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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清虚子,楚辞早就死在了那个兵荒马乱,狼烟烽火的夜晚, 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凌云剑尊,也不会有这辈子的宗辞。
“我想......拜仙长为师。”
他忐忑着开口,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希冀。
仙长垂下眼眸, 深青色的眼眸里满是漠然。
“我从不收徒。”
于是,年仅七岁的宗辞憋着一口气,从太衍宗山脚, 爬过近万级玉阶, 最后愣是咬着牙,双手双腿并用着爬到了登天梯的顶端。倒在陵光大殿面前,围观弟子络绎不绝, 震惊全宗。
他的命是清虚子给的,即使那时候的宗辞知道清虚子没有收徒的想法, 却依旧固执地想要以这幅渺小又脆弱的身躯, 闯到仙人苍凉的, 仿佛包容万物眼眸里。
最后, 终于得偿所愿。
也许是这份执着打动了清虚子。
青衣乌发的男人淡淡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太子,解开玉冠,任由三千墨发在空中飞扬。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座下大弟子,赐号凌云。”
男人的手冰冷修长, 轻轻抚摸在宗辞头顶的时候,那股冷意似乎顺着头发蔓延到了心底。
“我门下规矩不多。但有一点,需要时刻谨记——”
“若是你走上歧途,为师会亲自提剑清理门户。”
太衍宗主峰上云蒸雾缭, 仙乐钟鼓作鸣。
宗辞抬起头去,只能看到登天梯巍峨如白练,万千人影矗立云间围观,小小的他就倒映在那双包容万物的眼眸里。
他们的长发在风中纠缠,像是一场传承。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彼时,刚入门的宗辞还不懂,歧途到底指的是怎样一个歧途。
清虚子修的是无情剑道,理所当然的,作为门下大弟子,宗辞自然也得继承衣钵。
无情道是公认的最顶级的剑道之一,它难就难在入道苛刻。
就在宗辞拜入清虚子门下,刚刚筑基,正式踏上修仙大道的之前,清虚子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凡间的齐国。
在楚国灭亡后,齐国的处境同样也没有好到哪里。
而当年被齐国安插进楚国的那个内奸,在齐国生活地风生水起,官至宰相。
清虚子将他带到齐国皇宫,扔了一把剑过来,冷冷地道:“凌云。拿起它,去报仇。”
十二岁的宗辞还是一个刚刚抽条的小少年,他捡起那把剑,神色间不免带了些犹豫。
这五年他都在主峰的洞府里埋头修炼,鲜少下山,灭杀妖兽倒是经常,可杀人......即使这些人是曾经灭亡楚国的人,宗辞依旧觉得手下的剑沉重无比。
一旦踏上修道之途,武力值和凡人就拉开了一个天差地别的差距。即使是炼气期也能轻而易举斩杀一位功勋累累的凡间武将。想要杀掉一宫人易如反掌,但鲜少会有修士无缘无故屠杀,恐沾染因果业障,于修行有碍。
“师父。”宗辞神色还有几分挣扎,“这样做,会不会于天道难容,欠下杀生因果?”
清虚子狠狠一拧眉:“妇人之仁。”
“你们本就有因果。他齐国屠了你一宫之人,你如今提剑来报仇,合情合理,即便是天道也无法过多置喙。齐国欠的杀因,你只需还他一段杀果。”
“可是——”宗辞还想再说,却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痴儿,他们曾经灭亡了你的国家,将整个皇宫血洗成河,将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妇孺从宫里拖出斩杀。你是太子!国恨家仇,灭国之恨,难道你轻易能忘?!”
“其余那些修士道途不稳,根本不知这无情道,不斩尘缘,终生无法得入。”
他讥讽的说道,忽然一掌挥出,食指遥遥朝自家大弟子眉心一点。
只刹那,宗辞就感觉清虚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很远,远到像是距离千重山一般。
那声音在冷冽中又掺了些叹息:“罢了,既然为师早就将你视作衣钵传人,今日便推你一把。”
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宗辞也不记得了。
白衣少年双目无神,双手持剑,等到醒来之后才发现——
他已经将齐国变成了楚国灭亡那晚一样的景象。
刚刚割断的头颅静静躺在少年脚下,将他鞋底染得血红,就像远处燃起的火光。
“还有人未死,拿起你的剑。”
在一片满目疮痍,炼狱血海里。清虚子的声音宛如那黄泉之门后的索命无常,对面前惨烈的景象毫无丝毫动容。
宗辞仓皇地扔下了剑,跪在地上,任由鲜血浸染自己洁白的衣袍,烙进心底。
“师父,弟子大仇得报,已经够了。”
“我尘缘已断,日后必会好好跟随师父修行,绝不踏入凡尘半步。”
他终究是以这凡血,以恨偿恨,造了一条通天之路。
后来宗辞才从其他人隐约的透露里了解到些许端倪。
原来在很久以前,清虚子曾经还是太衍宗大弟子之时,曾与一位宗内一位同性弟子互结道侣。
可惜的是,那位道侣不知为何在修炼上出了岔子,堕入魔渊。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你师尊就提剑将其灭杀,就地渡了雷劫,从元婴中期连跃两个小境界,直入分神,名扬修真界。”
那人说起这段往事时,表情明显有些后怕,“都说我们修道无情,但事实上想要真正无情,谈何容易?你看古往今来那些修无情道的,又有几个能够做到断情绝爱,杀妻证道?”
“再说了,就算入魔是不可逆的,但至少两人互为道侣数百载。相处了如此之久,即使是猫猫狗狗都有感情了,可清虚子却是半点犹豫都无,手起剑落,将跪地苦苦哀求的道侣头颅斩落,证道无情。”
“你以为你师尊为什么能够在无一人反对的情况下成为正道领袖?因他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也因他的无情,绝对公平。”
宗辞一惊,沉默之余却也没有多少意外。
师尊一直是这样的人,冰冷无情,淡漠至极。
有时甚至连宗辞都会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感情存在。
像是屠了齐国那一晚,宗辞濒临崩溃。可清虚子高高在上俯视着那些横乱的尸首时,火光映在他苍凉眼眸,也未能成功染上半分温暖。
所以,最后也算是应了那句话,怨不得任何人。
成仙又入魔后,宗辞双目血红,浑身黑色魔威猎猎,从空中坠落。
清虚子又惊又怒,直接飞来一剑,即使面对自己朝夕相处数百载的大弟子也无一丝动容。
“我说过的。”
男人的眼眸里是万年不化的冷酷坚冰,“若是你入了魔,为师定当清理门户。”
森寒剑气击在凌云剑尊心口,逼得宗辞跌落尘泥,呕出一口血。
这一剑,清虚子未有丝毫留手,一剑便是去了本就和域外天魔缠斗重伤的宗辞半条命。
“我并未失去理智,难道...师尊也是......不信我么?”
他喃喃自语,强撑着骄傲抬首,每说一个字便有破碎的内脏混着血液呕出,触目惊心。
从踏入修真界起就是天之骄子的凌云剑尊,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然,换来一声嗤笑。
“入魔之人,谈何信任?”
在那双苍眸里,宗辞没能看到半分感情。
果然,果然。
他的师尊就是一个无情之人。
恍惚间,宗辞又想起那句话。
‘相处了数百载,即使是猫猫狗狗也有些感情了,可他却是半点犹豫都无,当真无情至极。’
罢了,这条命由他给的,那还给他便是。
可在看到这张脸的刹那,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依旧汹涌着冲开了阀门,从宗辞不想回忆的脑海深处熙熙攘攘涌出。
带着绞痛、酸楚、难以置信、恍惚、痛苦,还有足以蚀骨的仇恨。
玄衣弟子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了几分,原本就憔悴的脸色越发难看,血色尽失,摇摇欲坠。
无数声音在宗辞耳边响起,或轻或重,忽大忽小,倏远倏近。
明明......明明宗辞以为,清虚子早已飞升成仙,离开此世,此生再不得相见。
明明重活一世,他已然决意抛弃那些过往。
复仇就像是一条充满地狱业火的道路,一旦沾染上,终生都会活在业火的阴影之下。
难道仇恨只能用仇恨平息吗?这个世间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吗?
曾经的宗辞还小,无法违抗师尊的命令。
但现在的他,早已决心放下一切。
说是放过仇恨,倒不如说是放过自己。
在玄衣弟子转过身的刹那,青袍乌发的小男孩眯了眯眼,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张脸比之宗辞记忆中要稚嫩,年轻得多得多,却依旧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他的梦魇。
宗辞下意识就想后退,却又迅速收紧指尖,如梦初醒。
这辈子要为自己而活。
“你是哪一峰的弟子?在这里作甚?”
这句问话让玄衣少年瞳孔稍稍骤缩,极快恢复了往日般的平和。
“不......我是来这里打扫的外门弟子。”
宗辞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不,不行,不能暴露身份。
他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蹲下/身去,同穿着青色道袍的小男孩平视。
黑眸同苍眸对视。忽然,前者张开双臂,眉眼弯起,如天空般毫无阴霾地笑着,像一个普通至极的少年,和任何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半分不同,语调轻快。
“你是哪个峰的小孩儿,怎么会跑到藏经阁这里来,要不要哥哥带你离开?”
宗辞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点小事。
他在百草圃已经除了小半年的草,基本把太衍宗后门那一大片草药全部认齐了,略通了各种草药的特性。再说了,种的草药也不能拿,再做下去也没意义。
这时候要是换到藏经阁去,倒是好事一桩。
宗辞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藏经阁里找找看有没有能够修复他灵魂的线索。
更换任务后的第一天,宗辞早早地就结束了打坐。
他现在的身体引气入体都难,所以他干脆就放弃修炼,整夜整夜的冥想,偶尔也会如同凡人一样和衣而眠。
太衍宗整个宗门内都以水平落差划分。
例如被群山环抱的,那处最高的青崖峰顶就是太衍宗的主峰。
其他环抱着主峰的十三处山峰就是太衍宗的分支,有剑峰,丹峰,符峰,器峰,体峰,刀峰......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宗辞要去的藏经阁建在主峰的第一个平台处,想上去还得爬个山,这就是他为什么起这么早的缘故。
筑基期的修士才可以御剑,筑基之前都得老老实实用双腿行走。
如今是寅时,天空依旧漆黑一片,星辰在夜晚的幕布上熠熠生辉。
宗辞出门后特意绕了条远路,小路两旁长满了杂花杂草,石板上还有干涸的青黑苔藓,一副鲜少有人涉足的模样。
主峰前那条铺陈了数千级汉白玉砖的登天梯才是主道,往日里来这里的弟子要么御剑,要么爬主道。只有宗辞为了清净,挑了一条背山小路。
太衍宗所有的山峰里,就属主峰最陡最险。
就着月光,宗辞缓慢地行走在狭窄的山路上,每走一段路都会稍稍停下来歇息片刻。
玄衣少年就这么走走停停,偶尔驻足俯视山下,倒也不觉得无趣。
在他快要爬到山顶的时候,远处天际终于泛起了鱼肚白,就像是有人在漆黑的幕布上抹了一层白沙,细碎无比。
“呼——”
日出了。
宗辞停下脚步,远远眺望着天边升起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