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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你了好久,找不到。”
兰戎冲花知婉笑呀。
整张脸都因为那个笑而明亮了起来。
“但还好,你还在这里。”
在这个阴暗的环境下,他脸上善良的表情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犹如看见了一个披着羊皮的杀人狂魔,水牢里的宁柔迅速缩进了床铺的角落里。
“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她自语着,压抑的声音像是一张被摩擦得沙沙作响的废纸。
除了衣服上的血迹,花知婉看不出此刻的兰戎有任何异常。
没有“山雨欲来”、没有“暗藏杀机”,他的笑是平时的笑,他的语调是平时的语调,他说的话就是平时会对她说的话。
兰戎看上去,一如既往地温柔无害。
可正是这个毫无异常,让她感到不对劲。
——他本该生气的。
“不要伤害宁柔。”
盯住那块刺眼的血迹,花知婉下意识地这么说道。
“好啊。”兰戎笑着应她。
——答应了。
——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呢?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他们俩站得这么近,中间又像是隔着很多东西。
复杂的情绪纠结成一团,牢中女子的絮语时不时传入耳朵。
花知婉揪紧衣角,一咬牙,决定向他坦白。
“消失的那十年,并不是她导致的,所以你要怪的话得怪我,我……”
“婉婉。”兰戎打断了她。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因为这声略带示弱意味的轻唤烟消云散。
“婉婉,我不想听。”
他还是笑,笑得傻傻的,一点都不好看:“你还在就好,其他的都不必知道了。”
自欺欺人也罢。
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听到,如此,便可以偷偷地再幸福一会儿。
“你不想听?可我想知道啊!”她摸上他衣服上的血,掩不住地担忧:“我想问你,为什么你衣服上有血?你遇到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杀人了?”
“我……”
兰戎握着她的手,缓缓地开口。
“我做了鱼汤啊,你说想吃的。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这会儿汤都凉了吧。”
——是了,鱼汤。
这个答案让她不禁心头一软。
他似乎永远在做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永远把她提过很小的事记得牢牢的。
她忍不住踮高了,去摸他的头:“好,我们一起去喝鱼汤……”
宁柔以一副看惊悚片的神情望着他俩的互动,看到兰戎低头回应花知婉触碰的模样,犹如看到了一只外星异形生物。
“你会没事的”——在花知婉挽着兰戎走出门的时候,她看见她悄悄对她做出了这个口型。
……
入夜的小溪不似早晨那般清澈活泼,它浓稠地流动着,似一条黑色的绸带。
跳跃的火星中,一锅乳白色的鱼汤被熬得飘出淡淡的香气。
“好喝吗?”
暖黄色的火光衬得青年的脸看上去别样的柔和。他身上也有香气,一种馥郁而熟悉的香气。
花知婉有一种时光倒转的错觉。
小溪、鱼汤、夜色,身边的人还是身边的人。
“很好喝。”
她舔舔唇,笑了出来。
在他帮她再装一碗鱼汤的时候,花知婉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电脑。
——她不知道,兰戎会不会遵守她说过的话。
——如果他不遵守,宁柔随时有可能被杀死。
宁柔说花知婉根本没有参与这个世界,她是错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早已把兰戎当成了同等的人类,这个世界当成了真正存在的平行世界。
但花知婉,只是一个破写小说的普通人,她不是可以评判是非对错的上帝。所以,她没法决定别人的生死,更没法见死不救。
杀鱼不会出这么多的血。
手指点着下键,静静滑向自动补齐的剧情。她心里知道,兰戎对她说谎了。
“给你。”
抬头看见她的动作,兰戎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你总爱看着电脑。”他放下手中的碗,语调说不出地阴阳怪气。
“婉婉,不要看着电脑啦,看一看我吧。”
这一句,他却是又稍微找回了些许惯用的撒娇讨好。
花知婉打心底里是想回应他的,但她的眼睛没法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在她面前给她递鱼汤的,是她最好最乖的,她的小兰花。
而电脑里,住着一个嗜杀的魔鬼。
【那姑娘,死得蹊跷。
腹部被人捅穿,大量的血像花,开在她单薄的衣衫上。】
——柳郁死了。
“婉婉啊……婉婉,看一看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他站在她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他用手指比了一个“一”的手势,幼稚而畸形。
花知婉没有看他,她在打字。
她打字的速度非常快,重复敲打键盘的哒哒声听上去冰冷机械。
“婉婉……”
一声声,仿佛弃犬脆弱的呜咽。
刚刚结束一个句号,电脑屏幕竟突然间卡壳了。
光标跳跃到新的一行,以一种失控的趋势,疯狂地补齐兰戎的心理活动。
【婉婉,看看我吧!婉婉,我爱着你啊!
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了!!我一直一直爱着你!!!
婉婉,我爱你。
婉婉,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码字界面被鲜红色的“我爱你”占据。
过量出现的告白犹如入侵电脑的恶性病毒。
那片癫狂的红字一版接着一版地叠加着,不断刷新的页面使它在视网膜上晕成一片模糊的血色。
——爱?!
负责记录的自动补齐完完整整地把他的心思呈现给她。
爱意。
毛骨悚然的、令人战栗的,爱。
“砰——!!!”
电脑被粗暴地盖上。
兰戎笑起来真是很好看的,可惜他的眼神不对。
他的眼神死掉了,望进去空洞无物,一片荒芜。
他把电脑藏到身后,一眼都不再让花知婉看。
“我们谈谈。”
她不急着夺回电脑。
她摸着他欲盖弥彰的笑脸,红了眼眶。
这段日子,藏着掖着的心思太多,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看清楚。
花知婉想要把所有事和兰戎说清楚。
“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杀人了?”
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他的神情堙没在一片阴霾之中,微微颤抖的睫毛却像胆怯的蝶翼。
“杀人?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命可是堆积成山呢。婉婉现在才知道,自己制造出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吗?呵,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不关你的事,人都是死在我手上的。”
“不关我的事?为什么不关我的事?我说过的‘你做魔头,我就做老妖婆’你忘记了吗?我们是同伙啊,你要搞死这个世界,得通知我一起的!我可以帮你,我跟你一起做坏蛋,我和你一起受惩罚……我才不是气你做坏事,我是气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花知婉心里明明是想告白的,偏偏说出口时,语气就变得像教导主任一般咄咄逼人。大概是仗着兰戎那么多那么多的爱,所以过于理直气壮了吧。
她心里急啊,为什么自己告白得像在骂人一样。
“咳,我说的这个不是在指责你,显然,我错的更多。”
于是,她急忙调整了措词。
“我早就应该跟你说,为什么我消失了十年,法器是做什么用的。我怕很多东西,所以不敢说。但现在,我得说,全部都说……”
——比起他们一知半解造成更大的误会,正确的做法当然是彼此打开心防,坦诚以待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想清楚呢。
“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要我接受,你很快又会离开我,并且再也不会回来吗?”
兰戎哽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我根本没法接受。”
确实如宁柔所说,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对她的情况已经了解到了完全超乎她想象的程度。
他的声音打颤,笑得跟哭似的。
“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小时候,你对我说,你说……我是你的宝贝。而婉婉,你是我的神啊。”
——他全部知道了。
花知婉垂下眼睛,心虚地不敢看他。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要恨我的,你的不幸全是我造成的。”
黑黝黝的远空一片静谧。
兰戎眨了眨眼,那片静谧里,突然落下了一把闪亮跳动的星星。
“不啊,是因为遇见了你,我的人生才开始变得幸运。”
他的声音很轻,像温柔的、拂过人间的一阵夜风。
“我身处在你的小说中,我是你的孩子。是你把我创造出来的,我很高兴。我不是孽种,我是你的选择,你的意志。那些肮脏的东西和我没有关联,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夜风吹过漆黑的丛林,小花随风摇晃着身躯,晃着晃着,逐渐将自己含着淡香的花瓣晃得四分五裂。
兰戎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灰色的眼睛里装满了扭曲而盛大的爱意。
“我曾将我的名字视为诅咒,每当有人提起它,我总怒不可遏地认定他是在耻笑我的不容于世。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这样认为啦。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因为这是我最爱的人给我取的,我的最爱。”
他嚼着“最爱”这两个字,迟迟不舍得咽下。
“但我又开始忧郁起来。比如,你让我送那个女人回家时,我就开始想,是你在把我和别人写成一对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花知婉一改脸上娇羞的神色,尖声反驳。
兰戎嗤笑一声,沉声道:“对我来说,你是一切。对你来说,我却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吧?”
他握着她的手,让她触碰自己正在流血的伤口。
“婉婉,可这个不存在的东西,也是有感觉的,我会痛啊。”
“我会在你离开的时候害怕,我会拼命找你的,我希望你会依赖我,我期盼你会喜欢我。不是作者对角色的那种喜欢,不是长辈对于听话晚辈的喜欢。就算我的身体是残缺的,但我想要的是爱情啊……”
——是的,伤口。
——衣衫上的确有飞溅的血渍,但渐渐扩大的血花却是从衣服内部渗出的。从之前就萦绕在鼻尖的那阵馥郁香气,来自于他的血液。
很明显,兰戎受伤了。
花知婉因为震惊愣是呆住了几秒,错过了最佳的询问机会。
——起先觉得打断表白不浪漫,她就默默倾听,谁知道兰戎表白表白,就突然自顾自地黑化了。然后,这个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啊?
——她以为兰戎对她的事不了解,到头来却是她对他的情况、想法一无所知。
“要怎么做,你才会留在我身边呢?要怎么做,婉婉才会看见我呢?”
兰戎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像是要把她的名字嚼碎了咽下去。
他不仅是身体受伤了,他看上去连精神都不太正常。
“还好,不久前,我终于想到了。”他兴奋地说。
阴郁的眼睛瞥向之前“没收”的电脑,修长苍白的手指抚过黑色的外壳。
接着,他将它竖着拎了起来。
“卧槽!卧槽!!不能动它!!!有了它,才一切皆有可能!有它这个世界都可以是你的啊!!!”花知婉紧张地跳起来,压住他的肩膀,想要抢回电脑。
“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忧郁全部凝成了狠戾。
兰戎一手揽住她,一手轻巧地把手中的东西往溪中一丢。
“以后你只有我了。”
空出的双手牢牢圈住上蹿下跳的人,如钢筋一般的怀抱将她密不透风地禁锢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