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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吧。和我一起,去往永恒吧。”
就像是十几年前,塞勒涅平生第一次触碰到光明圣典的时候,脑海中也同样响起的呼唤。好在那时候的塞勒涅意志足够坚定,也有足够的傲气不让自己屈居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之下。她假装成为了一个虔诚的光明神信徒,却从未在内心深处真正归顺于光明神,如果有人可以检视她的内心,必然会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将她斥为叛教者。
但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没有人可以窥探她的内心所想,也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自由意志。
在寂静的内心世界当中,那朦胧的呼唤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塞勒涅当了十几年的假信徒,然后终于抛弃了那层面具,归顺于真正信仰的神明之下。
“赫卡特。”因为体内还有大量来自光明神的信仰之力,塞勒涅还未能感觉到赫卡特为她带来的微弱信仰流转,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信徒与神明之间的关系,已经被写在了这个世界法则的角落中,除非神明本身被抹杀,不然这种联系永远都不可能消失,“你在凭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前进了,虽然还没有完全迈过那道门槛,但你身上有了越来越多的神明的特质,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完全可以不用任何外力的帮助,顺利地成为真正的神。”
比起凭借外力的帮助,以自己的力量去突破的过程会更加漫长,可能要花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赫卡特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她听到了这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她也许可以让塞勒涅免于被迫的死亡。
但冷静下来一想,她就明白塞勒涅为什么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喜悦来。一是就算她在塞勒涅死亡之前完成了这个过程,早在塞勒涅出生之前就被注定了的献祭仪式说不定也是不可逆转的;二是就算她阻止了塞勒涅的死亡,她们也不可能享有相似的寿命。
之后的道路,她们还是没办法一起走的。真正成为了神明的赫卡特,要么在人间逗留,要么回到神国,她可以选择任何方式来打发她近乎永恒的生命,等到厌倦之后,她就永久地回到神国去,不再在人间传播对自己的信仰,等待善忘的人类将自己遗忘,然后这个世界依循着它千万年的规律,将被遗忘了的神明干干净净地抹去,不留一点痕迹。
塞勒涅却终归还是个凡人。她摆脱不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即使再怎么伟大,也只是个寿命有限的凡人。
“不过,假如我们在每一个环节都很幸运的话,这件事其实也是有转机的。”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塞勒涅说话的声音很轻,“假如你自己迈过了神明的门槛,而我也成功躲过了献祭,然后……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光明教会的光明圣女,在死后可以进入神国?”
就是这句话,燃起了赫卡特全部的希望。
与半兽族之间的战争终于快要进入尾声。当这群野兽不再信任杰拉德的指挥,他们顿时成了极易涣散的乌合之众,在近卫军团和获得了训练之后的中央军团面前,它们的优势越来越不明显了。
塞勒涅本来还担心侯赛因会在这个时候让纳格兰的军队插手,顾一诺却从她的蓬莱人朋友那里带来了一个最好的消息:前不久,侯赛因公开宣布了有关魔法的消息,也就等同于是公开背叛了光明神,他私吞了由威尔顿圣教国帮助他打下的诺德王国的全部领土,准备让纳格兰帝国成为能和威尔顿圣教国分庭抗礼的强大国家。
这也就是说,纳格兰和威尔顿彻底地闹翻了,这种时候侯赛因自顾尚且不暇,更不用说来插手边境线上的事——来攻打半兽族的可是塔利斯联盟的正规军,他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同时去得罪塔利斯和威尔顿,这两个国家虽然一直关系紧张,但侯赛因要是真的同时得罪了他们,临时联起手来对付纳格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神与信徒之间的距离越近,所能感受到的信仰之力就越多,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像赫卡特这样实力还在不断膨胀的神明,让就连坐在军帐中完善圣典的塞勒涅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也就更不难理解为什么她能在战场上那样带动起士兵的斗志。
她确实是在蛊惑人心。
不知道是塞勒涅本身对信仰之力的敏锐,还是她们两个在其他方面的联系足够深刻,塞勒涅觉得自己所能感知到的比一般的信徒要深入很多,也详细很多。
有时候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涌入脑海的不是简单的情绪,而是来自另一个人格的复杂思考。
说是复杂也不太准确,因为她得到的其实还是赫卡特最表层的思想,最多的是对战斗时身体动作的细微控制,以及不断地锁定下一个目标。
就是在这些杂乱的思想中,塞勒涅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杰拉德。
然后就是一片过于浓烈的杀意,让塞勒涅不得不停止去感受赫卡特的情绪。她只愣住了几秒钟,便大致可以猜到战场上的状况。
正如塞勒涅所想的,赫卡特在人群中找到了杰拉德。他戴着他的豹头人头套混在普通的豹头人当中,在混乱的战场上很难辨别出他与真正的半兽族有什么不同,但赫卡特一直在有意识地寻觅杰拉德的存在,轻易就能看出他的破绽。
杰拉德还没有发现赫卡特正在靠近,而赫卡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她知道杰拉德关键时刻肯定会再次利用神术逃跑,可能下次他就不会再出现在战场上,不会再让自己暴露在赫卡特面前。
要小心。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干掉他。
赫卡特从雪狼背上下来,伏低身子丢掉了手中的长|柄|斧,在尸体中拾起了一把弯刀。这是普通的制式武器,没有新月刃那么锐利,但要刺入一个人类的皮肤是轻而易举的。
她握紧刀柄,以最自然的步伐在混战的士兵中穿行着,在不需要去指挥的时候,赫卡特又成了战场上的一个幽灵,除了她现身夺走敌人生命的刹那,没有人会知晓她的存在。
近了。在这个距离跑过去会被发现,但杰拉德很可能会来不及逃跑。
军帐中的塞勒涅听见了逐渐加快的心跳声,赫卡特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马上冲过去的*,以最稳妥的步伐慢慢靠近杰拉德。
直到她确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才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弯刀一改平时的诡异圆滑,以凌厉的气势猛然挥下,瞄准了杰拉德脆弱的脖颈。
然而刀刃在触碰到杰拉德的瞬间,像是被扔在地上的玻璃一样成了碎片,赫卡特惊讶地后退了两步,看见杰拉德始终紧握着权杖,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攻击刚才是被神术给挡下了。
杰拉德显然也知道这样的神术可以挡住赫卡特的一次突袭,却不可能让他在与赫卡特的正面战斗中也讨到便宜,趁着她在原地错愕的功夫,杰拉德翻身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朝着诺德王国的方向跑去。
“小银!”赫卡特赶紧又弯腰拾起一把剑,吹了个呼哨叫来自己的雪狼,“能追得上吗?”
小银发出一声长嗥,带着赫卡特去追赶杰拉德。
现在要是冬天,杰拉德随手抢来的那匹塔利斯战马绝对不可能在雪地中甩掉一匹雪狼,但春天的时候,地上没什么积雪,两者的奔跑速度又没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赫卡特后悔刚才太快地用完了弩|弓,不然这会儿她只要抬手扣动扳机,就可以让弩|箭贯穿杰拉德的要害。
杰拉德和赫卡特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杰拉德没法甩开赫卡特,赫卡特也没法追上杰拉德,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结果谁也说不准。
赫卡特看见杰拉德手中还握着权杖,要是再让他用神术逃跑,以后就真的不会再有机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颠簸的雪狼背上艰难地脱下上身的盔甲,在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石头。
那是一块碑石。赫卡特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托人从纳格兰多弄点碑石过来,自己在身上带一点,也让塞勒涅带几块,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
碑石只有一颗,自己和敌人又都是在移动状态,但这难不倒赫卡特,她将碑石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将视线停留在杰拉德的后脑勺上,还不等她去协调好力道,脑海中的先祖们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每一个动作的微小细节,她只要听凭身体的本能,将碑石朝着目标掷出。
杰拉德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再度站起来想要继续逃跑,赫卡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还没等他站稳已经追了上去,用长剑洞穿了他的心脏。
曾经的北地第一勇士杰拉德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没有战死病逝也没有寿终正寝,而是在狼狈逃窜的时候,被人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终结了生命。
“要是他和你堂堂正正地战斗了,他的灵魂应该能提供给你比这多得多的东西。”
赫卡特脑海中声音的种类正在逐渐地变少,剩下的那些听上去和往日也有了不同。先祖们的灵魂之间似乎正在慢慢地互相同化,最后,他们都会被纳入赫卡特的灵魂中,成为她的一部分,而不是她脑海中徘徊的独立碎片。
“无所谓了。”赫卡特站在杰拉德的尸体边,轻轻扭动了一下剑柄,拔出了长剑,“像他这样的人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