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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江陵大营果然传来消息,说元帅关羽因伤重不治,死于江陵大营中。朝野一时为之惊愕,关羽死时年六十五,虽非壮年,但仍足称健康,自立国以来他屡立奇功,在龙首原、平城、临淄等重要会战中皆举足轻重,而今年来,他接管南府大军,安抚南阳政局,使对吴战事转危为安,转攻为守,故而显名朝野,声望极盛。平日他又宽待将士,仁爱百姓,无论身份高低,皆一以贯之,因此深得众心。得知其死,三军将士莫不悲惋,荆州百姓也为之嗟伤。此后关羽灵柩沿汉水溯流而上,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人站满了两岸,祭奠哭拜的人百里不绝。朝廷为之追赠万户,谥号武穆。
关羽出事前一段时间,频频做噩梦,曾经梦到猪在啮咬自己的脚,自知不祥,于是对左右说:“我今年衰矣,恐怕将不得复还!”最后果然在江陵之战时中箭致死,此时正值荆州大局已定,大军即将席卷三吴之际,不料却遭此意外,真是殊为可叹也。
但悲伤之余,战争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如今的形势是,汉军已夺下江陵、安陆、夷道等重镇,荆南、巴蜀、江北三处领土连成一片,长江上游至云梦泽南北口已被全数占领,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而按照原本陈冲的战略,汉军只需再夺下陆逊目前最后占据的夏口与寻阳两城,便可乘势而下,直抵建业。在这种优势下,不论关羽的生死如何,汉军都不会停下进攻的脚步。
只是关羽之后,由谁来担任全军的主帅呢?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按功劳、资历,怎么都该轮到车骑将军张飞头上,要么就是作为副将的张既或庞统。但也有人议论说,张飞、魏延等人性情急躁,不善容人,庞士元资历又太浅,压不住众人,灭吴不是难事,就怕诸将会因为争功而闹出内讧,不如让丞相居中调节,自然就没有变数了。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很快,朝中就有人提议,让丞相陈冲兼任元帅一职,完成剩下的灭吴大业。
陈冲闻言拒绝了,一是他身体老迈,不适合再上战场,二是他也深知翼德想独领大军,这恐怕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简单商议之后,很快就颁布了改任车骑将军张飞为三军统帅的诏书,令他摧破陆逊,再与东府军汇合,最后一举荡平三吴,献俘雒阳。而私下里,陈冲也给张飞寄去手书,写道:“云长已去,世上仅你我兄弟二人,正当成此千秋功业,以慰至亲在天之灵。”
在得到陈冲手书后,张飞又悲又喜,他整理情绪,很快便开始行动。在三月中旬,除留下三万军士戍守后勤外,张飞亲率领西、南两府二十七师十五万大军继续东进。而后兵分两路,以南府进攻夏口,西府进攻柴桑。
此时恰逢雨季,大雨倾盆,江水暴涨,张飞带领一干属将幕僚临岸观察陆逊所在的柴桑敌情。有幕僚向张飞建策说,江水增益,不妨效仿水攻之法,只要能水决入城,城自然就破了。
张飞于是就命数万人堆堰,昼夜不息。毕竟是春夏之交,土壤松弛,堆填的堰坝多有渗水。连堆了三次,都没有成功。张飞大怒,命将负土者及土囊一并塞入决口,庞统试图向张飞进言,结果被张飞以辜负关羽为由怒斥。其余人则更加恐惧,不敢多言,唯有继续筑堰罢了。
四月,堰坝建成后,水势渐涨,半日之内,就涨到几乎与柴桑城齐平了,城内被淹成一片泽国,人们都攀附在箭楼或者屋顶上。另外城里还有土山一座,天黑后,陆逊和亲信幕僚就在土山上露宿。人们都知道城破在即,也不再抵抗,而陆逊更是绝望,他自知绝无生理,在张飞包围柴桑之前,就把所有船只水师都送到下游去了。
而后汉军乘船而来,占领了柴桑城内的所有城墙,而后掘堰放水,在有城上汉军照应的前提下,汉军兵不血刃地打开城门,占据了整座城池,俘虏吴兵近万人,平民两万人。张飞收到消息后,当即下令,将这些俘虏都绑了,又在城南处挖了一处数百丈宽的大坑,而后以祭奠关羽为理由,把这些俘虏一起赶进去,尽数活埋,其中不仅包括大部分的底层军士和百姓,即使是已经抓捕投降的吴军大都督陆逊,此刻也被埋在了三尺黄土之下。
张飞的这次行为可谓是骇人听闻,汉军素来以军纪严明、仁义之师着称,自建军以来,从未发生过屠城、坑杀等暴行。张飞以元帅之尊下令后,当即在军中引起一片哗然,诸如庞统、姜维、李恢等将领都再三劝谏,但到底被张飞压了下去。而上次几年前经历了建业惨败后,汉军普遍对吴人恨之入骨,虽然引起了不小的非议,但终究还是成功执行了下去。自高祖设立柴桑城以来,四百年间,柴桑一直是豫章郡精华之所在,谁料短短几日之内就已沦为一片白地,城内城外不复有鸡犬之声。夏口城听闻柴桑被破之惨状后,也为之胆寒,当即向汉军投降。
但捷报传回到雒阳后,丞相陈冲几乎不敢置信,他反复确认消息的真假,而后深感沮丧。他理解翼德的想法,也理解翼德的情绪,但这种做法是自己万万不能接受的,他相信也是云长所不能接受的。这么多年征战下来,比江陵之战更惨烈的战事,众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诸如渤海之战,火石埠之战,平城之战等等,死伤的将士不可计数,可却从来没有泄愤的屠城坑杀之举,所为者何?无非就是外欲造福苍生百姓,内不负自己良知而已。不料到了最后即将功成的时日,竟然晚节不保,陈冲为之坐立难安,纠结不已。
而按照陈冲在建军时就设立的军法,一旦有将领屠城坑杀,都当解除军职,废除爵位,而眼下该如何处置呢?
说起来,当年玄德率军围攻临淄,翼德就因战事不顺,继而纵军杀俘。在他打算坑杀临淄军民之际,还是云长出面阻止,这才没有酿成活埋的惨剧。而后玄德强令翼德在北戍守,临死也不愿相见,就是想给翼德一个教训,不料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没有改变。
陈冲思虑再三,以为即使不按军法处置,也不该再由张飞担任前军统帅一职。否则继续纵容翼德统军,到了建业之后,恐怕又是一阵烧杀抢掠,不仅大失江南民心,军纪军法也为之败坏干净了。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陈冲深知这个决定会对张飞带来多大的伤害,但这不仅是为江南百姓负责,也是为了一个太平祥和的未来负责。三十多年下来,已经有太多的人死不瞑目,长江也饱餐了太多人的鲜血。他不想这条江水以后变成一条鲜血的鸿沟,让人们继续奋戈相杀,故而陈冲必须做出这个决定。可等翼德看到命令的时候,会怎么想自己呢?薄情寡义?虚伪好名?陈冲不愿意去想象,但也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等陈冲在朝会上提出此事后,朝臣却皆言不可。原因有二:一是朝廷换帅不久,如今又再次换帅,恐怕不利于军心,对战事也会生出一二变数;二是帅才难得,如今既然解除张飞的职务,那么新的统帅又当由谁来担任呢?莫非还是让丞相亲赴前线吗?按照魏讽的意思,不妨出文训诫张飞一番即可,没有必要再度换帅。
此话听得陈冲大为反感,这不就是光武皇帝对吴汉屠蜀的态度吗?自己当年在玄德面前大肆抨击光武虚伪,莫非自己还要重蹈光武的旧路?故而陈冲当即否决了这一建言,而后力排众议,主张换下张飞后,由淮南都督诸葛亮来负责接下来的灭吴战事。这令百官不由得暗中议论,诸葛亮不能说没有才能,但是论资历与张飞无法相比。而由他一人统帅三军,麾下兵马之众可达二十余万,当真能够服众吗?但陈冲一力坚持,认为诸葛亮文武兼备,足可以肩负此任,终究还是通过这项诏令。
就这样,到了四月下旬,诸葛亮率领东府军至寻阳,与张飞大军汇合后,张飞解职返回雒阳,而诸葛亮正式接管了灭吴大军的统帅大权。诸葛亮时年四十六岁,虽然已不算年轻,但能够掌控如此规模的大军,还是不免令各部将士生疑。但诸葛亮并未申辩,而是整军半月后,他率军东向,进逼至濡须口一带。
而在建业南岸,最后的东吴水师正汇聚在牛渚矶。得益于汉军两次换帅,使得孙权获得了充足的时间,将荆州、淮南、扬州、交州四州的船只都调集此处,舳舻成千,连岸近三十余里,而吴人还剩下最后的十一万兵力,此时也都聚集在岸边,踌躇不决。他们此刻的统帅,正是从北边过来的降将,如今的淮南都督司马懿。
两军所要交战的江面,正是上一次汉军全军覆灭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