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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国皇宫内的红芙蕖尽数开放,长孙珞雪着一身芙蓉祥云百花褶裙,发间别有一支流云簪,手持书卷静立池边,红白相衬如是画中仙。
半晌过后,悠悠琴音缓缓扬起,婉转缥缈,不绝如缕,犹如天籁之音,又宛若朱雀轻鸣。
她寻声走去,只见亭里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背脊挺直。
她低声问了句:“可是七皇兄?”
成悯闻言,琴声戛然而止,而后转身。笑着答道:“皇妹。”
“七皇兄怎还不去百溪国,若是误了期,还不得落人口实。”
“明日就启程,想来应是能赶到的。”
她见石桌上摆着棋子,就坐了下来。
“哦。七皇兄,十岁那年你带我偷溜出宫,如今可还记得我们碰上的那个算命先生?”长孙珞雪心中正自恍惚,茫然问道。
“嗯?”
“他说我此生于凡世不过二十载。然我几日后便十七了。算来与皇兄一同谈兵论道的时日也只剩三个年头了。”她托腮看着刚刚拿在掌中的白子。
听她这么一说,他掰动玉指环的手微颤,随即回答:“算命的就只会胡诌,你若信了,岂不荒谬?”
长孙珞雪低眉自嘲道:“可皇兄是知道的,我自幼就体弱多病,活至今日,都是上天垂爱。”
“休要胡言乱语!”成悯不禁厉声起来。
“我就随口一说罢了。皇兄可否陪我下一局。”长孙珞雪将装黑子的棋罐放到他面前,朝他俏皮一笑。
“好。”成悯用手指碰了下她额头,眼里尽是宠溺。
长孙珞雪是德妃所生,体弱多病的她隔三差五就得请御医,有几次差点没挺过来,从小到大他也一直都很疼惜这个皇妹。
白子落下的瞬间,她轻笑一声:“七皇兄,这一局你输了。”
再看棋局,黑白交错间,他的黑子步步挺而走险,招招是破绽,可他竟未察觉。
“罢了。你该回去吃药了。”
长孙珞雪摇头,有些不情愿:“今日天道比往日好些,我想再呆会儿。”
“那好。”见她旁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长孙成悯有些生气:“你怎不带个侍女在身边?”
“她们整日跟在我身后,心里反倒不舒坦。”
叹了口气,他只得无奈地将她扶起:“行了行了,你呀,总是这么任性,今日得空,我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吧。”
她璀然笑着答应:“好呀。”
…………
将长孙珞雪送回去后,长孙成悯一个人静坐于凉亭,那些陈年旧事跃然浮现在脑海。
那年,他拉着珞雪出宫玩,恰巧碰见了个算命的道士。
那老道士也是奇怪,见到长孙珞雪后硬要给她看命,还说分文不取。
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后他虽从未提起过此事,可当日那道士的话却让他日日寝食难安。
他说长孙珞雪:“虽生来荣光,然百病缠身。双十年华,魂魄离散。”
最要命的是,从那以后长孙珞雪的身子果然愈发孱弱,好像真要应了那道士所言。
她十一岁时,德妃因错被贬冷宫,长孙成悯见她整日与药材作伴,心下不忍,便时时将她带在身旁,亲自**。
后来,他排兵布阵,研习兵书,她也将自己的想法悉数告知他。
而他对这个外表柔弱,谋略胸襟却与他不相上下的皇妹更是刮目相看。
他们常常品茗吟诗,或是对弈切磋。
本以为这就是一生,谁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长孙成悯不得不私下寻医问道。
昭月五十八年,顾丘辞被生祭时,他远在五国之外,也还未成为太子。
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有多无助。
知己惨死,他不在,皇妹病重,他在也无用。
同年,西泽国松山多了座坟,不立墓碑,不点香火,可坟上却搭了草棚,不被风吹日晒,不畏天寒地冻。
草棚前无门,却搭了门槛。
昭月五十九年的某天,在宫外修养的长孙珞雪一路跟着成悯,到了这处坟屋。
他熟练地在坟前席地而坐,将一壶酒洒在地上。而自己又拿起另一壶狂饮着。
“皇兄?不知此处葬了何人?”珞雪忍不住询问道。
长孙成悯放下酒壶,用袖子擦下了嘴角。不曾回头。
“一个故人。”他薄唇轻启,语气显得有些疲惫。
她踏进坟屋,立于他身后,疑惑道:“既是故人,何不立碑?何不点香?又何不修屋门?”
他道:“不敢立碑,不敢点香,也不敢修屋门。”
“为何?”
为何?因为他不愿相信顾丘辞当真死了,可他又怕他是真死了,毕竟全天下人可都亲眼目睹了他的惨死。
他这故人,究竟是生是死?虽见尸骨,可天下尸骨不都一个样么?
虽未谋活面,可万一他只是躲了起来呢?
若立了碑,点了香,修了屋门,故人归来时他当如何?若不搭棚,不修门槛,故人真赴了黄泉,得不到安息,又当如何?
他甚至想要做个佛门弟子,无欲无心,四大皆空。然生怕自己会做个修不成正果亦入不了红尘的人。
在那颓废的几年里,他自是渡不了别人,可心里总想着谁来渡他,谁又可渡他?
昭月六十二年初,鬼面人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久违的光。
鬼面人告诉他:顾丘辞尚有一线生机,长孙珞雪也并非红颜薄命。
一年后,长孙成悯获封五国太子。
而这一切,仅仅只用了一年。
昭月六十三年,名震天下的万虚阁再现人世。里面的主人是他的故人……
长孙珞雪的气色这两年来有所好转,松山那坟屋也被夷为平地。
想到这些,长孙成悯又回去弹了一曲。
琴音里暗藏着杀机。
“腥风起,血雨现。那一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