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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遥莘搀扶着孔桦,两个人一起走下楼梯。楼梯尽头的感应灯坏了,从苏箬这个方向看来,楼梯延伸至一片黑色的浓雾之中。两人走到楼梯尽头,即将在黑暗中转弯的时候,姬遥莘抬头往上看了苏箬一眼。
那个眼神让苏箬察觉到了不祥,姬遥莘仿佛知道有不幸的事情将要发生,她却不想去阻止——抑或是,没有能力去阻止。很快,他们的脚步声就完全消失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希望。”姬遥莘轻声说。苏箬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孔桦的,还是说给她的。苏箬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什么时候都要有希望吗?即使死后,也应该有希望?
苏箬并没有急着回到房间中,她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一会儿,步履沉重。她感觉到疲惫,却一点都不愿意坐下来休息,只是想像此时一样,来回踱步,想着想不通的事情。
姬遥莘究竟靠什么为生?之所以一直不会离苏箬太远,难道是因为苏箬身上有她需要的东西?正是如此,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保护苏箬,说到底,两人也不过各取所需……想到这里,苏箬心情有些低落,她忍不住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还有走廊里感应灯投下的淡淡的影子。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养活”姬遥莘?如果有一天,这种东西像是矿产一样开采完毕了,姬遥莘会不会抛弃她,甚至杀了她灭口?
感应灯灭了,苏箬依然站在黑暗中,后背贴着墙,感受冷气透过厚厚的衣服蔓延至全身。她甚至懒得跺脚把感应灯再弄亮,而是就这样让自己整个人都淹没在黑夜里,想着她自己,想着苏笠,想着姬遥莘,还有很多遥远而模糊的往事。
不知道在黑暗中呆了多久,苏箬听见电梯运行的声音。可能是晚归或者下夜班的人在乘坐电梯吧,苏箬并没有十分在意。但是电梯在这一层停下来,轿厢门打开,苏箬听见高跟鞋笃笃敲击地面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轿厢中寒风迫不及待地涌出来——有这么冷吗?
苏箬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望向电梯那个方向。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姬遥莘又返回了,但她马上又想到,姬遥莘从来不乘坐电梯。果然,苏箬看到来人是那个她并不奇怪会此时出现的人,娜娜。
走廊中依然是一片漆黑,还没有闭合的轿厢中的灯成了唯一光源。苏箬睁大眼睛,她看到娜娜缓缓走向她,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节奏轻快而有力。一月份天气颇冷,娜娜却穿着一身单薄的,剪裁时髦到夸张、糖果色的套装,苏箬相信她的这身衣服能在最新的时装发布会上找到。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人又陷入到黑暗中去了,只有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来一点光,让苏箬能看清楚娜娜身上亮晶晶的配饰闪出如泪痕般的微光。
“姬遥莘走啦?”娜娜愉快地问道。她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甚至还跳了一下,高跟鞋咚咚砸在地面上,感应灯却没有亮,八成这一层的感应灯也坏了。自从姬遥莘和娜娜,还有那个缺德的吴德出现在这里之后,苏箬家附近的基础设施就总是出毛病。不过高跟鞋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家女人都没有打开门出来骂,但苏箬相信那个女人一定在透过猫眼往外窥探。
苏箬的心骤然往下一沉。上次那女人无意看到了孔桦就开始尖叫,她能看出孔桦是鬼,为什么苏箬自己就觉得孔桦看起来只是个有些苍白古怪的人?
“问你话呢,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吗?还是想着姬遥莘?”娜娜几步就跑到了苏箬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如果你真是舍不得姬遥莘,为什么不跟她一块走呢?”
苏箬低下头,娜娜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虽然和那阵冷风混合起来并不难闻,有如冰雪妖姬般诱人。她问:“你过来干什么?”
娜娜切了一声,又颇为陶醉地张开双臂,仿佛是在欣赏自己的衣服:“平时姬遥莘总是要霸占你,我只能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再来找你啊,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难道你不好奇姬遥莘的一些事吗?”
苏箬犹豫了一会儿,在她的经验中,和娜娜在一起就准没有好事,说不定过一会儿娜娜还会现场给她表演惨死。但是如果她此时严词把娜娜轰走……能轰走吗?
思考了几秒钟,苏箬打开房门,对娜娜说:“进来再说吧。”
把娜娜放进去之后,姬遥莘马上就后悔了,娜娜一进去就直奔目标——客厅里的一面穿衣镜,在镜前流连忘返,陶醉欣赏着她的新衣服,搞得苏箬以为娜娜的工作其实是卖时装的。虽然以娜娜的颜值和身材,这样穿着张扬且好看,但是她也不想看这个人在自己家镜子前转来转去拗各种姿势。因为和姬遥莘一样,娜娜在镜子中的影像,是脸色发青的死人模样。苏箬觉得这样对自己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
“能不能别照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赶紧一说,我还没休息呢。”苏箬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
“哦,我有几件挺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娜娜回头看着苏箬,抱歉地说,走到沙发前,硬挤着苏箬坐下来。她浑身都是冰凉的,连那么鲜艳的糖果色外衣都是凉到骨子里的温度。
“你要说姬遥莘的坏话吗?”苏箬问,娜娜眨着她的大眼睛,她双眼涂了颜色不一样的眼影,映衬她那双异色的瞳孔,分明是夸张的打扮,但看起来偏有种迷蒙的风情。
“你这么说也对,的确是要说她一些坏话……”娜娜说,“你别把我们的关系想得太好,我很讨厌她,吴德也很讨厌她,不然吴德为什么要帮我?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我们直接说重点吧。”
“等一下,”苏箬忽然打断了她,“你们俩到底在争什么东西?”
其实苏箬隐隐能够猜到,姬遥莘和娜娜所争抢的东西正是“自己”,至少是和自己有关的。虽然苏箬目前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但她觉得在姬遥莘眼里所谓的重要,也只是一件值钱的货品而已,因此十分不爽。
娜娜没有回答,她微笑着握住了苏箬的手,笑容诡异,苏箬就像冰冷的铁钳夹住了手指。她心里一惊,想要甩掉娜娜的手,但是已经迟了。客厅的灯啪的一声灭掉,苏箬眼前就像被一块黑布盖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有光透过来。她惊讶地望向自己的四周,她正独自站在一片雪坡上,天好像是刚黑或者蒙蒙亮,山坡上有很多白桦树,风从树梢吹过去,扑簌簌掉下许多白雪。
这是她发生山难的那座雪山,也是姬遥莘的雪山。苏箬有些奇怪,娜娜所说的姬遥莘的“坏话”,和这个地方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树林里走来一个人,是穿着大衣的姬遥莘。她神色冰冷,一手拎着斧子,走到一棵白桦树前打量了半晌,然后举起斧子开始在树干上砍……
天色随即黑了下来,苏箬只能听见铮铮的伐木声,当眼前再度亮了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类似于库房的房间里,地板和墙上满是灰尘,到处都堆放着杂物,头顶悬着一个钨丝灯泡,也是肮脏的样子。
砍东西的声音还在响着,准确地说,那声音来自身后……苏箬没有转身,她望着自己面前的墙,那上面映出了清晰的影子。在大堆杂物的簇拥中,她看清有一个人躺在床上,另一个人上下挥动着斧子砍向倒在床上的那个人。苏箬身体僵硬地转过去,她看到在昏暗的灯光下,姬遥莘正一下一下用斧子砍床上的人……那人是孔桦。
苏箬捂住嘴,后退到墙边。孔桦的血溅出来,有些溅到了糊满了发黄的报纸的墙上,就像是在墙壁上盛开的点点梅花。
是姬遥莘杀了孔桦吗?不对,孔桦对姬遥莘的态度分明不像是对凶手的样子……或者是,孔桦要求姬遥莘杀了他,因为苏箬相信,在那段日子里,孔桦一定也很痛苦,姬遥莘也只是结束他的痛苦而已……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确定孔桦已经没气了,姬遥莘停下了手。她一手拎着斧子,另一只沾了血的手随意地拨了拨头发,当她转过脸面对着苏箬时,眼神中含着寒冷的杀意,宛若修罗,与那个曾对苏箬温柔微笑的姬遥莘判若两人。尽管知道姬遥莘并不能看见她,苏箬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姬遥莘?如果有一天,苏箬和姬遥莘翻脸,姬遥莘会不会也用这样可怕的眼神望着她?
这时候,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在厉声叫骂:“孔桦,你这个反|革|命又在搞什么鬼?”
姬遥莘快步走到门背后,然后仓库的门便被粗暴地推开,一个胸前挂满徽章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见满仓库溅满的血时愣了一下,姬遥莘忽然从门后蹿出,高高举起斧子,对着男人的头劈了下去……那男人嚎叫起来,血喷洒出来,遮挡住了苏箬的视线……
苏箬的眼前又变为了一片漆黑,但是那男人的惨叫还在耳边萦绕着。等到苏箬又能看清楚眼前事物的时候,姬遥莘还是站在那个雪坡上,用沾了鲜血的斧子一下一下地在砍着白桦树干。
“你看到了吗?”娜娜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苏箬猛地回过神,她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娜娜的脸凑得很近,她能看清楚对方嘴唇上唇膏的光泽。
“你现在知道了吗?”娜娜凑到苏箬耳边低语,香气伴随着寒冷包裹着苏箬,让她无路可逃,“你现在知道,孔桦是怎么死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