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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南军营地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突袭惊呆了。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动,所有人只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呼吸心跳全身都和大地一起颤抖,一片死寂。然后,何福第一个醒过神来,立刻高喊道:
“燕军来了!备战!!——”
“备战!备战——”四面八方的南军将士都跟着他一同吼叫起来。整个南军大营立刻乱作一团,仿佛受到惊动的蚁穴,二十五万南军战士四散奔跑,冲向各自的营帐取兵器,各找各的指挥官,惊呼声、吵嚷声沸沸扬扬。盛庸的五千逻骑本来就已在待命,此刻列队在大营外面,望着远处越升越高的一团庞大烟尘飞快地逼近,已经准备好了迎击。盛将军的其他部众也已经跑到大营外来。平安已经集合起手下全部将士,正在往大营外冲,要和盛庸的骑兵一起打头阵。何福还在叫喊指挥其他将领迅速集合队伍,大营里面也很快聚集起阵列来。
然而,南军无论如何是准备得太晚了。须知骑兵最可怕的杀手锏便是速度,更何况这一回,燕军的前锋是气势汹汹的朵颜三卫呢。眨眼之间,两万蒙古精骑就横扫了南军整个视野,铺天盖地扑到南军面前,而冲在最前面的高高的燕字大纛下,全身金甲,龙驹飞日,面庞黝黑,长髯飘逸的,赫然就是燕王朱棣本人。
盛庸和平安的骑兵首当其冲,瞬间没入了黑压压一片燕军之中,拼命抵挡着朵颜三卫对南军大营的冲击。沈若寥在营中望见燕王的脸,一颗心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跃上二流子,一面不耐烦地催促钟可喜赶快上马。小灶兵不知是被燕军吓坏了,还是被严寒冻僵了,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笨拙地爬上了自己的马。大营外的南军骑兵此刻却再也无力对抗,彻底被可怕的蒙古骑兵冲垮。眼见着黑压压的朵颜三卫像一堵延伸了十里长的巨浪高墙扑进了大营,一切木栅蒺藜都在燕军的铁蹄之下荡然无存。须臾之间,大营里一片混战,一座座营帐连根拔起,被骑兵卷起的旋风刮得乱七八糟;高架的哨楼望台也轰然倒塌下来。大批的南军战士还来不及看清楚,便在燕王的铁骑之下丧了命。更多的南军战士英勇无畏地架着长枪长矛冲上前去,和骁勇的燕军展开了殊死的拼杀。朵颜三卫的优势极为明显,片刻下来,南军已经大量死伤,燕军却没有什么损失,狂野的蒙古骑兵在方圆十几里的大营里肆意隳突,大开杀戒。
眼见南军七营已经完全成了一堆尘土,在朵颜三卫马蹄下灰飞烟灭。沈若寥有些魂飞胆散,带着钟可喜在一片混乱的大营里四处乱撞,穿过交战双方的缝隙,向外逃窜,一面心惊胆战地四处观望,生怕和燕王撞个正着。慌张的瞬间,他突然瞥见李景隆在一队骑兵护卫下突围出大营,向西南方向跑去。沈若寥对钟可喜叫道:
“快追大将军!”
两个人两座骑艰难地冲到大营门口,就要向西南方向逃窜。正在这时,又一阵比刚才朵颜三卫更庞大的滚滚烟尘霎时驰到眼前,燕王的后援部队到了。为首的将领正是张玉,朱能,还有二王子朱高煦。燕王率领前锋朵颜三卫已经把整个南军大营几乎拆光,现在后续部队跟上来,显然是收拾残局来了,困在大营里的二十多万南军战士本来就不知道还剩多少,现在更不知道还能逃出去多少了。
张玉、朱能和朱高煦见孤零零两骑站在已经不复存在的大营门口,不由愣了一愣,示意后面部队停下来;待定睛看清竟然是沈若寥后,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此人究竟算是哪一方的。
沈若寥也愣愣地望了三人一会儿,一时头脑里一片空白。正在这时,何福却率一队残破的骑兵从里面冲了出来,大喊道:
“监军大人快走,这儿有我何福顶着!”
沈若寥听到他喊,醒过神来,掉转马头冲回了大营里,一面对何福喊道:
“何将军,我们得突围。我去找安陆侯——”
何福追到他身边:“监军大人你疯了?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太危险了,请你马上离开!”
外面的朱高煦一声高呼,和张玉朱能一起带着身后十几万燕军一起掩杀过来。
何福的脸上已经变色。他说道:
“监军大人,这儿有我何福和吴将军顶着,请您马上从南面离开大营!这一队骑兵来护送您突围,不要再耽搁了!”
败局已定;生死关头,沈若寥反而冷静下来。他立马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这个空隙,一队燕骑便扑了上来;他伸手把钟可喜按倒在马背上,躲过两支长戟,秋风出鞘,刷地一下便扫清了周遭一圈的燕兵,一看何福也在奋力迎战,当即冲进去跟何福一起并肩作战,一面喊道:
“何将军,大将军都扔下我们不管了,只能自己顾自己了。还是赶快找到吴侯爷和平将军,大家合兵一起撤吧。”
何福长枪挑翻了最后两个围上来的燕骑,说道:“平将军和盛将军都在头阵,一触即溃,到现在不见其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我们先找吴将军吧,找到了安陆侯,不等其他人了,到大营正南方会合,直接撤!”
“明白!”沈若寥应声而去;刚转身,又碰上一队番骑扑上来,个个剽悍精壮。他舍不得杀这些燕王的精兵,只是挡开他们进攻,护着钟可喜且战且走,一面四处寻找安陆侯吴杰的影子。
落日西沉;天色暗了下来。两方已经激战了一个下午,胜负从一开始就是分明的,燕王的十六万人马现在只是想把二十万南军在郑村坝一举歼灭。沈若寥终于找到了安陆侯吴杰,原来已经和何福在一起,正率领手下将士奋力向南方突围。正在这时,燕军中突然有人高喊起来:
“拦住南面,休要跑了贼兵!”
大量燕兵从两翼包抄上来,堵住去路。南军一路血战,拼命撕开一个裂口,一寸寸向外挤着。
稍顷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沈若寥杀退一组番骑,抬头却发现不见了何福和吴杰。周围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都是燕王的战士,本来他手下也不带兵,除了钟可喜之外,没有一个南军战士跟着他走。他杀得晕头转向,没了太阳,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大部队,一时有些束手无策。突然,他猛地一个转身,一骑高头龙驹定定地挡在了他面前。马背上一人全身金甲,长髯及腹,横提一支精钢长槊,腰挎一柄长剑,黑黝黝的光芒,他不须抬头,就知道是飞日和他的主人。
朱棣一动不动地立马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沈若寥,有些不可思议。
沈若寥终于扬起脸来,望着燕王惊讶而写满了疑问的目光,只觉得胸腔里一阵难以遏制的狂跳。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棣困惑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似乎自己也在犹豫,不知该说什么。那脸上忽阴忽晴,闪烁不定。
燕王身后的几个随身武将却按捺不住了。一个人突然纵马跳到了朱棣前面,不由分说,长戟就向沈若寥刺来,凌厉如电。沈若寥吃了一惊,仰身闪过,秋风架空长戟,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端礼门口曾经拦过姚表的那个大胆的士兵薛六。
他无心恋战;在燕王面前多呆一刻他就觉得不堪忍受。他更不愿伤了燕王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秋风绕过长戟,虚晃一剑,引开薛六的戟,趁他不能收势,二流子一蹿而出,绕过燕王,向他身后突去。
一抹金光横贯,一骑虎将便纵身插到了他面前,却是朱高煦,二话不说,红缨长枪飞飚而来。沈若寥闪身让过一枪,策马欲走,朱高煦却不依不饶,紧逼上来,一面叫道:
“背信弃义的小人,无耻叛徒!我替父王杀了你——”
沈若寥心里叫苦不迭。却在此时,黑暗中两座骁骑突然冲出夜色,冲到二人当中,一支长槊只一挑打翻了朱高煦的长枪,另一支银枪径向后面的朱棣刺去。众燕将大吃一惊,纷纷扑到燕王面前挡住枪尖;朱高煦也受惊匪浅,收回长枪护到父王面前,不敢再战。
为沈若寥解围的二将也是无心恋战,见好就收,立刻长槊和银枪就收了回来,不由分说掉转马头,挟着沈若寥和钟可喜,策马就向南杀去。
沈若寥惊讶地问道:“盛将军,平将军,你们还活着!”
死里逃生的盛庸和平安却来不及回答他,两个人满头满身都是血泥,带着手下几个南军将士,一面杀退追击围堵的燕兵,一面奋蹄疾驰,终于闯到了大营之外,却不料左右两翼,呼啦啦两片燕军又掩杀上来。冲在最前面的两骑大将正挥起手中的长槊,向着逃命的他们横扫过来,却突然不约而同停住了手,收回长槊,同时勒住了胯下战马。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只见那两个燕将一左一右,都抬起手来,对后面的士兵命令道:
“让他们过!不得放箭!”
沈若寥看清那一左一右两员大将,正是张玉和朱能,顿时明白了,心下感激,不说什么,只是猛地一踢马腹。二流子离弦之箭一般,瞬间将一片狼藉的战场远远抛在了后面。
盛庸和平安见状,立刻纵马追上来,大难不死的钟可喜也竭尽全力追赶上来,总算是逃脱了死地,老老实实松了口气。
一行人向南狂奔了一阵,直到明月高照,四周再也见不到人了,才停了下来。平安问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往哪儿去?”
沈若寥道:“我跟何将军、吴侯爷约好了在大营南口会齐,一起突围出去,不料走散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儿,逃出来没有。”
盛庸问道:“大将军呢?”
沈若寥无奈地一笑:“咱们为大将军操心倒是完全多此一举了。明天的这个时候说不定他已经到京城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咱们该怎么办。”
盛庸踌躇了一下,问道:“咱们当然是南撤;可是,攻城部队怎么办?没有人去给他们送消息,燕军马上就会去救北平,到时候内外夹击,他们可就惨了。”
平安立刻说道:“我去报信;盛将军,你来护送监军大人南撤。咱们到河间会齐吧。”
盛庸想了想,摇了摇头。
“河间太近,燕军很容易就追过来。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大将军自己一定是直奔德州而去了。咱们就到德州遇齐吧。如果你见到了何将军和安陆侯,麻烦平将军告诉他们一声。”
平安道:“明白!平安去也,监军大人,盛将军,保重!”
说罢,他掉转马头,带着手下几个混战之中跟他一起逃出命来的南军骑兵,向西北方向的北平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