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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灵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面容极美的佛陀,沉浸在金光之中,永远在远处静静看着自己,温柔守候,从不打扰。
其实他也记不清自己在玄池之中停留了多久,那时候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着周围的声响来感知存在的世界。他的世界其实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来这玄池赏花,只有偶尔的几重脚步声响过,匆匆的,没什么留恋。繁茂和凋零,或者说生与死,对他来讲似乎没什么差别,毕竟这满池的红莲之中,自己也不过是很平凡的其中一朵罢了。
‘尊者,您看什么呢?’
不过,他记得有那么一天,记忆中依稀有一抹柔和金光洒在它身上——金色,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的颜色。
‘它怎么了?’
‘不知怎的,九天玄池前几日回缩了一些,这莲儿长在池沿便有些枯了。’
‘九天玄池中的红莲也会枯萎吗?’脚步声渐渐接近,一只手轻抚过他萎缩了的花瓣,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玄池水总是很冷的,每日在这冰冷中消磨孤独,对他来说早已成了习惯。
‘还以为只有忘川中的水才会这么冷呢,’那声音又是笑了笑,似乎低头接近了他,‘我在你这般大的时候,生在了忘川河沿,也险些枯了。’
身体被清风拂过,缠绕的根茎被一阵暖风移到了玄池中央,又是那个声音,朝着自己的方向轻声微笑,‘小家伙,你要努力长大啊。’
九天玄池里一株平平凡凡的红莲,他本以为,那是他一生的宿命。
那个人将他带到蛮荒,在生死树下划下禁域,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取了一粒他的红莲花籽带回了雪瀛山,那人在山中的日子千年如一日,护佑着管辖领域内的生灵安乐太平,时不时满足他们的一些愿望,偶尔也会下山乔装成普通人,传渡佛法,四处游历,只是每天他都会回到雪瀛山中查看那粒红莲花籽的状态,饱满莹润,说明那小家伙生长得还不错,微微发黯了,他便会飞到蛮荒,给它渡一些佛力,助它长得更健壮一些。
就这么过了一千年,生死树下的红莲终于幻化了人形,他最后去看了一眼,放下心来,从此安心做他的济世佛陀,再也没去打扰他。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镇守了数万年的结界缝隙忽然动荡起来,那人疑惑,出外查看,竟发现整日争斗不休的蛮荒竟有了主人,赤发红眸,全身暗纹,竟是一个御魔。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家伙,觉得有趣,偶尔隐去身形去看看那家伙在遍地凶兽的蛮荒中如何称王称霸,他记住了那小家伙给自己取的名字,楼炎,倒是蛮不错的名字,比自己随口取的小九可好了太多。
第一次相遇时,那家伙不过就是一株只有九片花瓣的小红莲罢了,如今竟然成了一方霸主,修成了御魔,他觉得很欣慰,忍不住就时时到蛮荒去看他,直到结界缝隙的另一边——长白仙境之中,一只叫太华的九尾仙狐修成了上仙,那两人偶然相遇,自此他这寂静了数万年的雪瀛山便开始不得安宁起来。他只能苦笑,那小家伙天生好战,就喜欢到处打架,找到了一个难分上下的对手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让那家伙见一见自己,虽然那孩子也记不得了,不过还是莫名其妙地,想出现在那人面前。他第一次阻止了那两人的争斗,第一次任性了一回,走到那赤红如火的嚣张魔物前,笑着告诉他,“在下佛前尊者,迦穆罗。”
从此日子便热闹了许多,楼炎和太华仍是打得难分难解,他有时会去拉架,有时也会被楼炎强制约战,他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那人肆意傲慢的笑容,喜欢看他一身红衣在眼前潇洒飘扬,他是唯一一个从来不称自己为尊者的人,总是迦穆罗迦穆罗,喂喂喂地叫着,明明是个嚣张霸道的家伙,在自己眼里却像只大猫一样顽皮可爱。他仍是默默守着他,并不想得到什么回馈,他觉得就这么相互打闹着陪伴,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
他本想就这么一直静静守着那人就好,可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太华终于下了狠心约楼炎在天机门决一死战,等他赶到时,楼炎已被打碎了三魂七魄,奄奄一息,他倾尽全力凝聚了那人的魂魄,不得已找了一具人类尸体将其复活,可自那之后,那魂魄便开始入了轮回,一世又一世,看起来永无尽头。
“七千年了……”他站在雪瀛山巅,向下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川河流,笑容有些疲惫,“不知道下一世你又能到哪里去……不过哪里都无所谓,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他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千年,多少个万年,却从没觉得时光如这七千年一般漫长煎熬,一世又一世,他守着那人慢慢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儿孙满堂,他送他一世又一世的繁华荣光,平安喜乐,看他为另一人欢笑,哭泣,愤怒,心痛,他看了他那么多的表情,而那人留给他的,永远只是一个个陌生的背影。他本以为自己耐得住这数千年的寂寞孤独,本以为只要那个人开心快乐,自己便也会心满意足,可终究这一切的以为都只是自欺欺人的笑话,他平静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心境,竟也渐渐懂得了什么是心痛,竟也渐渐明白,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竟是连他这无所不能的佛陀也难以逃脱的劫数。
可他仍是守着,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无望,却也无怨。
“尊者,东南方向诞生了一个极阴煞魂,您可知晓?”
“……嗯,昨日便知了。”
“这煞魂比起之前的那些要强大数十倍,希望别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不会的,我会看着他的。”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忍耐下去,在那人被欺凌时施以援手,将世间最好的机遇送到他面前,可终究抵不过那凶悍的天命,那人一次次身临险境,身上总是青青紫紫,孤苦无依。他终于心疼难忍,在那人再次被殴打时忍不住现身,打退了那群恶人,告诉他如果想摆脱命运,便修炼魔道,修成魔身。
很多年后,在他自毁修为、堕入轮回前苦笑着想,也许那一刻,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再见到那个沉睡了七千年的人,想再见到那人肆意张扬的笑脸,想听那人再扬着语调傲慢地喊自己,“喂,迦穆罗,再陪我打一架!”
可终究还是没有守到那人修成魔身,他这几万年的生命一直都是平淡无波,只有在那人身边时才感到了一丝丝的快活,化成一缕金光前他贪婪地想,如果有一世能和那人携手一生,即便某天会魂飞魄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了。
可在这大千世界里,茫茫人海中,遇上他、他又爱上自己,怎么可能呢?
“虞灵,”消失前,他看着远方,扯出一个苦涩疲惫的笑容,“我可能无法再保护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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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你要努力长大啊。’
‘虞灵,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唔,要不以后就叫你小九,好不好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小九,我喜欢你……’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身体四处,疼得几乎发狂,握紧的拳头,咬紧的嘴唇,一滴一滴淌下冰冷的血液,他看着那些久远的,泛黄的回忆,看着那人唇角永远淡静温柔的微笑,心脏似乎被一把利刃切割,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剁碎在胸膛里,痛不欲生。
漫长的梦境,无尽的悲伤,围绕在周围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几乎要将他从头到脚淹没,他看着那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想追上去,想狠狠抱紧,想不顾一切地将那个温柔的身影死死锁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下来的,当他再次回到那黑色漩涡之前,看着自己满手满脸的血,看着一滴滴血红的眼泪无助又汹涌地滑落,他终于支撑不住,跪下-身抱着肩膀嘶哑着痛哭。
“迦穆罗……”他一声声叫着,无助地喊着,好像喊得大声了,那人就会回来似的,“你这个混蛋、傻瓜、蠢货……”
“就知道傻乎乎守着,就知道傻呆在一边看着,你这个蠢货,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蠢得要死的笨蛋……”
“迦穆罗……那么爱我,就不要死啊……谁要你自以为是地牺牲了,谁用你一次次地救我了,你这个混蛋……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明明没见过你几面,却这么喜欢你,我可能也是疯魔了吧……’
我为什么这么傻,会那么看着我的人,会那么深爱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为什么早没有认出来,为什么又害他一次次受伤,为什么我要伤他那么多次……
虞灵,该死的是你,折磨了他几千年的人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混蛋!!
眼泪几乎流尽了,他睁着血红的眼睛抬起头,看着那把染血的魔剑,忽然一抬手狠狠砍下去,将那剑身瞬间劈成了两半,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来路冲过去,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回跑,从第七层跑回第六层的生死阵,看着那死阵周围暗蓝的光晕,抖着身子一步步走近。
你就在这里……萧飒……呆子……你就在这里,在等着我,是不是?
站定在阵法边沿,瞳孔剧烈颤抖,血红目光如同疯魔了一般,眼眶周围瞬间燃起炽热的烈焰。
你等我,我这就去陪你。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单单地等下去,这次我陪着你,呆子,等我去找你。
抬手死死按住手腕上冰冷的玉镯,他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那人微笑的面孔,他扯了扯嘴角,冲他笑笑,而后抬起脚,朝着法阵中央的“死”字,纵身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