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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犹豫之后,赫卡特还是出声朝军帐旁的士兵们喊道,“喂!”
坐在火边的士兵纷纷朝这里看过来,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低下头尴尬地往营地的方向跑去。
而在风刃军团这几个放哨的侦察兵看来,这场景是足以令他们惶恐的。
“陛、陛下?”其中一个慌忙想要起身去迎接,却被恰好站在一旁的将军给拦住了。
“不是,你仔细看。”将军仍旧低头侍弄着篝火和火上的热汤,“是另一位来了。”
诺德的军人们对于赫卡特的态度其实是十分统一的。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感激和尊敬赫卡特,珍惜赫卡特的牺牲——无论这牺牲是资源的还是被迫的——为整个诺德王国换来的数年和平。
但这感激和尊敬是建立在“赫卡特”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形象的基础上,真正见到这位在敌国长大的皇女,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只得硬着头皮假装质子交换从来就没发生过,赫卡特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室成员。
他们倒是误打误撞地选择了最令赫卡特感到宽心的态度。
“这里是风刃军团?”
赫卡特的纳格兰口音让走上前迎接她的将军愣住了,但他很快又了然地笑笑,点头表示肯定,回身去军帐中汇报风刃军团的军团长温蒂。
温蒂团长看上去有点像塞勒涅。不过大概只有赫卡特这么认为,她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都是纳格兰人,许多北地人在她看来长得都差不多,蓝色眼睛金色头发配上苍白的皮肤,乍一看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这样标准的北地人长相。而且如果要与塞勒涅的做比较,在世的人当中没有比她更像的了。
“欢迎来到风刃军团,赫卡特殿下。”温蒂尽量打起精神,但还是能看出她满脸的疲惫,“您能适应这里的天气吗?”
“这里比起覆霜城要好多了。”赫卡特咕哝道,“还凑合。”
军帐是直接搭在雪地上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毛皮毯子,走在上面感觉轻飘飘的,赫卡特跟着温蒂在矮桌边坐下,拿起了桌上倒好了的蜂蜜酒。
“请随意。”温蒂从桌子另一端抽过一张地形图在桌面上展开,“先遣骑兵队离我们很近。前几天还有很多小冲突,这两天却忽然安分了许多,连侦察兵都没派过来一个。”
赫卡特没有风刃军团的实际指挥权,更没有指挥方面的能力,但温蒂还是如实向她汇报了现在的状况。她大概是整个军团中对赫卡特的态度最为自然的一个,这一点让赫卡特很乐意听从她的命令,并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
她低下头敲了敲腰间的传音海螺:“塞勒涅?”
“我知道了。”听见海螺中传出君主的声音,军帐中的几个士兵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才反应过来女王并未亲临,“现在还不知道先遣骑兵的指挥官是谁——”
“伯克。”赫卡特说道,“纳格兰皇家先遣骑兵的指挥官是伯克,这是五年前侯赛因亲自宣布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赫卡特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的时候,海螺中传来塞勒涅的击掌声:“谢谢你,赫卡特。恭喜风刃军团的各位,雷蒙德恰好很了解这个人的作战风格。温蒂!前几次的冲突只是伯克的试探,这会儿他应该正在筹备着全力进攻,别放松警惕,他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另外,有一件事我没有在信中嘱咐你,我觉得这样直接告诉你会比较妥当。请不要把赫卡特当成一个普通士兵,也不用顾虑她的身份,把她当成近卫军团的精锐小队。”
“谨遵您的命令。”温蒂朝着被赫卡特放在桌面上的海螺微微鞠躬,“我在指挥时会考虑到的。”
按理说,赫卡特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没有人系统地教过她如何去战斗,她在约达城中也不会有练习的机会,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她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自然地知道该如何去应对,知道每一个打败敌人和让自己活下去的诀窍,就好像她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了。
锋利的新月刃和薄却坚韧的白银铠甲,当真正开始作战的时候,赫卡特才了解到前者的劣势,以及后者给她带来的庇护多么重要。
以新月刃的锋利和灵活,足以应付绝大部分的近身战斗,但赫卡特和风刃军团所面对的是手持长|枪身披重铠的精锐骑兵,在没有障碍物的平原之上,这就是步兵的克星了。
积雪多少阻碍了骑兵的脚步,可是诺德最南端的积雪厚度还不至于让纳格兰的高大战马寸步难行,重骑兵方阵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还时不时有身着皮甲的轻骑兵从侧翼结队跑出,阻拦试图突破阵型的诺德战士们。
赫卡特的第一反应是撤退。
她虽然厌恶这个懦弱的想法,但脑海中的声音还是在一遍遍询问——这要怎样才能赢?面对这样的实力差距,难道要冲上去送死吗?
她下意识地去寻觅此刻唯一有指挥权的人,很容易就看见了站在一个隆起雪堆上的温蒂,感觉到赫卡特的视线,温蒂朝她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请你去干掉那几个神官。”
赫卡特在原地僵了一下,差点摔倒在雪地上,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地审视着面前的骑兵方阵。
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他们是制作精良的木偶,而身后正站着一个技艺精湛的操偶人。这个比喻其实很正确,现在的纳格兰骑兵就是几位神官手中的木偶,时刻保持着最高昂的斗志和最整齐的阵型。
这个战术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了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如果人数足够多、装备足够精良,几乎可以碾压这片大陆上的任何部队,然而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神术的效果无法长久保持,在神术散去之后,精神被|操纵的士兵们会陷入短时间的昏沉,完美的阵型瞬间溃散,而在对手看来,对手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的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翻盘的机会了。
对于现在的风刃军团来说,情势就是如此。杀掉神官,是人为制造神术中断的最好方法。
有能力操纵士兵并组织阵型的神官,纳格兰境内找不出几个,又隶属于光明教会的管理,无法轻易被皇帝侯赛因所调动,所以眼前的先遣骑兵部队,应该是用许多神官联合起来支撑起了这个消耗巨大的神术。
在嘈杂刺耳的武器碰撞声中,赫卡特听见了低低的吟唱。她握紧手中的新月刃,活动了一下手腕,在脚下的地面上用力一踩,跳进了几乎密不透风的骑兵阵型中。
单凭新月刃,她有自信战胜任何一个与她单打独斗的重甲骑兵,骑兵阵则要另当别论了,但她还是可以灵活地穿行在骑兵之间,顺着长|枪攻击的死角,来到了被层层保护的某个神官身后。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神官仍旧紧握权杖吟唱着咒文,身上散发出信仰之力的微光,神术让先遣骑兵成了纳格兰征服大陆的强大利刃,却无法让他脱离险境。
新月刃斩下了神官的头颅,赫卡特没有半刻停留,立即去寻找下一个支撑神术的神官。
刀柄上浸满了血液,赫卡特小心地捏着刀背,在雪中擦了擦刀柄。杀掉了三个神官之后,骑兵阵队彻底溃散,纳格兰的骑兵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匆忙地撤退了。
他们也许以为缺少骑兵的诺德王国在纳格兰的铁蹄下不值一提,风刃军团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北地的战士们所拥有的力量。
但是赫卡特还是不敢去想,在她没有到来的时候,风刃军团要如何去处理到那些神官。
“……之前每天都是这样吗?”
“之前他们的人数要少。”温蒂俯下身,咬着牙抽出一柄卡在盔甲缝隙间的长剑,“一开始他们没有动用神官,要好对付得多。他们第一次用神术来进攻的时候,风刃军团损失惨重,不过被找到了突破口之后,纳格兰的骑兵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为了保险起见,赫卡特没有把传音海螺带出来,而是收在了军帐里,她很想趁着这个机会问温蒂一个问题。
“你和塞勒涅熟悉吗?在你看来她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你直接询问一个士兵对于某位皇室成员的看法,是会让她很害怕的。”温蒂叹了一口气,“我效忠于诺德王国,同时也效忠于每一任值得我和我的士兵献上忠诚的君主,而陛下,正是值得效忠的君主。”
雪与土壤都被血液染成了沉重的暗红色,因为天气寒冷,刚从身体里流出的热血冒着白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战士们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战场,将敌军和战友的尸体分开,整理他们手中或身体里的武器。
赫卡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血腥味了,但紧接着她又感到一阵恶心与恐惧。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军帐,用还沾着血的手握住了传音海螺。
信仰之力的微光亮起,塞勒涅只听见海螺那一端传来破碎的呜咽哭泣,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声音安慰她:“没事的。”
“塞勒涅。”赫卡特还在隐约地抽泣着,“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我身体里面好像有两个部分一样,一个已经完全习惯了战场的环境,还有一个见到血都会受不了……”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塞勒涅的声音听上去也在颤抖,“你还能坚持下去吗?如果不行,你现在就可以回来。”
“不用。”赫卡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能坚持住。我们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