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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渊吃力地抬头望着他,声音嘶哑:“你救了本王性命,待本王来日沉冤得雪,你就是头一份的功劳,高官厚爵,一生享用不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徐中打断他,“我的确是穷怕了,我爹我爷爷,再往上数十几辈都是苦出身。但你惹的官司太大了,我管不了,就算我能管,也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卢渊目光一黯,却还没有放弃,接着说道:“以你这样的出身,就算再过几百年,也还是看人眼色过日子,就算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做成一番事业,将来光宗耀祖,泽被子孙?”
他咬牙说完一席话,就低头猛咳起来,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虚耗,一字一句都戳在徐中的软肋上。
徐中也咬着牙,心里催促自己离开,双脚却像长在地上,不肯做出反应。
卢渊见他有些动摇,再接再励道:“我若一死,温白陆必将一手遮天,祸乱朝纲。如今六横城失守,鲁国人就要打过江,到时内忧外患,你和你的父母家眷就只有沦为亡国奴,一辈子仰人鼻息。”
“你别说了,我听不懂。”徐中再度打断他,阻止那些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
卢渊双眼逼视他,仿佛看透他内心:“你要知道,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叫你别说了!”徐中心头火起,弯身揪住卢渊的衣领,将他拽到近前,“你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要我豁出命去帮你,如果不是为了你自己,你这种高高在上的龙子龙孙,会在乎我这个小小草民活得有没有意思,我和我老娘当不当亡国奴吗?”
卢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知道当务之急是安抚徐中的情绪。
但他讨厌被人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制,何况这个人曾在他身上烙下此生最大的耻辱,这种厌恶就更加挥之不去。
卢渊忍不住扣住徐中的手腕,冷声道:“放手。”
徐中心里冒着一股邪火,与其说是冲卢渊,不如说是冲他自己。
明知道这个男人很危险,却被他三言两语蛊惑,如果不是顾忌家中老娘,徐中甚至差点就想赌了这一把。
最令他气愤的是,当他拒绝了卢渊,内心深处涌起的不甘比真的去做这件掉脑袋的事,还要教他难受。
“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徐中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家里还有个娘,不能不管。就算我这辈子都做不成一件大事,我也不想让她活到这个岁数还担惊受怕,没儿子送终。”
卢渊盯着他半晌,哼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样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就算再有多少次机会,也一样抓不住。”
徐中不理他说什么,硬从他手里扯出裤脚,迈步就走。快步去到殿外,徐中的心仍在砰砰乱跳。
他暗暗告诫自己,只要出了这座庙,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算天塌下来,都与我无关了。
徐中用两手狠狠搓了把脸,正打算回家,忽见远处有几个人小跑而来。
他一眼瞧见最前头的两个人穿着官衣,吓了一跳,趁没被发现,忙又闪身躲回殿内。
卢渊见他去而复返,也感吃惊,转眼见徐中手舞足蹈地朝自己比划,示意噤声,立刻知道殿外有人来,警觉地朝后挪了挪。
徐中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外间动静。
忽听一人抱怨道:“老子办这么多年差,头一回大半夜的押犯人,城门都关了,还碰上这他娘的鬼天气!”
另一人叹气道:“忍忍吧,没见全城都在拿人吗?听说靖王跑了,上头怕这位也出什么差错,早一天押到通宁关,早一天放心不是?”
原来是一行押解犯人的官差,途中遇雨,才进来财神庙避一避。
他们赶着犯人,直来到徐中藏身的大殿。一名官差见犯人行动缓慢,不耐地搡了一把,呵斥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犯人戴着枷板脚镣,每一迈步就哗啦啦地作响。
他一路上都低头沉默着,还算听话,这时被官差一推,竟然发怒吼道:“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算你们头儿在这,给爷提鞋也嫌不配!”
徐中隔着门上的镂花,看清犯人英挺俊朗的面容。
竟然是七皇子!
上回见他时还是不可一世的狂妄模样,此刻却披散着头发,浑身湿透,活像斗败的公鸡。
看来他和卢渊一起落了难,听官差的话头,是要流放到边关。此去通宁关山高路远,他这么个细皮嫩肉的皇子,怕有得苦头吃了。
徐中在他们靠近大殿前,飞快地躲回神像背后,听着脚步声渐渐逼近,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忽然,殿门发出声砰然巨响,似被人一脚踹开。
“都他娘的成了阶下囚,还跟老子耍什么皇子脾气!”带队的官差狠狠一推,七皇子被脚下镣铐一绊,重重摔倒地上。
不等他站起身,鞭子已像雨点般泼洒下来。官差边抽边骂,把大半夜出公差又挨大雨淋的气都出在他身上。
七皇子行动受制,只能举起木枷抵挡,却被一鞭子抽在手腕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虐待,心里顿时涌出无限的悲愤委屈,却自重身份,不肯像徐中那样求饶,只是咬着嘴唇硬挨。
徐中感觉到身边男人的呼吸声渐粗,转过头时,卢渊看上去尚算镇定,但眼底弥漫的腾腾杀意不容错辨。
卢渊用手揪扯住衣摆,极力忍耐着。徐中怕他一时冲动冲出去,把两人都暴露了,忙用力拽住他,另一手捂紧他嘴巴。
即使徐中不这样做,卢渊也知道无论如何不可以现身,但两人身体相贴的一瞬,他全身一绷,下意识便和徐中较着劲。
徐中用尽全力按住他,贴着他耳边低声说:“他挨几鞭子死不了,可咱们被发现的话,就死定了。”
卢渊蓦地一滞,转动漆黑的眼珠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对在一起。
片刻后,怀里反抗的力道终于弱下去。徐中松出口气,仍不敢放开他,试探地去看他脸上表情,却见卢渊紧抿嘴唇,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鞭子抽打*的声响一直未停,七皇子已支撑到极限,嘴里却不住骂道:“你们这些小人……尽管得意吧。通宁关孙元帅是我外公的旧部,等到了地方,被他知道你们这么待我,有你们好看的!”
官差见他竟还敢反抗,怒而冷笑道:“不用等到通宁关,老子现在就让你好看!”说着抡圆胳膊,又是几鞭子狠狠落在他身上。
七皇子嘴上强硬,身体却凭借着本能躲避。
他俯趴在泥泞地面上,手脚着地,吃力地向前挪动,却怎么也躲不开紧追而来的长鞭。
他两眼盯着地面,一面爬,一面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道:“你们都给爷记着……记着今天,有朝一日我卢泓东山再起,不光你们……就连你们的妻子儿女、父母亲戚,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没有好日子过!”
众人听他说出这番话,只觉可笑得紧,纷纷围在一旁,看着他的狼狈情状高谈笑闹。
他身后的人忽然收回了鞭子,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骂道:“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我看是狗啃泥吧,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又是哄然大笑。
七皇子闷哼一声,被踢得连翻出丈远,绊在供奉财神的木案上,又向前扑倒,重重撞在大殿后墙上,浑身痛得好似散架,半天才用手肘支撑起身体。
一抬眼,正与藏在神像后的两人目光相对,七皇子顿时大睁双眼,呆愣住了。
徐中没了满脸胡须,他自然已经认不出,但卢渊抹在脸上的灰早被雨水冲尽。
卢泓怔怔地望着卢渊,眼里诸多情绪交替闪过。
三人正自面面相觑,站在不远处的官差已卷着手里的鞭子,朝这边走来。
官靴踩落青砖上,每一步都像踏在三人心头,徐中不自觉地压低呼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