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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站了。
青玄观正处闹市范围,周围没有大型停车场,停不下三辆载客近七十人的大巴,好在一早就预料到这里的位置路况,旅游局的工作人员提前安排好了车辆停放地点和接待者,就在青玄观背面临街一栋大厦旁的地下停车场,下车以后可以抄小路绕道青玄观,只雨下的太大,路有点不好走。
那吴姓的先生陪着笑,挨着向诸位车上的高僧道长解释,列位都是佛道修行上大有成就的人物,慈悲和善是一点,不过与人交往欠缺不少,平平淡淡应过去,猜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倒让吴先生心里七上八下。科学社会,自然是以科学解释为最正确的行为标准,他对这些吃斋念佛的人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好修的,堪堪辛苦一世,莫非还能真得修成佛祖?那世上那么多同样修佛修道的人,怎么没见着神佛满天飞,外来旅游的人上那些寺庙,也不是因为心里对佛祖道祖有多虔诚,而是历朝历代修缮维护的寺庙建筑非常美,寻开心来了,这可和他们念的经求的平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如果这次不是慕颜夕的缘故,官方是不会派人负责这种交流大会。
趁着车速减慢进停车场,吴先生一溜小跑上了末尾的第三辆大巴,边向慕颜夕解释,边暗自观察她的表情,待见着慕颜夕虽有所关切实际上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便放心了。
远处站着一排身着工作装扮的人,有男有女,手里拿着雨具,他们得到交代,等大巴停稳,客客气气一个个接引车上的高僧尼姑下来,这些人还好说,毕竟年纪大些,清修生活又苦,平时也是多有弟子分担一些杂活重活,道谢之后,便跟着接待人走了,只是苦着跟着师父来的小徒弟,本就一心念佛向道,修行以外每天必须的活计也自食其力,哪里给人如此周到的服务过,浑身都不自在,尤其那些年纪小的尼姑道姑,给接引的女工作人员身上各种各样的好闻香水味惑的迷糊,有几个女工作人员性子好活泼,便陪着聊开了,小尼姑听话的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什么说什么。
高昭然一直跟在后头,偷听人家聊什么,笑的花枝乱颤,好像全身骨头都散了架,慕颜夕淡淡瞥她一眼,不着痕迹的抬腿在她脚后一磕,高昭然身手好,晃几下就稳住了,转而狠狠瞪着慕颜夕,不用问,这么低俗无聊的人就是她,不可能有别人的,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这么闲这么欠。
慕颜夕学着萧墨染的淡然清冷,似模似样,好歹她现在承着清心阁的名声,总不能给萧墨染的娘家丢人,不知道会不会遇到熟人,而且是嘴碎的熟人,万一不怀好意故意提出自己的职业就麻烦了,她觉得想想对策以防万一。
萧墨染看她微微紧张正经,低声问:“你好像有些紧张,怎么呢?”
“我怕遇到熟人。”慕颜夕回答的痛快,锲而不舍四处观察,避开可疑人物。
萧墨染不明所以,皱了皱眉,“你惹事了?有仇家来寻你?”这样说不通,慕颜夕混迹成都多年,何等八面玲珑的人物,她怎会随便得罪人。
慕颜夕顿一下,想了想解释说:“不是,我仇家全死光了,我是怕有哪个不开眼的见到我,张口就是慕老板你回来了倾色瑶池怎么就去重庆呢让我想找个贴心的女人温存一下都没地方,我已经遇到好多个说这话的,都是些纨绔子弟,说话不分场合,让他们这么一宣扬,我的脸往哪儿放。”
慕颜夕正色道:“我是不介意他们说事实,只不过我现在和清心阁走的近,这样的事说出来,你们不好看。”
“无妨,佛道两脉以慈悲之心长存于事,若连世人些微差错都容不了,心胸狭隘,如何正名传道,岂非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辈,他们纵然心有芥蒂,却不会与你为难。”
萧墨染宽慰她,倒是没觉得有这么严重,佛家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道虽不是一脉传承,可慈悲之心还是差不许多的,只要慕颜夕改邪归正,些许虚名不用计较,清心阁数百年清誉,不是些许小事就能毁了。
“那感情好。”慕颜夕顿时轻松不少,戒备还是没放下,撞上萧墨染的视线,脸色不合时宜的红了红,赶紧散去心里剩下那丁点羞涩,现在正是和清心阁交好的时候,无论将来迎娶萧墨染,还是私底下共同进退,印象分还是能拿多高拿多高。
她左右瞄瞄,幸好没人注意她,不然自己这纵横卖场经手无数姑娘的老板微信何在,可惜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巧合的像是会读心。
高昭然兴致勃勃跟着那些小尼姑在走,突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想要和慕颜夕分享,她俩本质都非常恶劣,只不过一个心思外露,一个腹黑狠毒,她正回头就瞧见慕颜夕脸红,怔了下,然后就给慕颜夕一巴掌推回去。
高昭然没理她,想了想自己刚开看到的画面,忍不住问萧墨染:“道长,你调戏她了?”
萧墨染神情淡淡,声音泠泠若珠玉清脆,“没有。”
高昭然罔顾慕颜夕翻的快抽筋的白眼,下一句就掀她老底,“那她为什么脸红?啧啧,老妖精你现个原形让我看看,我瞧瞧你的毛得多厚,你居然脸红,是不是月亮今天不出来了。”
慕颜夕冷哼一声,“怎么,你是觉得今天不够刺激想来点新鲜的?我现出原形以后,明天所有新闻头条都会是动物园狐狸基因变异,一夜之间堪比大象,已有多位市民受到惊吓,然后出动武警部队过来抓我。”
高昭然嘿嘿一笑,没说话。
萧墨染眸色微沉,原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思,最后忽然说了句,“颜夕,你为甚脸红?”
高昭然悄悄给她举个赞。
慕颜夕脸上挂不住了,阴晴不定的望向萧墨染,果然让人正经非常难,让人不正经很容易,有这么一本正经打趣别人的么,谁说的她就不能脸红,谁说的狐妖不能觉得羞涩,谁说的妖精不能一片赤子之心。
她怒道:“能不能不说这个话题。”
高昭然一向得寸进尺,利落的摇摇头。
萧墨染略略探手攥着她蜷着的手,慢慢抚平,眉眼温和清澈,“你晓得如此不好受,这便恼了?”
“萧菩萨,你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吗?”慕颜夕脸色一正,装作浑不在意,“一个个联合起来,你们当我是旧社会的恶贯满盈的地主呢?你打击我,大不了我下次再打击回来,来日方长嘛降头师,你说是不是?”
高昭然却不给面子,朝着萧墨染灿然一笑,美的艳丽逼人,“你说什么?我最近听力不好有点听不见,哎呀,我们快走吧,道长你看,人家都走远了。”
下雨时候少有闲人还在外面闲逛,大多有已经回家吃饭,停车场里空旷的很,响着高昭然得意声响的淡淡回音。
慕颜夕懒得计较高昭然睁眼说瞎话。
雨下的太大了。
路面上蔓延开来积聚的水层,他们从小巷走,每个出家人身边都站着一个工作人员,举着雨伞给她们挡着,那些弟子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撑伞,她们却因为得了领导的嘱咐不肯退让,坚持继续这么服务下去,惹的几个单纯小尼姑小道姑眼睛微红,内疚的不得了。
堪堪赶到青玄观,衣服都湿了大半,冰冰凉凉的贴在身上,黏的很不舒服,观里灯火通明,一样有弟子在门旁等候。
观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目和善,一身干净道袍,手上搭着拂尘,见有人来了,向清心阁的无尘道长迎过去,他是同道中人,对今日来的得到高僧和师太也颇为熟悉,只不过论声势名望,无有能及清心阁,便是清心阁掌教首徒清莲居士测福避祸的能力,成都城内就少有人不知道,何况测算祸福只是偏门,听闻清莲居士与道法上天资甚高,见过之人无不夸赞,如此出色的弟子,如此鼎盛的名气,清心阁独占鳌头已是十拿九稳,他当然得有主次之分。
青玄观里的弟子引着众人去安排好的地方沐浴休息,弟子能走,师父可不能走,一身雨水寒凉透骨,还不得不和青玄观主敷衍几句。
那些大师身上袈裟佛衣滴滴答答往下渗水,其他人还好说,尤其得道高僧,无论他佛法多精深,天气可一点面子都不给,该下多大下多大,光溜溜的头上给雨水冲的油光水滑,沿着脸不断往下淌,人老了,皱纹就多,弯弯曲曲像哭一样,狼狈不堪。
高昭然笑的肚子疼,使劲往慕颜夕身后藏,慕颜夕不断听到她压抑不住的笑声,其实她也觉得挺好笑,这些人哪里还有以往宝相庄严的样子,落汤鸡似得,反而衬着清心阁一众人淡然自若,举止得体,落落大方。
他们可是不知道,清心阁的伞略大,两把伞完全能将一个人遮的严严实实,可接引他们的人可没对待清心阁那么精心,半随意的举着,伞还带着一圈花边,看是好看,但是无形之中伞小了一大圈,伞骨也软,被风一吹就翻了,走了一路,有半程都是淋着。
慕颜夕笑的欢,眼睛微微眯着,尾上轻轻勾一下,妩媚惑人,萧墨染神色寡淡,瞧她片刻,便转过去不看了。
慕颜夕攥着萧墨染的手,原是碍着人太多要放开,可是心里却不愿意,索性不管不顾的牵着她,再往她身旁靠一靠,离的近点。
萧墨染一袭青衣道袍,干净整洁,发髻束的一丝不苟,萦绕的雅致檀香揉了雨水透彻的清冷味道,纯粹的好似冬日深雪中浅白梅花。
她道:“颜夕,师父还在那旁,我且去稍作处置,少些时候回来。”
慕颜夕点点头,“好啊,我就在堂里等着你,你忙完了,我跟你一起回家。”
参与佛道交流大会的人全部都住在青玄观,萧墨染身为清心阁首徒,按理是不应该这个时候住在别处,倒叫他人觉得与众不同,是有别的私心,只是她连日来的见闻对她多少有些影响,自己心里想不透的同时,连带着对慈航祖师的尊敬都弱了不少,此刻她并不想留在这里,好在无尘道长对她很了解,没有强令她们在一处。
经历过各种劫数困难,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有什么是看不透想不通的地方,只是人心最是难测,劫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你不曾注意的当口纷至沓来,让你措手不及,虽不至万劫不复,可到底是没了初心。
初心难以保持,就像传世的山水画总会有损坏的一天,无论保存它的人多费尽心思,多尽心尽力,哪怕它一直没有被取出来观赏过,也会有细小到难以察觉到灰尘落上。
许多事情避无可避,总还是要面对。
高昭然见慕颜夕不住的往门口看,好奇问:“老妖精,你在看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慕颜夕平静回答,依然注视青玄观门口,目光高深莫测,“她应该是快来了。”
高昭然撇嘴,“听你这么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慕颜夕笑了笑,“月生日落,阴气渐浓,成都是古都,风水很好,旁支龙脉就在城下,商业兴旺,富足闲散,是很少会有阴邪鬼魅的东西存活,就算有人养成,除非有大能耐,不然,凭它的特殊气韵,多半也不成气候,不过有一个例外。”
高昭然顺着追问:“什么呀?你别吊人胃口。”
慕颜夕却不直接回答,精致的下颚微扬,眼眸弯着,妖娆放肆,“你见过不就知道了?”
高昭然刚想再说,忽然给她打断,“别说话,来了。”
她也朝门外看去,却见一辆奔驰车停在门口,司机出来,撑开伞,跑到另一边打开后车门,有个女人从后面出来,直起身,举止端庄大方,悠然从容,似潺潺细雨,润物细无声,她出来之后紧接着又出来一个女人,容貌绵软乖巧,清纯漂亮,安安静静的,斜落的碎发遮了左边眼睛,露出一点点来,漆漆沉沉。
高昭然愣道:“怎么她和沈凝一起来了?”她转头瞧见慕颜夕毫不意外的神情,一下子懂了,肯定是她叫的。
慕颜夕抱着手站在堂里,灯光明亮,浮光掠影里,映着她翩然一束的身姿,修长挺直,透着淡淡的不近人情,锋利而刻薄。
沈凝一眼就看见姿容出众惹人注目的慕颜夕,朝她轻轻一笑,软糯甜美,好像纯良的学生,她走在女人身后,那女人看不到她的动作。
那女人温和的对门口的青玄观弟子说,“你好,我是朱翊,普济寺的鸿善大师门下俗家弟子,我是来看望师父,麻烦你进去说一声。”
青玄观久在闹市,称呼上也不和别人一样用施主之类的敬称,只平凡说一句,“朱小姐请进,鸿善大师刚刚才到。”
明胜集团朱家和李家相比并不弱几分,新闻度也比低调的李家高,朱家二小姐大张旗鼓回来,青玄观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痛快就放行了。
朱翊也看到慕颜夕,正想见过师父在过去打招呼,忽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堂内的高僧师太齐齐的朝她看过来,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奇怪的紧,她环顾四周,都没有见到鸿善大师。
朱翊给他们看的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脚步却停了。
气氛凝重的厉害,一下子变的有些诡异,莫名其妙的,高僧道士不说话,青玄观里的弟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也不敢不说话,一时间整个青玄观都安静下来。
除了不知缘由的朱翊,其他人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慕颜夕神色微妙,侧头问:“你听到了吗?”
“当然听到了,我又没聋。”高昭然惊讶的回答,缓和片刻才恢复平常样子,“你原来就是在这里等着她?众目睽睽之下?”
慕颜夕不以为然道:“谁让她们一个个装模作样不肯认真,我只能来阴招。”
高昭然沉默了。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的,声音虽然大,却掩盖不了朱翊身上隐约的一丝阴郁气息,或许在场道行高深的人太多,以至于纠缠不死的怨毒也有些惧怕。
紧接着。
凭空一声凄楚低泣,好似含着万分的怨恨痛苦,幽幽的响着,飘飘荡荡,堵的人心里发慌。
那些高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朱翊身上模模糊糊凝出一个影子来,转瞬又消失了,说是消失,其实更像深深藏进她的身体里,如同跟她血脉气韵纠缠在一起。
又是一声幼童低语。
尖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