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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昀从章华宫走出,等到了御书房,才宣了内侍过来,让他到昌平侯府去宣旨,宣昌平侯夫人进宫来见他。
这一来一去,花了一个时辰,御书房外终究是响起了脚步声,罗昀从混沌中惊醒,便见御书房门前,缓缓走进来那个身影,身着一袭白衣,如同仙子一般。
可是他看见这身衣裳,终是自嘲的笑了笑,难不成那人走了这么些年,她穿了这些年的白衣,就当做为他守丧了么?
真是可笑。
内侍将昌平侯夫人领进了御书房,自己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充满轻蔑,一个却带着愧疚。
昌平侯府人就站在中央,那般恍惚的看着面前的罗昀,罗昀自幼长在荀宅,可她知道罗昀是她同纪衡的长子之时,不过是几个月前,罗昀从谷中回来,忽而闯进了昌平侯府,直白的将他的身份告知。
她一直不知兄长将她的孩子送到哪里去,也万万想不到兄长会在几年之后将他接回来,罗昀的相貌不像纪衡,也不像他,倒是同兄长有些像,以至于她以为罗昀不过是兄长在外的私生子。
直到她得知此事,如同天雷滚滚一般,可是罗昀却告诉她,他要萧氏人为纪衡陪葬。
此刻她站在这里看着高高在上的罗昀,却觉得分外孤寂,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结局么?
谋权篡位的消息封锁在汴京城,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等城外的各地诸军得知皇城易主,纷纷踏踵而来之时,他凭着京城禁军,以及从谷中带回来的万数人,根本毫无作用。
“阿昀,收手吧!”昌平侯夫人稍稍走近,神色低迷,带着些许哀伤。
罗昀却看也不看她,事已至此,哪能说收手就收手,倒是面前的这个人,却让他嫌恶许久,他看向她,“他在地底下寂寞了那么些年,你是不是该去陪陪他?”
昌平侯夫人一怔,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而罗昀因着以往种种,竟是有些偏执,她却不能改变他。
事到如今,他终于腾出手来收拾她,她知道,自罗昀得知他的身世之后,从未有一日对她和颜悦色,也许时时在想,若是哪一日得了机会,便要她尾随纪衡而去。
可是罗昀也是她的孩子,如今这般仇视她,她虽知情有可原,却也心痛难耐。
“阿昀,你…”昌平侯夫人顿了顿,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昀却未容她继续说下去,拍拍手,便走进来一个侍卫,手中捧着托盘,而在托盘之内,是长达三尺的白绫,而另一边,则是器皿盛着的一杯酒。
昌平侯夫人的视线自那侍卫进来之后,便一直紧盯着不放,她的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倒也未曾想过,这一日竟然来的这么快。
罗昀终是从龙椅上站起身,径直走到昌平侯夫人身旁,伸手接过侍卫手中的托盘,挥挥手,便让那侍卫下去了。
他抬眼看向昌平侯夫人,开口道,“夫人一生喜爱白衣为裳,端是高洁无暇,其实内里早已肮脏不堪,这三尺白绫,围在颈项之上,慢慢用力,便能令人生出窒息呕吐之感,正巧将夫人内里的肮脏不堪清个透彻,好干干净净的下地狱。”
他开口说的温和,说出的话却让人浑身泛冷,昌平侯夫人只得紧紧抿唇,生怕就此便在罗昀面前溃败。
说着,他另一只手已慢慢抚在了那杯酒之上,便笑着道,“这杯酒可就厉害了,被江湖人称断肠,一杯酒下毒,不过一刻钟,五脏六腑便能搅在一处,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可偏偏,它只会在一刻钟之后,才会彻底的让人失去生机。”
他看向昌平侯夫人,轻笑了一声,便让人寒毛耸立,伸手抓起一旁的三尺白绫,往一旁掷去,那白绫便飘飘忽忽的飘过昌平侯夫人的身旁,落到旁处。
“只可惜,我不愿意让你这般干干净净的走,我非要你尝过痛楚,无望的去死。”罗昀凑近她,方才无波的眼神像黑洞一般,不住的散发寒冷,“忘了告诉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就是饮了这杯酒,他的部下只能眼睁睁的看他撕心裂肺一般的疼,却没有丝毫办法,这才是绝望。”
昌平侯夫人一怔,眼神泛着空洞,从眼眶之中,像溪水潺潺一般,清流而隽永,她似乎能想象到,纪衡服了这杯断肠之后,怎样惨烈的苦楚。
她呆呆的望向这杯酒,纪衡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时间过了这么久,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他带给她的,远不止记忆这么多,他教会她如何行军打仗,教会她慷慨正义,教会她如何爱人,却偏偏没有教给她,若是他死去,她又当如何?
那时的她没有主意,在兄长不同意她独自抚养罗昀之时,她只好委屈求全,等剩下罗昀之后,便听从兄长的安排,养好的身子,嫁给了早就对她情根深种的昌平侯。
可如今她的孩子却反过来要她为他陪葬,也许早就该如此的,不过是迟了二十多年罢了。
她轻轻抬起手,缓缓的伸向那杯酒,方碰到那杯酒的岩壁,手臂却被罗昀伸手握住,她不解看向罗昀,却听罗昀恍惚着,轻声开口。
“我记事极早,大约两岁之时,养我的副将没有避讳我,同另一名副将商讨着如何为他复仇,如此算来,直到我五岁之后,他们才开始避开我。
再过一年,荀叔便将我接到了荀宅,而关乎我的身世,荀叔不曾隐瞒,因此我自幼便知,你是我的母亲,那时玉华还小,你便常常领着玉华到荀宅内,我只是冷着脸看着你对她温和,你却不知你与你最爱之人所生的长子就站在你面前。”
“我并不想同你亲昵,相反,我很恨你,从第一次见你开始,一直到如今,从未停止过恨意,因此,今日能让你饮酒赴死,简直让我大快。”
昌平侯夫人方才便定格在那里的手,慢慢开始颤抖,慕容玉华的出生,确实让她平静的心起了波澜,却未料到,因此给罗昀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事已至此,她不敢再要求什么,只是有一件事,若是不成,她便不能痛快的赴死,她呆呆的望向罗昀,虽是甚难开口,还是开了口,“阿昀,你,可不可以,最后唤我一声母亲?”
罗昀微微一怔,不过那一瞬,表情更为冷漠,吐出的字,像尖刀一般插在她的心上,“你不配。”
昌平侯夫人惶然的退后一步,仓惶落泪,她早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心下一横,眼睛一闭,却又慢慢张开,伸手便将那杯酒拿在手中,最后看了罗昀一眼,一饮而尽。
心口猛然一痛,却没有预想之中的持续,只够她最后看罗昀一眼的时间,她便身子瘫软的倒了下去,渐渐没有了知觉。
罗昀冷眼看着昌平侯夫人倒下,缓缓的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将她溢出嘴角的血迹擦干净,他端详着她的面容,没有恐惧害怕,整张面容出奇的平静以及舒心。
对,是舒心,也许是因压抑了这么些年,终归解脱的缘故。
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面容,口中似呓语一般,恍若未觉,“母亲,好好睡吧,你很快便能见到父亲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