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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余乐活动肩膀和脖颈,手臂举起又放下,看看跳台又看看裁判,脑袋里开始像录像带似的开始过动作。
是他训练时候的画面,有时候成功,有时候摔的挺惨,但他确实成功过。
错误的部分在脑里反复提醒,一遍遍调整成最正确的数据,就像整装待发的“战斗包”,掏出了的全是威风赫赫的武器。
余乐想事情,目光就有点直,定定地看着裁判,给这位裁判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对讲机里响起声音,裁判对余乐笑,示意他可以出发。
余乐还愣愣地看着他,黄色护目镜挡不住眼睛,可以看见他空茫的眼神。
这时候发呆?
经验丰富的裁判明白过来,贴心的又给了余乐十来秒的时间,心里佩服这些老运动员,临到出场了还可以这么稳,和年轻的运动员比起来差距太大了。
裁判的善意让余乐从头到尾过了好几次的动作,脑袋里的画面不断加深,直到提升不再明显,他回过神来就看见了裁判笑着的脸。
“好了吗?”裁判问他。
余乐点头。
裁判说:“期待你的表现,出发吧。”
“谢谢。”
余乐深呼吸一口气,再度将目光落在大跳台上,身体拧转,冲了出去。
大跳台。
不过瞬间。
从起跳到落地不足八秒,但却是将运动员的一生,数十年的寒冬酷暑所得,全部的能力在瞬间爆发,像是恒星爆炸一样的闪烁光芒。
余乐俯冲下去,身体压下,最标准的障碍追逐姿态用在这里。
双腿向下弹压两次加初速度,来不及用上第三次便已经滑过加速区,来到了准备区!
一个向上弧线犹如勾起的琴丝,轻轻一颤,角度就变得不再一样。
余乐将刚刚轻轻吐出气体的肺部再次填满,眼眸睁大。
身体后仰,冲上跳台!
一开始,跳台的边缘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漫天的星辰皎月,还有那蒙着银边的云。
越来越近,好似要撞进那团云里,但很快,天与地的分界线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还有一团无法忽视的人间烟火,模糊了边界。
到了这里,脚下的感受非常明显,极大的冲击力带来失控的感觉,但这都是正常的。
因为就要飞起来了。
与地心引力对抗,用人类脆弱的身体实现短暂的飞行。
起跳的点对于绝大部分运动员而言很难把握。
速度太快了,无论动作进入的早还是晚,都关系到空中部分的完成度。
有时候,可能只是瞬息间的差距,就是成功与失败的分界线。
余乐有自己的本能和经验,那是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得到的规律,也可以视为肌肉记忆。
在光冲进眼睛的同时,他已经在为下一步准备。
在核心力量的控制下,身体拧转出蓄力的模式,就像拧紧的橡筋。
嗡!!
下一秒。
脚下一空。
被抛飞到了高处。
余乐单腿向后,侧转身体,用双手一把抱住了左脚的板尾。
起跳前的力量,同时发挥出作用,疯狂地对抗着地心引力。
转体。
只是单独的转体。
一个直立的,最小旋转周长的转体角度。
这个动作并不难。
甚至很简单。
但是余乐的目标当然不仅仅只是做出它。
选择这样的空中动作,自然是为了达到极致的周数。
毕竟,空中时间就那么长,人力有极限,只能从技巧开发,想要完成更高的周数,必须缩短选择的周长。
一周两周。
风在耳边疯狂地刮,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呼呼”声响。
三周四周。
天上与地下的光融成了一片,在他眼前化成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五周。
便是1800,进入世界一流运动员的标志!
然而余乐并没有因此停止。
他还在飞!
因为转的太快了!
已经五周,他却刚刚从抛物线的最顶端落下去。
所以包括裁判在内,都看不清楚他究竟转了几圈,急速旋转的身体在这暮色中,好像出现蒙蒙的光,身影的边际在模糊,边缘的轮廓融入黑暗,核心处却耀眼至极。
四周?
还是五周?
其他人看不清楚,但余乐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现在在做什么,接下来该做什么。
火热的身体与冷静的大脑,碰撞出犹如熔岩一般的身躯,誓要席卷一切!
他松开了手。
在进入第五周的时候,松开了手。
脚往下落,肩膀回正。
第五周结束了。
还在转,回正的肩膀为最后一周注入新的力量。
是第六周!
余乐在做第六周!
他在冲击2160!!
此刻他的脑子一片平静,就像完美机器,一丝不苟地朝着自己制定的新目标冲击。
第六周在那瞬息间完成。
同时又生出强大的力量,对抗这股惯性。
这个部分很重要。
又或者说,这个部分最重要,直接关系到这个动作的成与败。
控制太早太重,没到位。
控制太晚太轻,过了头。
身在半空,没有了可以借助的力量,唯有那日积月累的身体素质。
膈肌、腹横肌、多裂肌、骨盆底机所形成的最深层的核心,在余乐的控制下,爆发出所有的力量。
就像四方大将,调动亿万兵马,在那冲杀调度中,于是数不尽的肌理被拉扯着,用着完全违背力学的方式,将还想在惯性中继续旋转的身体,硬生生地定住。
必然的,身体会有瞬间的僵直,这是力量相冲的结果。
如果是在平时,这样的僵直几乎没有存在感,人类自身携带的平衡机能有充足的时间去调整。
但余乐没有时间了。
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落脚点。
距离坡面近在咫尺。
而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方向并不是很好。
稍微,有点用大了力。
这样的落地,大概率会摔,就算勉强成功,估计过于深的下蹲,也可惜了这个难度动作。
这一刻余乐没想过自己在决定去做2160的时候,认为就算失败也无所谓。
他的脑袋里只有成功。
只有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自己的落地姿势,调整到最佳。
僵直还在继续,身体里相冲的力量好像小了一点,又好像还是那么强。
必须动起来。
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动起来!哪怕只有一点点!
额头的青筋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眼底也有一道红丝闪过。
核心力量的再一次唤醒,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控制全身,那就只微调关键的部分吧。
老运动员的沉着冷静,在这一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冠军运动员的身体素质,则具备将经验化成现实的能力。
于是,向左侧旋转的身体在遭遇对抗的力量,停滞的空中的时候,本应该僵直的身体,开始以一种微弱的,大概只能在倍数摄像机下才能够看见的变化。
很关键,很精准。
是胯部。
不足一寸的转动,成功带动前一刻还向后弯翘,被双手抓紧的那条腿,也具备了向另外一条腿靠近的力量。
于是一前一后,分开较大的双腿,一点点并拢,成了极为标准角度。
最后就到了脚。
这一系列的变化是联动的,越是到肢体的末端,获得的可支配力量就越多。
脚腕移动,雪板从极致的外撇向内收拢,板头的角度从一定会失败的程度,开始逆行降低风险。
一寸,成功提高20%。
再一寸,又是20%。
余乐很清楚,什么样的姿势,一定是最标准的最完美的落地。
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他可以做到最好,百分百的落地成功。
这不是,时间不够了吗?
成功率还没有提高到百分百,足尖已经感觉到落地的触感。
他还在半空,那是从板头传递过来的轻微力量,让余乐心中一紧。
来不及了!
余乐当断则断,不再去和落地的姿势较劲。
他开始转动肩膀正面朝前,同时再一轮新的力量生出的同时,就已经遍布在身体的下半截部分,而不是只有一条腿。
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千锤百炼后的得到的肌肉反应。
而他的经验让他开启这份反应的时机,完美无比。
落地时候冲击的力量果然从足底涌出来。
注满了韧性的膝盖分担着这份力量,同时身体向后、向下下压,努力卸去落地的冲击力。
左腿有点失控!
明显有点吃不住力的同时,还在往不应该的方向滑。
这是之前被自己抓板的那条腿,也是没有调整到位的腿。
余乐很清楚,这一跳,能不能成功,就在于自己能不能处理好这条腿上。
所以,余乐在对抗冲击力的时候,他的身体重心有一点点向左前侧。
这样去做,完全是本能。
而结果,很好!
重心的调整,让控制那条失控的腿变得容易了很多,在余乐将右侧的手向上举起,平衡力量的瞬间,就好像所有失散的感知全部回归!
身体的控制力再度落在他自己的手中!
成了!!
抓稳!!
只见余乐腰板一挺!
在那滑不受力,疾驰而下的雪坡上,就像是举起山岳的巨人,又站了起来!!
对抗失控的力量而举高的手,点在了星辰之上,星辉骤然大亮。
“啊——”观众席上,掀起足以撕裂苍穹的尖叫。
随后,掌声响起。
余乐从坡上滑下,心跳如雷。
他成了!
他竟然真的做成了!
2160,他做出来了!!?
疯狂的心跳让他大脑有点缺氧,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正如章晓描述的画面……
他什么都看不见。
就连那些声音都在远去。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做出了?我做出了!哈哈哈,我做出来了!!
举高的手在这一刻猛地握成拳头,猛力一挥!
世间千万种颜色,百般声音在那犁雪的摩擦声中,骤然回归。
扇形的雪,绽放般,环绕着他。
“啊——!”
兴奋的难以自禁,余乐咆哮出声!!
2160!
他做出了!!
这一刻全世界都疯狂了!
没有人想到,在余乐已经稳拿冠军的情况下,他能够再度突破,跳出了世界上的第一个2160!!
可怕的周数!
上2000了啊!
这是人类能做的吗?
“卧槽!”
“卧槽!卧槽!!”
这是每个得到这个消息的人,心里唯一能够发出的声音,外国人那吓到大叫上帝的呐喊,翻译过来,也不过就是一句“卧槽!”
是,所有人都知道能够做出1980的余乐,下一步必然是2160。
甚至这个难度,基本也只有余乐能做到。
可是这个赛季都到尾声了,余乐还在拓宽包括1800在内的所有“池子”,让人觉得余乐短时间内不会和周数再去硬杠。
所以谁能想到,就在这么措不及防间,他就完成了!
【哦,上帝!】
【是2160吗?是吗?】
【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他做到了,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外国网友发出惊叹又复杂的声音,多希望余乐属于自己的国家。
华国观众则是一水儿的“卧槽”。
【妈妈,快来看神仙!】
【牛顿正在八百里加急冲去赛场。】
【刚刚发生了什么?膝盖一软,我怎么跪了。】
【哈哈哈哈哈哇哇哇哇呀呀呀(此人已疯】
已经换下雪板的亨利坐在游客中心的座椅上,仰头看着电视屏幕愣着,问身边的队友:“看见了吗?他刚刚是几周?怎么感觉不是五周,五周这个动作太简单了。”
约拿正在喝水,水瓶放在唇边,嘴里已经包了半口水,仰头看着屏幕里从跳台上飞出的人。
旋转的身影落在他的虹膜上,下一秒:“咳!咳咳咳!”
雅克、章晓就站在选手通道的出口前,一边跟着观众鼓掌庆祝,一边不太确定地交谈。
“不是五周吧?”
“好像。”
“他是做了六周吗?”
“好像。”
“还是五周半?”
“好像。”
裁判室里。
正在进行紧张的打分。
包括刑世杰在内的裁判,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大屏幕上正在重播的画面。
眼睛越来越亮。
与此同时,华国直播间里的宁浩终于在慢动作的重播中,得到了确切的周数,激动地尖叫:“六周!是六周!余乐做了六周!
一个抓板尾的六周,2160,他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记录!”
余乐很兴奋,他冲到护栏前面,激动地跳过护栏,和柴明拥抱在一起。
他就像个炫耀的小孩儿,对着自己的家长骄傲地说:“我做了2160,刚刚是2160,您看见了吗?我在赛场上做出来了!”
柴明将他抱起来,笑的眉眼皆弯,在余乐的脑门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大声地回答他:“看见了!我看见了!你是最棒的!”
余乐哈哈地笑。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去做2160,还做成功了!
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一个惊喜。
兴奋的胸口像是要炸了一样。
程文海挤进来,连着柴明一起将余乐抱住,尖叫着:“2160?!是2160吗?”
“是!!”余乐用更大的声音回答!!
华国代表队沸腾了。
这个成绩,比余乐拿下冠军还要让人兴奋。
这是最新的记录,余乐不但打破了自己创造的记录,最重要的是他超越了自己!
进步,每一天都在进行。
而如今,余乐再一次迎来质变。
所有人都到欢呼。
白一鸣站在人群里笑,看着余乐的眼睛很亮,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强烈的情绪涌出来,冲击着他的心脏,浇灌他的身体。
滚烫的,欣慰着,又似在张牙舞爪地咆哮。
……
比赛在当地时间的六点半结束,不等颁奖典礼,不少观众已经转场去往高山滑雪的赛场,剩下的人要不就是自由式滑雪的铁粉,要不就是领奖台上三人的粉丝。
余乐上台领奖,视线扫过,人也没少太多。
音乐已经响了很长一段时间,观众粉丝们喜滋滋地看着偶像将金牌挂上脖子,一个个将手机举过头顶,“咔嚓嚓”地拍个不停。
今天负责颁奖的是奥国组委会的会长,将银牌挂上约拿脖子上时,拍着他的手臂,勉励了几句,然后来到了余乐面前。
这位会长将金牌拿在手里,看着余乐温和地笑:“真的很棒啊,谢谢你在这个赛场上不懈的努力和拼搏,让这个赛场也因你生辉。”
余乐握上会长的手,弯腰戴上金牌的时候,说:“这也是我永生难忘的赛场,优异的环境和氛围,才让我有了这份勇气。”
商业互夸,但也带着十分的真心。
运动员和比赛从来都是互相成就,两者缺一不可。
会长再将鲜花送上,拥抱余乐:“比赛结束不用急着离开,想要去哪里看看,找我或者约拿都可以。”
不等余乐说话,约拿便笑道:“他还有比赛呢,障碍追逐。”
会长愣了一下:“倒是忘记了,比赛加油。”
余乐道谢。
余乐拿两个冠军不稀奇,他这个赛季只要参加比赛,就能夺下两金,大家都习以为常。
同样,余乐的障碍追逐在众人眼里早就已经边缘化。
不是想不起来,就是没当回事。
人无完人,余乐在障碍追逐那不上不下的成绩,反而让人松下一口气。
这位至少还是个正常人。
颁奖结束,三人合影。
雅克的颜值相当能打,媒体粉丝拍了很久的照才散去。
“走吧。”雅克搂着余乐的肩膀要将他带走。
余乐脚下生根,目光眺望远处的高山滑雪赛场,那里正是人气鼎沸的时候,时不时的就响起一阵掌声。
“要去看看吗?”雅克犹豫着,“该吃晚饭了。”
余乐摇头,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视线落在障碍追逐的赛道,零星的光照不亮赛道的曲折,这种环境没法儿练,“嗯,回去吃饭。”
只有歇了训练的心思。
一起下山的人不少,除了工作人员和代表团成员,还有不少粉丝等在门口,要和偶像一起离开。
余乐被护在人群中间,但也没制止他和粉丝谈话。
有人大声问余乐:“接下来还要参加障碍追逐的比赛是吗?哪一天?什么时间?我来为你加油。”
还有人说:“您真是太厉害了,参加三项比赛本来就不容易,还有拿下冠军,还是要保重身体。”
也有人说:“障碍追逐也很好看,是自由式滑雪里唯一的对抗性比赛,您尽力而为,但请千万不要受伤。”
这样聊了一路,一直到坐上缆车才安静下来。
缆车里坐着四个人。
余乐、白一鸣、程文海和章晓。
程文海一路都在夸章晓今天滑的好,夸余乐竟然跳了个2160,反正只要他觉得此刻不该安静,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章晓对今天的成绩,说满足也满足,说不满足也不满足,把这心情一说,被程文海揉了脑袋:“你这样还不满足,我干脆从这儿跳下去算了,别和乐儿比,比了你会自卑。”
白一鸣垂着眸,睫毛在下眼睑留下一片阴影,他算是明白早前自己在难受个什么劲儿。
可不就是自卑嘛。
这稀罕的情绪,甚至让他怔忪。
他也会自卑?
余乐没反驳,环胸靠在座椅上,睨着程文海笑。
他有点儿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精神方面的。
优秀的成绩需要适当的兴奋度,但人一旦亢奋过,恢复过来就会特别累,他打了一个哈欠,想睡觉。
程文海还在和章晓聊个没完。
章晓说他比赛紧张。
程文海说,害,谁还不紧张呢。
章晓说现在回想,都是迷迷糊糊,想不起来自己比赛的时候都干什么了,脑子变成了浆糊,就剩下本能。
程文海说,要谁都能克服赛场压力,就没有比赛型选手这么一说。
继而。
程文海突然看向白一鸣:“小白,你紧张过吗?怎么克服的?”
白一鸣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白一鸣想了想,说:“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参加比赛,进了雪季,基本每个月都有比赛,说不上紧张。”
“奥运会呢?奥运会没参加过,不紧张吗?”
“去年我成绩不错,知道自己能赢,也没什么好紧张的,非得说……乐哥,我们这样的其实更缺兴奋度?”
余乐困的都要翻白眼了,闻言看向白一鸣:“兴奋度,压力,都挺需要的,没压力要自己制造压力,兴奋度不够,就得兴奋起来,挺难。”
程文海和章晓:“……”
程文海“呵呵”一声,“看看这嘚瑟的。”
章晓笑,腼腆地说:“应该是这样吧,乐哥和白哥跟我们肯定是不一样。”
程文海莫名觉得受到侮辱,他和余乐好歹是个同期的老前辈,就这么被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