会!但机会又太好了,以至于郭大有几分难以置信,虽说已经派去杨奉这样的老将突袭河曲渡,但郭大还是本能地询问自己,这样真能成功?

    按惯例来说,此次行动本应该是郭大自己带队奇袭,但他鬼使神差之下,同意让杨奉带队。现在郭大思量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陈冲有难以言明的恐惧,无法与之真正作战。

    而杨奉带来的一切消息都来得刚刚好,但有时候战机就是这样,你错过了就不会再来,甚至会因此万劫不复。但不用这个策略,郭大也拿不出更好的战法破局,也只能硬着头皮硬闯下去。

    一场会战的时间往往只需要半天,如果是突袭,需要的时间更少。算算时间,这一场奇袭也应该有了结果,不是在今晚就是在明早,就该有使者回来通报了。

    郭大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胜了固然最好,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坐守坚城,总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少不得要再多死些弟兄,这本就是战争不可违抗的规律。

    在西河一郡内,白波军自然是远远强过官府,但却不能全军压上渡过黄河远征离石。且如今并州官军尽数汇聚于离石,少说也有三万之数。

    自己虽有七万余众,将所有男子压上战场也不过是四万余人,人数不能拉开差距,而官府又兵甲精足,战场对峙,胜算实不在自己一方。

    如今匈奴在北方听候皇帝差遣,数万骑兵集结于美稷,更让郭大犹如芒刺在背。七万余众,就算是在大良贤师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一支数目不小的渠部,可现实却是他被逼迫在西河一角,全然没有伸展与回旋的空间。

    如若匈奴与皇帝反目,义军联合匈奴,一切便都盘活了!郭大忍不住如此联想,只是他几次派人联络生意上的老主顾左贤王,左贤王却顾左右而言他,礼物是全盘照收,但嘴中是毫不松口。这让郭大倍感受挫,只能将心绪暂且收拢,继续盘算能否在城中多修建一座瓮城。

    忽而听闻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大抬首问道:“是杨帅的信使回来了吗?”

    站在门外的徐晃犹豫片刻,随后嗡声回道:“禀郭帅,来得是西河主簿杨会,奉陈贼之命来与郭帅和谈,带来的还有我军在河曲渡大败的消息。杨帅已经随他一起被送回来了,我已看过,并无大碍,只是吃了一记重拳,估计明早才能苏醒。”

    郭大听完先是沉默不语,但神色反而颇为放松,随即他又哑然失笑,最后神色黯淡。

    知道自己大败,总好过一无所知,有谈判总好过刀剑相迎。即使遭逢大变,但他之前内心中悬着的那块重石,终于落下。他放下手中油灯,卷起地图收进书阁内,随即一边整顿神情一边对门外说道:“公明,那你让那位主簿进来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至少我从未想过,陈龙首有朝一日会对我开出什么条件。”

    房门打开,徐晃带着陈冲走进屋内,郭大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杨主簿年纪轻轻便已为太守左右手,让人艳羡,不知是何处大族子弟?”

    陈冲没有回答此问,反而先仔细地观察这现任白波黄巾第一领袖。郭大年龄约莫有四十余岁,鬓角隐约可见星白,裘衣下的面容和身形都稍显干瘦,不似徐晃那般魁梧,但他站得挺直,似乎丝毫不因战事的失利而感到颓废,反而涌起无穷的斗志。

    这是一个不会被困难和挫折打倒的人,陈冲心里下了判断,于是他先行礼,随后说道:“我奉使君之命前来与郭帅协商,非是玩笑,事关西河数万百姓,以及义军之前途,还望郭帅思之慎之。”

    此番言语并不足以打动郭大,他见惯了生死,更见多了官吏,心肠不说硬得如铁石一般,也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让他坦诚的。

    他只是淡然问道:“主簿既然敢孤身前来,想必是手中握有相当的筹码,但非是郭某自夸,白波军久战尤存,自是有一番过人之处。西河是什么光景,郭某是西河人,郭某是明白的,如今我军占据圜水二县,背靠白波谷,军力人力财力都远超太守。不知太守欲以何说服?”

    “也说不得是相当的筹码。”陈冲向前几步,正视郭大道:“实不相瞒,这一战太守以身为饵引义军出动,布下伏兵,将义军一举击溃,几乎全部擒获,除去有几十人逃去外,几乎尽数被俘。在下相信郭帅对这五千精骑都是悉心培养,还不至于毫无所念。”

    这个消息过于突然,郭大的眼角微微一跳,知晓前线失败是一回事,但战事失败到这一步又是另一回事。郭大非常清楚,这五千人全是军队中坚,全被俘获是义军所不能承担的。

    他本来以为大败之下至少以骑兵之能还可逃出部分,孰料竟是全军覆没,他心中还未来得及升起埋怨杨奉的念头,反而先又涌起了熟悉的挫败感,以至于他忽然想起当年与之奋战的战友们。

    但究竟只是一念之间,他很快又镇定如常,眉角几乎丝毫不动,对陈冲淡然说道:“如何?陈龙首派主簿前来的意思,是欲向我立威耶?亦或主簿觉得郭某乃是无胆鼠辈,不敢拿主簿的人头作为还礼?”

    陈冲却摇首笑道:“郭帅,在下敢孤身前来此地,当然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来贪图片刻口舌之快,只是确确实实想向郭帅表示使君的诚意。使君看重郭帅,所以先托付在下放还杨帅。而且现下俘虏的这五千义军,只要他们想回来,过些日子我们自然也会放还,并不阻拦。”

    这番话倒是石破天惊,郭大但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径直问道:“为何?此前并州刺史张懿多次与我军交手,死伤无数,西河官场上下,都当恨我等入骨。陈龙首放还我五千弟兄,无异于大大得罪了张贼,他不惧人言吗?”

    “刺史不过一庸人耳,有何可怕?”陈冲说到这里,郭大忍不住觉得有些滑稽,但最终又强忍下去,且听他继续说道:“使君所惧者,无非天寒地冻,缺衣少食,使君收揽六千余灾民,已是竭尽所能,再多五千义军,却是力有未逮。使君仁厚,不愿因衣食再出现人间惨剧,所有自会将义军放还。当然,愿意留下的,我们也会尽力为其谋一条生路,还望郭帅见谅才是。”

    陈冲言罢再拜,但郭大一时间陷入沉默,徐晃脸色怪异。这些话实在是过于反常,以至于两人都难以置信。能够招抚百姓,保民平安的好官大汉自然不是没有,但大汉的好官,对反贼向来也是心狠手辣。最典型的莫过于虞诩,他施政时几乎爱民如子,但是剿贼时几乎没有叛军能够逃脱他的谋略,死在手下的反贼数以千计。

    这便是大汉的忠孝,爱民是忠孝,杀贼也是忠孝。除非是不知忠孝的蛮夷,对治下百姓如有造反从贼,便是定斩不饶。哪怕有对反贼一时妥协,也不过是从长计议,像张燕等黑山贼名义上朝廷上招安,只不过是因为朝廷如今兵力捉襟见肘,等能抽出身来,也不过是一个死字,这点义军们也是心知肚明。

    眼前这位杨主簿说的话,却是完全违背了这一原则。担心俘获的贼军饥寒交迫而死,天大的笑话,但这位主簿言之凿凿,不用他们任何付出,便能放人,以至于让他们不禁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这位主簿以及背后的陈太守出了问题。

    郭大忽而回忆起当年情景,这让他的愤怒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攥紧拳头,他长舒一口气,对徐晃道:“公明,你且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要与这位主簿大人好好商议一番。”

    陈冲察觉到背后一道如芒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后背,微微发凉,随即又听徐晃回道:“遵命。”片刻后便听他退出屋内,合上房门。

    等到徐晃退出,郭大坐回桌案前,对陈冲叹道:“主簿大人,你既然为陈庭坚做事,总当应该知晓,当年千秋亭之事吧。”

    陈冲听闻此言,浑身僵如雷震,他几般勉力才没有倒下,他苦涩问道:“郭帅不会是想说,自己当年身在亭中,对于此事日夜不忘吧。”

    郭大抽刀笑问:“主簿大人怎知我所念所想?”

    陈冲喟叹道:“因为陈某已经听此言不下十遍了。”

    郭大遂用刀背敲击桌案,对陈冲冷笑道:“那龙首你也当知晓,当年背誓,你万死难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