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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曲音
到达引故城,冉凝一行并没有入住客栈,而是租下了一个相对安静大小也适中的院子。一方面是因为沉枫喜静,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太惹眼。
引故城给冉凝的第一感觉就是乱,这种乱原自战役,百姓们心慌,每个人脸上都是愁苦紧张,步伐匆匆,似乎是想尽量避免在外逗留的时间。有不少人家在大军退到引故城时,就已经逃亡离开了,城中多出不少空房子,这让冉凝他们租住更容易了些。
他们人少,到的比大军快,不过也相差不了几日。碧竹帮冉凝收拾屋子,冉凝站在院中,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似是要下雨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冉凝总感觉好像空气中都带着丝丝的血腥味,彰显着战争的残酷和忧伤。
她是第一次到前线城镇来,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惶惶不安。不愿或者没有条件背井离乡逃亡的人,只能留守在这里,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他们能指望的只有朝廷派来的大军,指望那些骁勇善战的将领还他们往日的安宁。可战争并不是一定会胜利的,所有人都在成败这个漩涡中颠沛流离,无奈地将命运交给一双看不见的手,不是寄托和信仰,而是一种听天由命的妥协——消极,却很现实。
“少夫人,房间收拾好了。”碧竹出来说道。
“嗯。”冉凝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一路而来,气氛也越发压抑,碧竹的话都变少了。现在理解这种心情,就连她也是。她现在除了想如何将西崖打回去,如何才能帮得到钟溯外,其他的已经无暇去想了,也没有心情去想。那些风花雪月,那些自在悠然,都是留给置身战事之外的人的,与她无关。她甚至连想念钟溯的时间都变得极少,因为她明白,只有活着,才有余地思念。
“都收拾好了?”沉枫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神色一如往常。
也许是看惯了生死,经历了太多,冉凝发现义父境是他们中唯一一个心境上毫无变化之人。这种从容淡定不是冷漠无心,而是看便世态后的波澜不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触动他了。
“收拾好了。一会儿让碧竹带着人去多买些吃食回来,一但开战,我们连吃饭都会成问题。”冉凝说道。现在刚经历完一场战役,双方都在休整,城中的百姓也能趁这个时间喘口气。
“多买些回来,这里有个地下冰窖,保存的不错,可以储存食物。”沉枫说道。
“冰窖?这真是太好了。”冉凝露出了笑意。天暖后,新鲜的食物就不那么好保存了,现在有了冰窖,的确是个好消息。看来原本住在这里的富户也是个会享受的。
“那奴婢现在就去买东西。”碧竹也恢复了一点精神,吃饱可是大事。
“去吧,多带几个人。”冉凝说道:“顺路买些现成的吃食回来,厨房那边收拾起来还得一会儿,中午我们就先将就一下。”
“是。”碧竹应着就离开了。
“义父,师父和彥儿呢?”碧竹走后,冉凝问道。
“彥儿在练功,尊尘出去打探情况了。”沉枫不甚在意地说道。
“那我给您烧壶水来泡茶吧。”冉凝微笑道。义父的这种态度似乎也感染到了她,让她心下的阴霾散了不少。
“不必。”沉枫看着院中的树木,说:“听说你的琴弹得不错,可否弹一曲?”
因为冉凝伤了手腕的缘故,他还没听过冉凝的琴。
“好啊。”冉凝笑应着,便坐到了筝前,想了想,给沉枫弹了一曲《盛夏曲》。
这曲子描写的是盛夏百花盛开的繁盛场景,与引故城的气氛完全不同,也颇不合适。但冉凝的曲音中却带了几份对盛夏过后百花凋零的无奈和感叹,从另一方面来讲又十分贴合此情此景。
一曲终了,沉枫没做评价,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魂战曲》?”
冉凝愣了一下,才带着几分谨慎地回道:“知道。”
“你可会弹?”沉枫问。
冉凝抿了抿嘴角,回道:“会,但只弹过一回。”
“嗯。”沉枫点点头,并未多说,就离开了。
随着沉枫的离开,冉凝陷入了沉思。《魂战曲》并不广为人知,甚至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是从祖父那里知道的,这曲子似乎有一种魔性,会让人浑然忘我,不知疲惫,不觉疼痛。当时她年纪还小,出于好奇,把祖父提醒她只可背谱不可弹奏的话丢到了一边,自己一个人偷偷弹了起来。
这一弹,她就像失了魂一样头脑一片空白,只是不停地弹奏,完全停不了。
最后还是祖父让人准备了一桶冰水,兜头浇到她身上,才让她清醒过来。原本她以为自己只是弹了一盏茶的时间,可不想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那时她的指甲还不够长,手指都破了,渗出丝丝血渍……
她的祖父也没说什么,让碧竹伺候她更衣,便转身离开了。
那时还是寒冬,当晚冉凝就发起了高热,烧了三天才慢慢退了。自那之后,冉凝就没再碰过那支曲子,但曲谱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至今不敢忘。
刚才义父提起,她也有些意外,也勾起了一些回忆。她没想到义父会知道那只曲子,还好像很了解的样子,而在这个时候提起,多少也会觉得有些微妙。
他们安顿下来的第四日,钟溯也率军抵达了引故城。因为援军的到来,百姓们多少也有了些信心,可得知带军的是折戟书生,又不免生出了些许担忧。
尊尘直接去了军营找钟溯。边关虽让冉凝情绪紧张,但慢慢也习惯了,生活起居与之前也无分别。
不料尊尘此去回来,居然把钟溯也带来了。
钟溯得知冉凝也悄悄跟来了,暂时将军营中事交给元衡阳,自己赶了过来。冉凝的到来让他即意外又有几分惊喜,不过,更多的是担心。可再担心也不能将冉凝送回去,他也不想……
“相公。”听说他来了,冉凝跑了出来。
钟溯抱住跑出来的冉凝,在她的耳朵上咬了一下,说道:“谁让你来的?”
“看着你我才能放心。”冉凝将脸埋进钟溯怀里,嗅着他身上特殊的草药味。
“你啊……”钟溯摸着她的头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别担心,我保证乖乖待在屋里,不会乱跑。”冉凝也知道外面危险。
“嗯,要听话。”钟溯说道。
“好。”冉凝轻应着。
尊尘也没管两个人在院中相拥,直接去找沉枫了。年轻人的事他可不会多管,也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反正一切都是为了钟溯。
抱了好一会儿,冉凝才拉着钟溯去了自己房里。沉枫去指导楚彥练功了,暂时不见人,尊尘也吃了闭门羹,也先回房间去了。
“一路还顺利吗?”给钟溯倒了茶,冉凝问道。
“不错。路上靠打猎,省了不少粮草,将士们也都吃得饱。”男人总是多爱吃肉的,有一顿像样的肉吃就很好了。当然,他们也很注意,并没有赶尽杀绝,大家都明白,只有猎物生生不息的繁衍,人才能取之不竭,得以存活。
“那就好。这边你也不必担心,都安排得很好。”冉凝说道。
“嗯。”钟溯握着冉凝的手,说:“现在外面很乱,你尽量不要出去。出门也要多带些人,以安全为重。”
“我明白。”冉凝点点头,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战?”
“三日后。”钟溯回道:“给将士们几日休息的时间,趁西崖还没缓过来,要赶紧打。”
“嗯。”这个做法是对的,援军的体力要比刚经历过战役的将士好上许多,趁西崖的将士都没休息好,更容易获胜。
打量了钟溯一番,确定舟车劳顿并没有让钟溯消瘦,冉凝也安心了,问道:“奉国将军现在怎么样了?皇子呢?可还好?”
“奉国将军伤得很重,不过总算捡了条命回来,估计得养上不短的一段时间。皇子无恙,就是瘦了些,关边衣食都不足,也是难免的。”钟溯将抵达后看到的情况跟冉凝说了。
“那就好。”冉凝轻呼了口气,“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安排。”
“什么事?”
冉凝凑到钟溯耳边同他低语了几句。
钟溯皱起眉,似是有些犹豫。
冉凝坐直上身,说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失,但这是你的第一战,必须要赢得漂亮,为将士增加士气。我想助你一臂之力。”
钟溯考虑了片刻,点头道:“好,我会让小帮你安排。”
“嗯。”冉凝微笑地应道。如果不是真能帮上钟溯,她根本不会提。现在钟溯答应了,她也不会容许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任何失误。
三日后,鑫北大军整装完毕,立于城门前,准备攻入敌营。
西崖看到了北鑫开战的信号,也立刻整顿人马,准备应战。这段时间一直是西崖军占据主动,这回反过来了,倒让西崖军有些不适应。
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一道筝声传来,铿锵有力,曲子由慢渐快的节奏、琴声的坚毅,一下调动起了北鑫将士们的斗志和情绪,让人的每一个毛孔都随着曲音收紧、战栗,紧绷的身体犹如弦上箭,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冲出去。
冉凝一身素衣,长发只在身后绑了一根带子,发丝迎风飞扬。此时,她端坐在城楼上,身前是她带来的筝。身边站着尊尘和沉枫。琴声被尊尘用内力扩散开,让北鑫的每一个战士都能听到。
而西崖的军队在听到似有似无的琴声后,开始左顾右盼,想知道声音的来源是哪儿,又或者是不是幻听。
琴声起到了鼓的作用,不过曲音更长,一鼓作气的效用也随之被拉伸。
位于先锋营的元衡阳回头看了钟溯一眼。钟溯冲他点点头。
元衡阳领命,举起手中的□□,大喝一声:“冲!”
随即,先锋营尽万人如离弓之箭般冲了出去,随后,大军也跟着压上。
厮杀声、马鸣声、击鼓声、哀嚎声……在这尘土纷飞、血光四溅的战场上不绝于耳。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北鑫的将士们耳边多了一道越发急促的筝声……
其实冉凝的筝早已停了,将士们听到的其实是心中的琴声。它带来的除了斗志,还有一种节奏,这种节奏让他们不断冲向敌军,发动攻击,争取胜利……
战场上用古琴、古筝、琵琶等乐器代替鼓声的不是没有,为战役编出的曲子也不少。冉凝今日所用,是当年老万平伯出战时,最喜欢用的曲子,只是他祖父常叹,曲子虽好,可弹曲之人却展示不出其磅礴气势中的万一……而在老万平伯不再出征后,这些曲子也一度销声匿迹。
冉凝不知道她这一曲是否会合祖父的心意,但这对她来说即是对钟溯的一种支持,也是对祖父的一种祭奠。如果她没有嫁给钟溯,如果她不曾来到这片战场上,那这些祖父留下的曲子将永远被埋没在无数书籍中,成为无法回溯的过去。
也许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曲子得以再现于杀场,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冉凝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刻,祖父留下的意志与她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