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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柳枝摇曳,戏台高筑。台上,名伶依依呀呀地唱戏,台下,高朋满座,谈笑风生。傅辰与傅惟、傅邕同桌而坐,听戏饮茶,不时有宾客上前贺寿。
缓步走过去,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向我们看来。视线相触,傅惟的眸中蓦然浮起一丝笑意。面上微微发热,我赧然低下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三人都唤了声“太子殿下”。傅谅有模有样抬手,道:“不必多礼。”
傅辰报着胳膊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道:“哟,少傅大人,稀客。”
我心中暗哂,你以为我吃饱饭没事做,喜欢来你家?面上却还是笑得恰到好处,道:“微臣见过晋王殿下、汉王殿下、五殿下。”说着,略一抬手,小厮将贺礼奉上,“小小贺礼,不成敬意,愿殿下福寿安康,财源广进。”
没想到傅辰直接无视我的话,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大人脱下朝服,换上女装,竟还是娇俏可人的美佳人,平日里倒是我眼拙了。难怪废……哦,大哥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你,不是没有道理。”说完,还状似无意地瞟了傅谅一眼。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请我来呢?难道是为了找人吵架?
傅谅顿时就不干了,怒道:“傅辰,我告诉你,你说话给我仔细些。”
“怎么了?我说错了?”傅辰摊手,不咸不淡道:“大哥,我这可是在夸她。赞她美还要不高兴,难道要说她奇丑无比、貌若无盐她才满意?”
早先我便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要顾全大局,千万不能一时冲动砸他场子。但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怒火,拱手道:“多谢殿下抬爱,微臣蒲柳之姿,愧不敢当。”
傅谅将我拉到身后,“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不想跟你废话。但你若再这么没事故意找茬,可别怪我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状,到时候看你这生辰还过不过了。”
傅辰眸光一变,讥嘲道:“你这废柴还敢告状?”
傅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声,道:“守财奴,你说什么?我不敢?”
“我奉劝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怎么,木工不做了?哦,我忘了,父皇说你不务正业不许你再做,还罚你闭门思过十日,你思得如何了?这次是木工,下次是什么?瓦匠?还是花匠?”
傅谅炸了毛,指着傅辰咬牙切齿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眼看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周围宾客皆侧目而视,议论纷纷。
傅邕见势不妙,哈哈笑着出来打圆场,“哎哎,兄弟之间多大仇啊,何必一见面就吵得面红耳赤呢?一人少说一句,看戏就看戏嘛哈哈……”
一直静立一旁的傅惟也好言道:“四弟,你不是最喜欢瓷器吗?戚大人送的可是极品越窑青瓷,举世难寻,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你不看看吗?”
傅辰扫一眼锦盒,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面上却仍难掩轻蔑之色。
“玉琼,我们走!”傅谅拉着我就要走,我看了看傅惟,他向我微微摇头,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道:“微臣、微臣陪太子殿下去湖边散散心,请几位殿下留步。”
***
傅谅一路连拖带拽将我拉至湖边。待四下无人,我甩开他,揉了揉微微发痛的手腕,“殿下……”
“那守财奴简直欺人太甚,他分明就是故意调戏你,难道你不生气吗?咱们为什么不走,谁要在他这破湖边上散心?”说着,他气鼓鼓地踢了一脚,一颗小石子落进湖中,搅碎了月光,层层涟漪荡漾开去。
我温声规劝道:“生气,微臣当然生气,但是生气又能如何?对于微臣来说,他是王爷,我是臣下,即便我对他有不满,也绝不能轻易表现出来。而对于您来说,您是兄长,更是一国之储君,今日在座皆是非富即贵,一双双眼睛盯着您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授人话柄,到时吃亏的还是您……”
傅谅打断我道:“可分明是他调戏你在先,错在于他,怎么反倒成了我不对?再说,你看他那气焰嚣张的样子,哪里是把我当成兄长?反正我不怕,我就不信,若是告到父皇那里,父皇还会偏袒他不成!”
“微臣并没有说您不对,只是觉得您可以以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来处理争执。您明明知道汉王是在故意挑衅,您还生气跳脚,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吗?您想想,您若是一怒之下甩手走了,受人诟病的只会是您,人家只会说您斤斤计较,没有储君应有的风度,而不会说他任何不是。木工一事,皇上已经对您很不满,若是今日这事再闹大,只怕吃亏的还是您。”
傅谅仍是余怒未消,负手在湖边走来走去,一副无比烦躁的模样,“照你这么说,受了欺负还只能忍气吞声,为了所谓的风度便要由着他去了?总说我是废柴,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所生的孽种,整天就知道钱钱钱,会赚几个臭钱了不起吗!哼,满身铜臭,我才……”
“殿下!”我喝住他,迅速环顾四周,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告诫他:“这话千万说不得,若是传到皇上耳中便麻烦了。”
他不服气道:“为什么说不得!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
这货脾气真是同茅坑板上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往常他还算得上听我话,怎么今天就是劝不听呢,我是在对牛弹琴吗!
但想到他是为了维护才与傅辰发生冲突,我便仍是耐着性子道:“是事实没错。就算张贵妃原本是宫婢,可是母凭子贵,皇上对汉王殿下素来青睐有加,她如今颇得皇上宠爱,连元皇后都要给她三分薄面。您这么说她,皇上知道了作何感想?殿下,微臣一直劝您谨言慎行,您怎么把微臣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傅谅默了默,又不高兴了,“玉琼,你为什么一直替那守财奴说话?”
我也不高兴了,“我怎么是替他说话?我字字句句为你着想,你别好歹不分行不行?”
“你……”他拧紧剑眉,嘴巴翘得可以挂油瓶,盯我一瞬,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了!”语毕,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扬长而去。
真是……太任性了!
我望着傅谅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差点昏过去,心里像是有一团邪火在烧,却又无可发泄,便也学他气鼓鼓地踢了一脚,结果用力过猛,不幸踢到石头……
“哎哟!”
我瞬间疼得眼泪哗哗,龇牙咧嘴地抱着脚直跳。
哎,我今日到底是受到了哪路灾星照料了,怎么尽碰到些不靠谱的玩意儿!┭┮﹏┭┮
***
戌时,皇上驾到,众人纷纷拜倒,山呼万岁。
未几,筵席开始。
我拖着受伤的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入席坐定,一面喝茶,一面不动声色的扫视全场。
傅谅与其他几位皇子同坐一桌,离我并不是很远,他时不时地瞟我一眼,然后又迅速扭头,大约想以此表达对我的不满……真是幼稚!我故意别过脸不看他,他气得连灌了好几口茶,结果不幸呛到,登时咳得前俯后仰、撕心裂肺。
突厥使臣团也已就座,妍歌正与傅惟说话,满面娇羞甜美的笑意。她今日换了齐国装扮,身着一袭嫣红色织锦罗裙,长及曳地。墨玉般的长发挽做了碧落髻,额前步摇轻缀,尽显雍容华贵。黛眉横扫,肌若凝脂,顾盼流转之间,别有一番娇媚的风情。
半月不见,她竟越发美了。只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不需任何动作便能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目。即便我是女人也很难不为之心动,更别说是男人。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目光移到傅惟身上,他玉身长立,依旧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姿态,与妍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唇畔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视线转了一个大圈,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现元君意的身影,我正觉奇怪,忽听耳畔一个贱兮兮的声音道:“戚大人。”
不祥之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极不情愿地转过身一看,果不其然,那厢元君意大喇喇地坐在我身旁,正笑意盈盈地将我望着。
额间青筋一阵乱跳,我微笑着提醒他道:“元公子,这是文官席,你是不是坐错地方了?”
元君意道:“我们那一桌坐不下了,族长大人准许我另找座位,我见戚大人身旁座位空着,便过来与大人搭个伴,大人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在心里重重地加了两个字:才怪!
“戚大人,我送你的桉树蜜还不错吧?”
我摊手,“哦,太子殿下对那两罐蜜很感兴趣,所以我转赠给他了,你去问他吧。”
“这样也好。”他毫不在意地对我笑了笑,悠悠然端起茶盅小嘬一口,一派怡然自得。
我懒得理他,决定无视他的存在。视线落在我的耳畔,他的神色微微一变,眸中霎时掀起了狂风暴雨,沉声问道:“戚大人,您这耳坠从何而来?”
我被他这般认真的模样骇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耳坠,“此乃家传。”
他剑眉微蹙,沉吟道:“你父母是南朝宋国人?”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道:“我娘是宋国人。”
“你外祖家姓何?”
“……对。”
“你外祖母姓刘,闺名君慧,对吗?”
心下一紧,我问:“你怎么会知道?”
元君意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垂眸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思考什么玄妙的问题。他抬起头,唇畔的笑意再深三分,“没想到,原来是你啊……哎呀,真是无巧不成书。”
“什么意思?”
他一脸高深莫测道:“大人以后会知道的。”
又来这套……此人成天神神叨叨,故弄玄虚,不知这回又在玩什么花样。爹娘罹难之后,傅惟为了保护我,已偷偷替我改了官籍,普天之下知道我真实身份的,除了傅惟便只有前任太傅李瑞安,元君意一个突厥人是怎么知道的?
正当我思忖之时,却听元君意又问:“戚大人,请问您的外祖母如今何在?”
我脸一黑,淡淡道:“她老人家已过世多年,元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怔了怔,“抱歉,在下无意提及大人的伤心事。”
我警惕地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似是看出我的心思,凑近几分轻声道:“在下并无恶意,也绝不会将大人的身世流传出去,请大人放心。”
我笑,“不知道元公子在说什么。”
他抿唇笑了笑,似乎还有话要说。我猜不透他到底欲意何为,便索性低头专心吃喝,不再搭理他,心下却是百转千回。饶是如此,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灼热的目光,若带几分审视,别有深意。
我被他盯得十分难受,如有芒刺在背。然,众目睽睽之下,碍于颜面又不好发作,便狠狠地给了他一记眼刀。他先是一愣,旋即笑得愈发畅快,仿佛对此全然不在意。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跟这种奇葩在一起哪怕半刻也是煎熬,我只得借口更衣,起身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