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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来。”
灰教授敲了敲收银台的边缘,他的手指具有奇特的魔力,只是轻轻触碰,纯粹的颜色就从干燥的钢板里溢了出来。颜色叮咚叮咚地流淌着,犹如整张收银台都在融化。
而滕云深并没有察觉到足以让钢铁融化的热量,失去形状的似乎仅仅是颜色罢了,它犹如一头好动的兔子,四处乱窜,留下了银色的足迹。他生怕颜色撞倒货架,急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它。
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东西去哪里了?”滕云深结结巴巴地问道,“这里,”他转动着生锈的脖子,“不是……”
琳琅满目的商品不见了,只余下空荡荡的架子。架子也不再是原来那些暖色调的有些可爱的塑料货架,而是上个世纪的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铁制架子,书架,泛动着冰冷的光泽。
“你不怎么喜欢这家商店,”老人说,他同样在观察着四周,“但也说不上讨厌。你只是把这里的生活当作一段小插曲。”他走到书架前,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本花里胡哨的期刊。“《千钧一发》,”他念着上面的标题,“你喜欢这个,对吗?超级英雄连环画?”
滕云深紧张地点点头。当他意识到颜色可能不会造成想象中的破坏的时候,立刻把注意力移回到了灰教授的身上。
“巫师”,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巫师,既有好巫师,也有坏巫师。滕云深瞪着对方的胡子,对于巫师而言,年迈总是代表着法力深厚。
如果老人是一个坏巫师,他该怎么办?
“别害怕。”灰教授说,“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的世界,你的世界。”他放低了目光,“这里就没有一把椅子什么的?”
老人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多的话。大部分时候,他总是沉默的,沉默地把酒放在柜台上,沉默地从口袋里取出数额正好的钱。他的声音与外表所留给人们的印象不同,要轻快得多,他的声音不是灰色的。
灰教授拍了拍滕云深的肩头:“放松些。我一直想找你谈谈的,可又害怕自己的魔力会唤醒这个世界。现在,你已经成为巫师了,我就不必再有顾虑了。走过来。”
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滕云深目瞪口呆地看着取代铁架子出现在视野里的木架子,古色古香,讨人喜欢,上面搁着硕大的酒壶与厚厚的书。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灰教授比了个“请”的姿势,“坐下来。”
滕云深用脚碰了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旁的木椅,迟疑不决。
“如果你不介意,我得坐下来了。”灰教授慢吞吞地往后一躺,把身体舒舒服服地放进一张藤条编成的摇椅里,“毕竟是老骨头了。”
滕云深不得不随着“主人”落座,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塞进宽敞的椅子里。
“好极了。”灰教授满意地叹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安逸的晚上。到了我这个年纪,椅子很重要,坐下来,躺下来,你就不会再想着要站起来。”
滕云深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但是,你还没到我这样的年纪。”灰教授咧嘴笑了笑,“还有许多的故事等待着你去亲身经历。我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整整三个世纪。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得走出去。挫折难以避免,不过,好事情也会发生的。”
滕云深对于长达三个世纪的人生没什么特别反应。如果普普通通的凡人都能活上一个世纪的话,巫师活得更久一些也不足为奇。
他在意的是灰教授的鼓励,他问道:“你了解过我的事情?”
“过去我不来这里买酒,我来这里是绕了远路的。醉醺醺的教授们比你想象的要更喜欢四处打听,”灰教授说,“‘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在商店里做全职工作?’”他把期刊放在桌面上,“还有你手边的课本……他们以为你是一个好学却家庭困难的孩子。”他叹了口气,“而你比他们想象的要更为不幸。”
滕云深显得有些急切:“要是我成为巫师,能够取回自己的记忆吗?”
灰教授纠正道:“那个小姑娘没告诉过你吗?即使还不怎么成熟,可你已经是一个巫师了。”
年轻人沮丧地回答道:“她说过……只是我不愿意和她多谈罢了。”
灰教授惊奇地抬了抬眉毛,却没有去追问两人之间的纠葛。“很遗憾,你在课堂上收获知识的记忆被抹掉了,找不回来了,你得重新把它们写上去才行,写在别的地方。”他说。
滕云深对于坏消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江潇潇给了他新的希望:“消耗法力的话不是可以保留住记忆吗?”
“要把那么多的记忆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很困难。”灰教授拧开瓶盖,“邪恶的巫师把知识从你的脑海里抽取出来,善良的巫师找到了你,但迟了一些。他们可以暂时困住记忆,供你取用,仅此而已。一旦停止供应法力,记忆就会彻底逸散。巫师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
滕云深咬着嘴唇:“他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从我这里得到知识?我是班上成绩最差的几个人之一。”
“我说他是邪恶的,可能得打上引号。”灰教授喝了一口酒,“那个巫师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滕云深盯着对方苍老的面孔,仿佛希冀着可以从皱纹的走向中得到答案。
“引号可以打在‘邪恶’上,也可以打在‘巫师’上,或者把两个词都关在里头。”灰教授摩挲着冰冷的瓶身,“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被称作巫师,可是,拥有力量却不自知的人能被称作巫师吗?不,那不过拿着炸弹的孩子而已。他或许只是幻想着自己能够收割别人的知识。这样的情况也是会有的。”
“没有恶意的吗?”滕云深失落地靠在椅背上,“天啊!”他很快又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他们杀了那个巫师!”
“他很危险。”
“可是,如果他不是个坏人的话——”
灰教授强调道:“他害你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不会因为他被杀感到高兴的。”滕云深肯定地说,“一点也不。我会把他揍一顿,可是,杀了他,不……”
“看看门外。”
滕云深听从了老人的指示,将视线投向开了一半的木门。
怪物正把他恐怖的脑袋从夜色里伸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