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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归,宗兄这是去哪了?”
阴沉的声音突兀响起, 宗辞下意识抬了头, 柳元正站在他面前,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宗辞觉得莫名其妙, “我同柳兄不过泛泛之交,这般质问有些不妥吧。”
何止是不妥,就算是清虚子也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宗辞说话。当然了,清虚子也不需要问, 以他的手段能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都是表面不动声色, 实则暗潮汹涌, 从来不会当面质问。
宗辞的话让柳元原本就不甚精彩的脸色越发冷凝。他定定地看着白衣少年,“你出门之时,穿着的也并非这件衣服。”
“那又如何?”
宗辞反问,神色也冷了下来,“与你无关。”
本来今天宗辞的心情就不太好。况且非要说起来,柳元也不是第一次惹他生气了, 之前用神识贸然探测时宗辞就气得够呛, 放出威压的时候同样。早就在他心里留了案底, 就等着日后报复回来。
反正宗辞现在也已经搬到主峰, 根本无需再回寒舍, 没必要和柳元维持什么表面和平。再说了,就算对方是个深藏不露的出窍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他敢暴露吗?
敢就这样在正道妖族结盟,两派高层尽在的时候暴露自己的鬼修身份吗?
宗辞有恃无恐,把最后一点顾忌抛却。
他们的对峙并不算隐蔽,之间的气氛也越来越充满火/药味,已经有不少过往的弟子朝这边看过来了,其中不乏认识他们的太衍宗外门弟子。
沉默过后,柳元忽然突兀地轻笑一声。
“宗兄说的极是,是我唐突了。”
他这么说着,脸上重新挂上了如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身为同窗,我不过关心宗兄而已。关心则乱。”
每次同柳元聊天,宗辞都感觉有被一条毒蛇盯上的粘腻感,如跗骨之蛆,如鲠在喉。
他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正想开口,余光却瞥见一截月白色短衫从事务堂门口走出来,立在人来人往的门口。
于是宗辞也不管柳元了,直接撇下他,匆匆走了过去。
小童依旧板着一张脸,一出来就吸引了附近所有的视线。
先不说他身上那件天机门门人统一标配的标准宫装,手上提着的琉璃灯在白天竟然还跳跃着诡谧的深紫色,其上散落着星尘,一看就不是凡物。
“看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天机门的大人。”
立马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那个是什么灯芯,竟然是紫色的?”
“这个我知道,先前珍珑商会拍卖的时候拍卖过,冰海深处的鲛人膏点燃就是这种颜色,还会散发出安神香,小指那么大一点可以燃烧好几年,光那么一点就要十来块顶级灵石。”
围观的人们倒抽一口冷气。
只有灵脉才会产出灵石,修真界只用灵石交易。笼统分为下中上和顶级灵石四种。其中顶级灵石可遇不可求,其中蕴含着纯净真气,即便用上百上品灵石去换也不一定会有人愿意换。现在乍一听说有人在用着以顶级灵石为单位的消耗品,谁能不说一句暴殄天物,目露羡慕。
天机门在修真界的地位太高了,实力超然又神秘无比,光一个小童都是出窍期。要知道,别说太衍宗了,就连整个正道都几个出窍期,成为焦点无可厚非。
众人都在悄悄打量这位天机门人之时,忽然看到一位白衣少年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问道,“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走吧。”
于是两个人便头也不回地从事务堂门口离开,沿路的人不自觉为他们让开一条路,等到他们远去之后才恍然回神,爆发出热烈讨论。
“刚刚那个人是谁啊?不是说天机门避世不近俗世吗?”
“不清楚,看衣服似乎也不是大门派的校服......”
有一位太衍宗外门弟子定睛一看,顿时惊呼,“诶,等等,那不是别人,那似乎是我们外门的宗师兄!”
外门?炼气期和天机门走在一起?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人群的讨论愈发热烈。
在一片讨论喧闹声里,站在一旁的蓝衫弟子越发显得同这片吵闹格格不入。
在宗辞撇下他之后,柳元虚伪的笑意便瞬间沉了下来。他低下头去,眼仁的黑色不断扩撒,逐渐占据整个瞳孔,看起来邪佞无比。
不会有错......刚刚那个腰间挂着的,正是主峰上天字洞府的玉牌,甚至就连身上的衣服......
柳元站在原地,回忆着方才转瞬即逝却馥郁独特的梅花冷香,抬头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之后,这才迈动脚步。
不管是衣服还是门牌都得得到一个人的首肯。那个人是谁一目了然。
清虚子。
柳元在心里叨念这个名字,心间带着滔天恨意,烧的他眼前有些发痛。
不过转念一想,原本如同雾里看花般的猜测倒是越发明晰。
能够让清虚子做出如此举动,这也反面印证了,他对这位外门弟子宗辞的所有的猜测都有合理之处。
柳元低下头去,看着腰间那块色泽如鸽血般的血玉,指尖覆在上面微微摩挲。
在他这么干的时候,血玉表面微微蠕动,像是忽然活了过来般,贴着手指吸吮血液,诡异至极,只可惜附近人都自然忽略了一般,无人得见。
得加快计划的速度了。
他这么想着,大跨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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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宗辞带着小童穿过人潮汹涌的门口,来到了太衍宗山门下的大广场。
大广场位于群山合抱的中央,是一个极大的地面绘着太极八卦阵的平台,往日里不少宗门弟子在这里晨练,也是门内召开大型会议时所在之处。
今日,这片一望无际的广场摇身一变,整体中央凹陷下去就不说,还引入了灵泉水,辅着丝丝袅袅的仙雾,其中点缀着成片成片的莲花荷叶,一个个小巧的荷叶蒲团悬浮在低矮的水面,如坐云间般梦幻。
虽说讲道还未开始,但各个门派的高层都早早入座。这样的盛会,能够在广场的蒲团上混到一个座位都是地位和修为的象征。更多的弟子则是分布在广场两边,甚至还有设立在各个次峰和主峰台阶上的座位。当然了,就算是站着,只要能够听到天机门门主的讲道,那也算赚到。
来到广场后,领路的人就变成了小童。
小童直接切入广场,踩在灵泉之上,步步生莲,轻而易举绕过所有蒲团,朝着最面前最中央的位置走去。宗辞则顿了一下,在进广场前老老实实把鞋子脱下放进储物袋,提起衣服下摆,赤脚踩在灵泉里,深一步浅一步跟在后面。
沿途不少大能都注意到了这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跟在天机门道童背后,实力低微的白衣少年。
顶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视线还有神识的探索,宗辞岿然不动,跟着道童直接走到广场最中间的位置。
为了布置道场,广场最中间被布置成了一个高台,和两旁的灵泉有一定的高度差。如今高台其上空无一人,在白玉铺就的平台上却有一朵巨大的莲花摇曳而生。花瓣灼灼其华,潋滟无比,绿色的根茎无土自生,周遭笼罩着一层朦胧金色光辉,偶尔还有明亮的光点从莲心飞出。
天品悟道莲。
这玩意可是稀物,全大陆恐怕都只有天机门留存的这一株。若是在这莲花附近打坐修炼,修为一日千里不说,还能压抑心魔,比顶级灵脉更管用。
即便是宗辞前世,也只是在一处上古大能洞府的记载里读到过它的存在,找到几颗莲子而已。
亲身体验才知道效果有多么拔群。要这辈子能够弄到一点,所说达不到修补神魂的效果,稳定神魂却是足够。
和其他道童交涉完毕之后,小童转身走回宗辞身边,指了指他脚边的那个蒲团,“你就坐在这里吧。”
宗辞环视一圈。
这里已经是最靠近中央的位置,一共也只围绕着中央的高台设立了五个蒲团。还因为高台直径过大的缘故,宗辞只能看到自己周身两个蒲团,空荡荡孤零零的,和它们背后的人山人海形成鲜明对比。
无疑,这是这次讲道的最佳位置,没有之一。若是放到外面去拍卖,估计开价一千顶级灵石都有人愿意出。毕竟这里靠中央近,又能感受到悟道莲的香气,于冥想简直绝佳。
“这个位置......会不会太贵重了。”宗辞委婉地道,“我不过是顺路而为,受之有愧。”
“我天机门行事讲究一个缘字。你既然帮了我,如今我不过还一段果,因全在你,无须太过介怀。”童子说,“这第一圈的位置按照规矩本应空缺,你天命便有这个缘,不必推脱。”
这一段关于天命和缘的理论让宗辞有些头痛,不过他也知道天机门就是一个这般神奇的门派,于是便干脆地拱了拱手,“既然道友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说完后,宗辞也不忸怩,撩起衣袍就在蒲团上坐下。
坐下后,他也不急,反而抬头,笑眯眯地问道。
“对了,既是有缘,那道友可否告知一下名讳?我是太衍宗外门弟子的宗辞,幸会。”
闻言,童子踌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纠结。
这还是宗辞第一次在这精雕玉琢的小童脸上看到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偷偷关注这边的大能更是啼笑皆非。
一个炼气期和一个出窍期交朋友,简直可笑。
结果马上,他们就大跌眼镜。
‘说了应当也没事吧...门里并无此规定。’
鲜少入世,更少同人打交道的小童沉默许久,这才犹豫不决地开口:“我叫天一。”
“天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是个好名字。”
白衣少年抚掌笑道,“既然交换名字,那我们也算萍水相逢的朋友了,今日之事多谢天一了。”
还有这种讲究?天一看着少年含笑的眉眼,还是没能忍心告诉他,天机门里还有天二天三天四天五和天六。
不过,“朋友”这个词......
天一迟疑片刻,忽然将手里的琉璃灯放在少年面前,“应该是我道谢才对。这盏灯先放在你这里,里面燃烧的鲛人膏同样有固本元神的作用。”
说完后,小童后退两步,有些别扭地补上一句,“......等讲道结束后,我再回来取。”
“好。”宗辞笑着应下。
天一走后,他能感觉到那些更加不遮掩,如芒在背的视线,还有那些相当不尊重人的神识。
许多大能都提前收到了天机门讲道的规矩。第一排蒲团空置,只给有缘之人坐。
问题是谁不想离高台更近一点啊?指不定更进一步就能多突破一个小境界,特别是走到化神出窍之后,修为进展有如登天之难,大家都想抓住机会。只可惜天机门放了话,无人胆敢违背,个个无功而返。
而现在,说好要空缺的那一圈位置却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被天机门童子亲自带进来的炼气期,如何能让人不惊讶?
只不过道场必须遵循绝对的安静,若是声音过大,就会直接被结界传送出去,所以各位也只能用神识疯狂交流讨论。
就连太衍宗的掌门青云也“咦——”了一声,传音给了一旁正在冥想的玄玑。
‘师弟,你看那个坐在第一排,据说是天机门的有缘之人,像不像你之前同各峰峰主长老放话,预定下来的准徒儿?’
正在冥想的剑仙忽然睁眼,眼神冰寒淡漠。他布下神识,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背影。
唯有宗辞端坐在蒲团上,留给所有人一个淡漠的白色背影,不动如山,直接进入冥想状态。
广场上的人也没能讨论多久,时辰一到,天际便多了一道朦胧黑影。
数百只红顶黑颈,浑身雪白的长生鹤从天边飞来。它们的喙上都衔着一条条褚红色的丝带,这些丝带交汇缠绕在一起,正好稳稳扎在木质的转轮上,像是飞扬的火焰。
乌发白衣的男子端坐于轮椅,发间的古朴挂坠在风中叮当轻摆,眉眼微阖,如谪仙般从云端降临,稳稳落在高台之上。
来了。
宗辞抬眸去看,眼里带着他自己都没能发现的莫名神采。
仙人的神识从空中而落,绕过缭绕云雾,绕过翻飞鹤羽,绕过重重人海。
好巧不巧,没能绕过白衣少年望过来的目光。
绕了好多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