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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菊摇曳,盘盏大小的花开得正盛。因瑞王喜金、紫二色,王府花园内多植此二色菊花。
紫袍男子拉着素袍女子在花间漫步,下人们纷纷躲避让路,遥遥下拜。既不敢上前打扰,又需得礼数周全。天家的威严气派,从不容人染指。
瑞王缓下脚步,徐徐开口道:“秦侧妃的孩子不是孤的。让她入府不过是权宜之计。”
妙懿在沉默中缓缓抬头,瑞王的侧脸十分英俊,他的眼神犹如深潭,令人难以看清。
“鲁美人的家族太过摇摆不定,让她入府是为了逼迫鲁氏摆明态度。”
妙懿恍然抬眸,他在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吗?
瑞王继续道:“三年前的我有太多掣肘,所以不得不妥协。同样的,他们也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交换,利益分明,绝不奢求。”
他低头凝视着妙懿道:“你在宫中见到的那个我,除了残破的身躯,还有满心的愤懑和不甘。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承袭大统,可惜,总有许多人从中做梗,甚至一度令我垂死。除了忍耐和等待,我想不出还能怎样做。
当时我曾向父皇求助,可对他来说,那些人也是他的家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毫无前途的儿子除去其他的儿子。”
说到此处,他有些哽咽,握住妙懿的手更紧了些。妙懿低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若有所思。
“我曾视身边所有人为棋子,甚至连同父皇在内。我以为我的心会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可自从你来到我身边之后,一切仿佛有些不同了。”
究竟哪里不同了呢?四季依旧更替,权谋争斗仍然险恶,兄弟父子相残,宫内宫外风云莫测。
但有些事正在悄然改变。也许是一件袖口处刺绣精致的云纹,一盏亲手熬制的美味汤羹,一个望一眼就可以令人心安的身影。
他拖着一身疲惫从书房回到寝殿,见她已歪在榻上睡着了。桌上放着已热过几次的精致菜蔬,手边是还未绣完的鞋面。他拿起来比量了一下,却是自己的尺寸。
日日夜夜,耳鬓厮磨,恩爱渐长,心中挣扎愈盛。
他舍不得了。
尤其是当她再次回到自己身边时,一切都已被思念击碎。他想将她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本该在年少时便识得的情之滋味,却直到今日方知。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华珣扶住妙懿的双肩,深深凝视着她明澈的眼眸,后者却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妙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软弱和不自信。
“过去都已过去,我知道难以弥补。但将来能站在我身侧的唯有你一个而已。你是我的妻子,我当一生爱护与你。你我携手,共享天下繁华,得万世尊荣,这样不好吗?”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这是一个来自帝王的承诺,并且他有实现的能力。
“若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再纳妃,今生只守着你一个过人,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这不是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而是一个意志坚定,金石难改的男人的承诺。只要她点头,只等她点头,一切便唾手可得。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的心思。妙懿闭了闭眼,长叹一声,慢慢开口道:“殿下,虽然您是真命天子,可这江山还需要各世家大族、王公等辅佐。只恐将来殿下会身不由己。”
华珣笑了笑,道:“那是我需要做的事,你不必担忧。我既然有此承诺,便能够做到。”
他目光灼灼,望向怀中软玉温香,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面颊。亲吻片刻,却似乎仍不餍足,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快步朝寝室行去。
这一荒唐,等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全黑。
妙懿枕在瑞王怀中,二人长发交缠,呼吸相闻,亲密至极。房中没有点灯烛,黑暗中,瑞王用手轻轻抚着怀中女子的背,有一搭没一搭的,仿佛昏昏欲睡一般。
但他们都明白,此刻的彼此都异常清醒。
华珣低头轻吻妙懿额头,比起平日的温柔亲密,此刻他的吻多少带些小心翼翼。
他明白他的王妃外看似圆融平和,内心却是倔强不屈的。她既已洞悉前情,心内自然会有一些想法。
“殿下。”妙懿忽然开口,声音略带微微的暗哑。
华珣手臂一紧,语气却平静温柔,一如往昔。
“殿下,妾近期月事未至,似已有孕。”
御医院的宋太医并非第一次踏足瑞王府,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几乎是被人拉着跑进来的。
先是他正坐在家中看医书,看着看着就来了兴致,提笔默写了一个新学的古方。身边为他红袖添香的是新晋纳入府中的侍妾佳桃。佳桃容貌妍丽,弹得一手好琴,比那些价值千金,受过精心□□的扬州瘦马不差什么。
此刻她正在研磨,长袖半卷,露出一管雪白皓腕,腕上玉镯玉光致致,灯下佳人婉转妩媚,脉脉含情……正情动之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宋太医以为夫人来了,忙命佳桃先从后门出去。
在得知是瑞王要传他时,他刚要松口气,却被瑞王府下人催促着连衣裳都没换就上了马车。等到了王府,他几乎是脚没沾地,就被人连拉带拽的送到了瑞王寝殿。
隔着纱帘,气喘吁吁的,连惊带吓的宋太医隐约窥见端坐在帘后榻上的瑞王怀中抱着一名女子。他猜测此人是瑞王妃,于是不敢直视,低头诊起脉来。
眯着眼摇头晃脑了一会,他站起身,躬身行了个礼,笑呵呵的道:“恭喜殿下,王妃已有身孕月余。”
“真的吗?”
瑞王的声音带着些不敢置信的轻颤,不过以宋太医的医术,诊断妇人是否有孕还是轻而易举的。
况且事关瑞王嫡子,他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好招待宋太医。”
接下来,瑞王府内可真是热闹了起来,王妃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府,源源不断的药材和补品被送到了瑞王妃处。瑞王更是直接将瑞王妃搬到了自己的寝殿中,同吃同寝,同行同止,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
瑞王身边的人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詹士府几个人回事时稍稍表示些许不便。
“殿下,安王殿下已到达行宫,正在准备祭天事宜。”身为詹士府典仪和瑞王的幕僚之首,陆痕身家性命全系在瑞王身上。有些事,他不得不提。
“依旧按照计划行事便是。”瑞王见他迟疑,笑了笑,负手走到他面前,说道:“连你也认为孤失了心智不成?”
陆痕一凛,他确实害怕瑞王会因为沉迷女色而手软。
“京中一切皆在孤掌握之中,安王没有翻身的可能。”
皇帝之所以会安排安王前去祭天,皆因瑞王一派的谋划。“沈氏那边可以动手了。”
作为安王最强有力的支持,只要沈氏一族被连根拔起,安王便不足为惧。
他的这个三弟很聪明,但到底还是过得太顺了。沈氏又因为过于庞大臃肿,膨胀在所难免,因此在朝野树敌无数。当然,将沈氏至于此境地的还有皇帝的纵容。
他的父皇到底还是老了。有些事情,他心里清楚,却难以为继,只能交由下一任帝王去处理。而下一任帝王的人选,想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安王。
安王年轻气盛,又深知沈氏利弊,必然不肯让外戚做大。而他也会看在沈贵妃面上,对沈家有所保留,不会赶尽杀绝。但一番清洗是少不了的。清洗过后,沈氏必然紧紧依附安王而动,是以最小的代价稳定朝局,让皇朝进入下一代轮回。
他的父皇想得很好,但若是安王登基,其余皇子他定能容下,唯独他的这个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兄是别想得到好下场。轻者流放,重者软禁或刺死,以绝“立嫡派”大臣之望。
华珣一直知道父皇这些年对他有所忌惮,盖因他的嫡子身份,身边聚集了很多支持老牌世家。这些世家一向以“嫡”为本,若是安王即位,那便是庶子压过嫡子,这些世家中蠢蠢欲欲动的庶出子弟和庶支家族又会如何呢?有的时候,这样的观念支配着整合家族的延续,令他们顽固无比。可皇帝只喜欢支持和忠心于他的人,对于擅自站队的家族和大臣又怎么喜欢得起来?
当一个人成为了帝王的威胁,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也是不能容下的。
华珣遥望皇宫的方向,他那垂垂老矣的父皇就住在那里。而他的母亲,就在那里生下了他,也在那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生在那里,长在那里,若不能登上皇位,那今生他的存在岂不是变成了笑话一场?
他忽然回过头去,一眼便望见因怀孕而身体不适的妻子正躺在榻上沉沉睡去,眼神不禁逐渐柔和起来。
那是他的妻儿。
安王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派去监视瑞王,以及打探瑞王府内消息的探子迟迟未曾回信。京城内倒是风平浪静得很,这倒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他的二皇兄可不是省油的灯,看到他来祭天,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吗?
还有那日瑞王妃和他说的话。他一刻不能忘。
她说:“瑞王一直在利用我,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她说:“也许他现在改了主意,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利用我。”
她说:“安王殿下,不论你和瑞王谁当皇帝都好,我都不想掺合进来。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我的日子。今后不论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请你都不要理会我。”
人都说他多情,并认为多情之人难长情,处事容易优柔寡断。但他华玦很清楚,在江山美人之间,他会和他的其他兄弟一样,最终选择江山。
这是他们立身的根本。是光耀万年的千古基业。纵使他爱一个女人到极致,甚至肯为她去死,那也得是在他安顿好一切,并让他的后代可以安安稳稳享受祖宗基业之后。
他首先是当朝皇子,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是沈贵妃和沈氏的依靠,是他将来嫡子的父亲,最后才是他自己。
他的骨血中刻印着荣耀和传承万世的欲望。
也许在等到他得到一切之后,他才能毫无保留的好好爱一个女人。无论那个女人是谁,他都能将她抢过来,好好放在身边宠爱。
祭天的祭典进行得很顺利,但华玦却只觉得心慌,隐隐似乎有事要发生。不过京城有父皇坐镇,后宫有沈贵妃,前朝有沈氏一族,有他们在,他不会有后顾之忧。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不过,他确实不宜离京太久。现在是让父皇下定决心的关键时刻,夜长梦多,不如趁着此时瑞王虎视眈眈,而他又最得帝心的时候,再努力一把,彻底将父皇拉到他的身边来。毕竟一个充满威胁的嫡子总是令人觉得不安。
他自认对父皇很了解,早年他觉得愧对瑞王,因此对瑞王十分优容;但现在眼看瑞王变得强势,再加上他们刻意安排人从中挑拨,他那多疑的父皇便更加偏心于他。
在祭典完成之后,安王立刻开始准备起了回京的事宜。
“殿下,大事不好了!”
匆忙赶来的下属连通报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瑞王带着人走上前去,蹙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禀,禀报殿下,大事不好!陛下遇袭,此刻昏迷不醒。羽林军追查刺客,刺客供认是沈氏一族中的沈才,沈兴,沈智所为。因牵涉重大,沈家上下许多人都被抓了。与此同时,羽林军在搜查沈家时还发现了沈氏一族勾结胡人的证据!现在京中一切都在瑞王掌握之中,情况十分紧迫,我们许多人都被抓了!沈大人命小的连夜赶来面见殿下,让您千万别回去。瑞王恐已有了反意!”
众人全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安王紧紧攥住拳头,心思百转。
他从不敢小瞧这个兄长,甚至对其有所忌惮,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位心思深沉如海的兄长竟在不知不觉间控制了羽林军,甚至还下手令控制了父皇!没错,刺客的事定然是他这位兄长所为,而且他既然敢做到如此地步,那就是不想让沈氏和他这个安王有反击的机会。他这是打算用雷霆手段直接登上皇位!
他猛的一拍桌案,厉声道:“我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