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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程夫人哭得凄凄惨惨,“岐州路途多险,又是不毛之地,瑜川怎能去那样的地方?”
程稷皱着眉道:“圣人已经下了旨,哪有你我置喙的余地?”他有些烦躁,“二哥好不容易保住九卿的位子,你就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程夫人摸摸眼泪,正容道:“前些日子是做得过了,但就算要保二伯官位,也不能用瑜川的前途去换啊!”
“你知道什么!”程稷一拍桌子,“圣人是真要对二哥动手!老爷子年纪大了,若失了九卿之位,后面青黄不接,咱们家才是真的完了!”
程夫人咬咬牙,“二伯也有儿子,怎么不是瑜凌?偏偏要叫咱们瑜川?!”
程稷面色沉沉。
程夫人垂泪道:“太皇太后还在呢!老爷,妾身求求您,让她老人家求求情,别让瑜川去岐州。”
程稷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霾,“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
程夫人扭头不语,眸中尽是愤恨。
她是程家夫人,同样愿意为程家筹谋,但为什么要拿她的儿子开刀?!她的儿子就活该失了前途被程家当作踏脚石吗?!
太皇太后要保程家一门的荣耀,就能白白拿她的儿子做筹码吗?凭什么?!
程稷沉声道:“太皇太后用瑜川换了二哥,自然会补偿他,你急什么?”顿一顿,“再不济,老爷子和二哥都在,哪会让瑜川一直呆在岐州?”
那不一样!
程夫人攥紧了袖口,那怎么能一样?!她的儿子本可以通过翰林院入中书省,未来三公九卿亦可窥探,现在外放为官,说的好听能调回来,却永远失去了通往最高层次的机会!!
太皇太后,都是她!程夫人咬紧了牙关,你把我儿如弃子一般丢弃,我怎能让你好过?!死都不会让你好过!
程江愣愣地站在门外,他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看书房关着门,又没人伺候,想敲门问问父亲在不在而已。
他自小聪慧,诗书六艺无一不精,文采斐然,能力出众。自三年前入举孝廉在翰林院任职,更是少年得意,意气风发,却不意在最斗志高昂的时候,被一棍子打蒙了。
程家的事他也有参与,权力诱人,他又不是圣贤,自然是向往的。
他只当是自己行事不够慎密,叫圣人窥出破绽,又是在程家最不得圣心的时候,被迁怒外放,他虽懊恼悔丧,却未灰心。凭他的本事和家中人脉,自有回来的一天。
不想是被家族抛弃了!
太皇太后用他的前程换了程家几年的太平?!他想放声大笑,却似乎被定住了一般,连动都动不了。
有一刻,他心里滋生出的那些愤怒、嫉妒、失落、仇恨……几乎要把他淹没!就如同母亲说的,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二伯家的孩子?为什么要用他的前程来换?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无数的画面,太皇太后冰冷的眼眸,爷爷父亲期望欣慰的表情变成无比的愤怒与失望,母亲苍老的面容满是泪水,平日与他交好的仕子文人神色冷漠,仿佛都在嘲讽他,陈家的士子张狂地讥笑,“就算入了翰林院又怎样?还不是被家族放弃了?!你连我这个纨绔都不如,还想跟我过不去?!小爷迟早叫你好看!”
他知道这些不过是臆想,整个人却如置冰窖。为什么要放弃他?凭什么是他?!
程江颤抖着伸出手,忍不住想要推门而入,去向父亲问个明白。袖子一沉,被人拉住了。
他一回头,俏丽的紫衣少女眼眶通红,泪水迷蒙,拉着他死命往外走。
柔软的手,指尖微微冰凉,少女的神情担忧而难过,她沙哑着声音道:“二哥!”
程江忽然就清醒了。
他有什么资格去问呢?家族将他培养成才,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为了程家牺牲所有,这是他的荣耀!
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痛苦?像有一团火在不停地燃烧,焚心般的令人窒息。
程江深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少女拉着他的手,摇摇头,“二哥声音都哑了,还说没事?”
“阿沅,你听到了多少?”
阿沅低头。
程江苦笑,拉着她就往自己的住处走,“记住,今天你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来安慰我的,知道么?”
阿沅咬唇不语,紧紧跟着程江的步子,良久才道:“二哥,你……你恨我阿爹么?”
二伯?他默然无语。
阿沅迟疑了一下,坚定地道:“不管……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我……”
程江心下一软,“我知道。”
阿沅一愣,含泪笑着点头,“我等二哥荣耀归来。”
程江心里一片复杂,圣人的旨意下来之后,除了母亲为他担忧费心,便只有阿沅这样委婉而真心的安慰他了。
爷爷只见了他一面,父亲默默不语,甚至连他那位往日温柔贤良的妻子对他也冷淡下来,现在想来,是因为他没有价值了么?是因为他被放弃了么?
他心底尽是寒意,人情冷漠,竟至于斯!
但看着面前满目担忧信任的妹妹,他控制着不露出丝毫端倪,柔声道:“回去吧。”
阿沅点点头,目送程江进了他住的院子,这才往回走。
她跟自己的亲生兄长并不很亲密,反倒是和程江这个堂哥关系更好。
是程江教她写的第一个字,画的第一笔画,弹的第一个音符;程江带着她去郊外骑马打猎,放风筝赏灯会,他们还联手骗过爷爷最喜欢的字,轮流挂在各自的书房里。
这两年程江入仕,渐渐忙了起来,却没忘记过给她带点零碎的小玩意儿,甚至偷偷买了庄子田地塞给她,说是给她添妆。
程江就如同她的亲哥哥一样,疼爱她保护她,事事为她考量,希望她幸福安宁。
她知道程江有多么期望有一天能登上三公之位,她也知道岐州是怎样一个贫瘠荒凉的地方,然而她没有办法。
她只能看着她的哥哥低沉落寞,与光明的未来失之交臂;她只能看着家族持起冷漠的刀子,为了自己的父亲将他割舍抛弃!
她不恨家族,却难免心生怨怼。为什么是哥哥?凭什么一定是哥哥?
阿沅清亮的眸中满是不甘和执拗,太皇太后……
寿安宫。
年老的太皇太后声音淡淡,“程家那里怎么样?”
“都无异议,只是五夫人很是不忿。”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太皇太后喝一口茶,不在意地点点头,又仔细吩咐道:“让程和注意着点儿,有机会就调回来吧,程家几个小辈儿里,也就瑜川出彩一点。”
她身边的嬷嬷福身应是,略皱皱眉,“老奴担心有人不愿让二郎回京呢。”
太皇太后微微一凛,“你说的是,我常年闭宫,只怕有人要忘了我也是程家子!”她神情严肃,“本就亏待了瑜川,总不好叫他再受磋磨。传句话回去,就说瑜川我会照看,不出五年,必会让他回来。”
嬷嬷道:“主子爱惜小辈,便是五夫人也定然心存感激。”
太皇太后笑骂道:“就你说好听。”
“老奴说的可是真心话!您处处为二郎着想,他们自然要孝顺您的。”
太皇太后微微叹道:“我已年近花甲,没几年福能享啦~不为那些孩子考虑又为谁呢?”顿一顿,“明日去与五郎说一声,把阿沅接进宫来罢。”
“三娘?”
太皇太后眸色淡淡,“阿沅也十四了吧?”
“是。”
“我老了,宫里孩子少,总不好将孙儿抱到身边来养,挑个娘家的姑娘陪陪我这个老婆子,想来五郎也没有二话。”
嬷嬷恍然,这是为两年后的选秀做准备呢!只要三娘入了宫,还怕没有机会和圣人培养感情?她笑着答道:“主子说的是,三娘聪明伶俐,必然能得主子喜欢。”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便有内侍进来,“主子,重华宫传来的消息,宁婉仪有孕,已三个月了。”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撩在桌上。宁婉仪!怎地偏生是姓陈的!
她默默良久,才道:“着人送些东西去。”声音蓦然冰冷,“嘱咐陈氏,好、好、养、胎!”
“竟然是程家。”
林云熙折了一枝盛开的杏花在手中,已是二月下旬,上林苑的杏花次第而开,洁白的花瓣中心胭脂点点,浅金的花蕊随着曛暖的和风微微颤动,繁密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粉若云霞,占尽□。
她漫步走在花树边的小道上,“难怪这几天圣人大都去了宁婉仪那里。”
琥琳跟着笑道:“谁不知道程家与左仆射不对付,圣人这般,程家呕也要呕死了!”
林云熙淡淡一笑“程家那是心大了,他们家的女儿还没进宫就想着算计皇长子。”她摇摇头,“光明正大的杀招,手段不错,却不和圣人心意。”
为皇长子祭告太庙并不符合仪制,程家为此还不得那帮以礼仪为天的老臣待见,赔了夫人又折兵,何必呢!
“阿爹还说了什么没有?”
琥琳道:“侯爷说,寿安宫。”
林云熙恍然挑眉,是了,程家被庆丰帝一番敲打,失了最出色的后辈,虽说只是外放,但朝堂上程家的敌人不少,会让那位好过么?
程家老爷子虽还在,程和的九卿之位却已有些摇摇欲坠,其余的后辈又不甚出色……程家表面看着风光,内里却有青黄不接的隐患,以太皇太后的精明哪能看不出来?这会儿只怕要想其他办法了。
林云熙嗅一嗅杏花淡淡清幽的味道,前朝不行,便只能打后宫的主意,程家的嫡女又要两年后才能选秀……
她轻笑一声,吩咐道:“你着人小心盯着寿安宫,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琥琳一凛,福身应是。
春光渐浓,太液池碧波如玉,潋滟生光,沿岸垂柳盈盈,细枝染上鹅黄嫩绿之色,千万条如碧绿丝绦随风摇摆。
寻了一处水榭坐下来,水畔轻波微漾,清澈见底,几位红鱼悠然漫游,摇尾浮动。叫人取了鱼食来,林云熙靠在围栏闲闲地喂鱼。
琥琳离开了一会儿,回来轻声道:“钱顺容的事已有眉目了。”
林云熙正一正神情,“你说。”
为了避免庆丰帝肆惮,她生生忍了近一个月,等到庆丰帝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才开始调查。事隔多日,许多隐秘的地方都无法再查探,但终究有了些许收获。
“那个推她下水的内侍是谦充容的人。”
“谦充容?”
谦充容夏氏,平阳渔姚人,父夏魏,时任平阳长史,母苏氏,工部侍郎苏怀庶妹。
林云熙一怔,“工部侍郎苏怀……不是襄婕妤的父亲么?”
“是。不仅如此,苏大人的外祖母便是出身淮阴柳家。”
柳家……林云熙陡然一惊,柳氏!温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人都是矛盾综合体来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把小林子塑造地更冷漠一点还是更圣母一点。
一边希望她不要丢掉人性,一边又觉得想上位必须要心肠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