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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路歇尔就被扔出了书房。
“我还有正事。”锁门前艾因是这么说的。
反正甜头尝到了,路歇尔也不计较这个,哼了一声就回自己房间。
艾因要忙年末改选,她也要忙年末审核。
去年年初,革命军占领黎明广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决王都的亚特兰蒂斯裔,幸好大部分人都死在西南星域的总督府了,特古拉三世也早早的被刺身亡,否则砍一天下来,闸刀刃都要卷了。
去年三月,已经掌握大势的革命军改名联合军,原军方高层开始正式执政,同时对旧贵族进行大规模清洗。很多人被没收财产、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流放边缘星系,也有少部分残余亚特兰蒂斯裔直接被推上了断头台。
当时路歇尔也在,闸刀落下来的时候她几乎没感觉,只记得脚泡在黏糊的血水里有点难受。
绞刑事件过后,路歇尔被艾因收养。
军委会下面有个叫审核委员会的机构,每个月会派人来给路歇尔体检,确保她身体健康,重力锁运行良好。这个机构每个季度还会给她做一次心理评估,免得她天天闷在家里最后变态了。
所以路歇尔会提前做题。
为什么要做题?因为如果审核委员会问她,什么是最适合当今时代的政治制度,她必须得答出一个帝制之外的专有名词。
路歇尔把头埋进那本《政治理论基础(新编)》,开始努力背各种原则、基础、导火索、影响……
跟着艾因的这年,应该是她出生以来学习得最认真的一年。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在最适合学习的年龄阶段,这一年里她的成长连艾因都觉得难以预料。
至少以前她想不出让艾因帮她在体检中作弊的方法。
而现在……
年末审核前一天,路歇尔吃晚饭时突然冒出一句:“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艾因把叉子放下,抬眼看路歇尔:“你想好了?”
“把明天的体检取消掉。”路歇尔嘴角有弧度,眼睛里却看不见笑意。
艾因微微蹙眉:“怀孕也不是一天就能检查出的。”
路歇尔言之凿凿:“我是亚特兰蒂斯裔,只要决定受孕就能立刻被检查出来。”
其实路歇尔也不确定艾因到底懂不懂这方面的医学专业知识,不过她觉得革命军对亚特兰蒂斯裔的了解应该很少。毕竟在他们颠覆旧朝前,大部分王室都生活着亚特兰蒂斯宫里,没有谁可以对他们进行研究。而颠覆旧朝后,大部分王室都死在了西南总督府的一场大火里,剩下那些血脉稀薄的也被革命军处于绞刑,直接火化了。
实验样本少,了解得当然也就少,受孕更是个空白领域。
“比如呢?”艾因问。
路歇尔嘴角的弧度逐渐平息:“比如什么?”
“孕后区别于孕前的身体特征。”艾因耐心地问。
路歇尔思考了一下:“更胖。”
艾因看着她,眼睛里颜色沉沉的,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路歇尔抿了抿嘴,在下一次呼吸前调整好自己的神态,她笑嘻嘻地说:“怀孕后你们就可以绞死我了。”
绞刑架,大铡刀,落得满地都是的银发,还有那双浸泡在血水里的小脚,溅在激愤的围观者脸上的猩红血液。
一个个色彩艳丽的意象闪过艾因的脑海。
都怪兰德,非要提什么绞刑事件。
艾因起身收拾餐盘,他有点吃不下去了。
路歇尔倒是心情颇好,在她看来,艾因问出“孕后区别于孕前的身体特征”这件事的时候,明天的体检就被取消掉一半了。
可那只是一半。
整个体检保留了最重要的部分,加固重力锁。
路歇尔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还只感觉自己是在自找苦吃。等几个小时后下了手术台,麻醉效果一过,她对艾因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重力锁是在装在骨头上的。
什么叫装在骨头上?就是把腕骨像门一样打个对穿,或者钉一排洞,然后将手链似的锁链串进去。
这个锁平时没什么用,但是它能检测周围重力变化,如果出现异常,会自动把路歇尔的手脚绞断,让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艾因可能也知道她体检后必然心情不佳,所以整整一天都外出办公,直到大半夜才回来,那时候她都睡得不省人事了。
他从书房里翻出从审核委员会带来的书,那是路歇尔的。
封面古老而精致,与现在崇尚的简洁流畅不同,它的线条甚至是艰涩晦暗的,连那些镀金的地方都漫着阴影。
里面的内容全部都是手写,因为亚特兰蒂斯皇室觉得印刷术是非常不高贵的技术,只有奴役人类为他们服务,才能体现他们的至高无上。
审核委员会已经对它进行了古文字破译和翻译,内容也跟封面一样晦涩,完全不知所云。
整本书里面稍微表达得清楚点的词只有一个——星轨。
第二天,路歇尔继续进行年末审核,这次是面谈。
审核委员会派来接人的专车上,路歇尔一句话也不跟艾因说,整个人都笼罩在浓浓的负能量里。
进门前,艾因少有地主动发话了:“这次安排面谈的委员是马尔兹,西北总督和外南方总督都在。”
给她进行面谈的大部分是医疗人员或者大学教授,由军事委员会的人组织安排,各大军阀也会派代表来监督。马尔兹是激进派,之前围猎会上就一直找她茬,这次组织面谈更是找了两个同为激进派的大军阀来围观。
路歇尔想了很久才抬头,发现艾因已经走远了。
他披在肩上的黑风衣掠起凌厉的弧度,军靴踏在光滑的瓷板地上发出节奏明晰的铿锵响声。偶尔有路过的军人朝他敬礼,他都会停下步伐认真回礼,甚至讲一两句勉励的话。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男人?
亲近普通军民却对兰德那样的大军阀不苟言笑,地位崇高军功赫赫却一直住在军区旧宅,连辆自己的车都没有。他的生活除了路歇尔就只剩下公务了,有时候连路歇尔也被归为公务,“娱乐”这个词可能从来都没在他脑海中形成过概念。
相比起路歇尔曾经的奢靡生活,他的世界堪称荒芜。
可同样是荒芜,有的人像戈壁,艾因却像高山雪原,纤尘不染。
想污染他。
路歇尔踏进了激进派们的面谈室里,心脏跳动快得不正常。
“马尔兹先生。”她跟面谈组织者打招呼,努力让笑容看起来更麻木无知。
马尔兹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圆脸,皮肤特别白,把那口被烟熏了几十年的牙衬托得越发黄了。
他伸出手跟路歇尔握了握,力道很轻,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他掌心的肉软乎乎的,再用力一点都会让人觉得恶心,可是这个力道很好,温度传递到了,触感却不会给人太深的印象。
他笑容和蔼:“来来来,你先坐。”
没有一点压迫感,危险程度却与后面那两位存在感强烈的总督相当。
医生和教授跟路歇尔进行问答,不是那种特别严肃的面试型问答,而是普通的交谈。
气氛很轻松,所有人都聊得非常愉快。
可能是因为马尔兹一直在旁边接茬,也可能是因为路歇尔在非关键问题上故意卖蠢,就连那两个本来表情严厉的总督都时不时露出笑容。
结束后,西北总督海莉·威克利夫拦住了路歇尔。
她手指摩挲着黑色军帽的帽檐,怎么笑都透着一股子冷峻:“我送你回去吧,正好今天想拜访一下斯温伯恩参谋长。”
本来按照章程审核委员应该派专车接送,但是马尔兹似乎默许了海莉的行为。
前段时间兰德才来过,现在她又来,这不是逼艾因在鸽派和鹰派间做个选择吗?
“麻烦您了。”路歇尔一年中没有对任何一位激进派军阀说出过拒绝的话,她希望这个生存记录可以保持到明年。
海莉的车比兰德那辆更简单,去掉了酒柜之类的花架子,装甲和武器却一样不落。
车里太舒服了,昨晚又做了大半夜噩梦的路歇尔很快有点犯困,这时候海莉说了句提神醒脑的话。
“每次看见你就想起我弟弟。”海莉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毛毛糙糙的短发,“他头发也是浅灰色的,跟我是异卵双胞胎,长得一点也不像。”
虽然路歇尔对军阀们还没有熟悉到背得出家谱的地步,但是西北总督这个弟弟却让她印象深刻。
这家伙简直就是革命军的蠹虫,仗着自己有个了不起的姐姐,天天除了吃喝嫖赌就不干正事儿了。前段时间在北方星域边缘私自开舰艇,撞了一架跨星系客运舰。
海莉在西北只手遮天,宠她弟也是宠到没边了,所以内北方总督还真不好处置这家伙,只能选择把他遣返回西北。
围猎会那会儿他还在被海莉禁足,否则路歇尔就能见到他了。
路歇尔有点纳闷,不知道海莉这话是想表达一下她对自己的善意,还是想讽刺自己跟她弟一样是社会的毒瘤。
她一直傻笑,用“是吗”“真的啊”这样毫无意义的句子敷衍。
车门开了,她们已经抵达军区旧楼。
海莉伸手扶路歇尔下车,力量稍大,让路歇尔昨天开过刀的地方又隐隐作痛。
她跟上海莉干脆迅捷的步伐,飞快地爬楼梯。
到门口了,海莉还在跟路歇尔讲她弟弟:“下次你们见个面好不好?我觉得你们应该很玩得来。”
她的表情是接近善意的。
这时候门开了,艾因站在里面,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袖子卷着,应该是在做饭。
“威克利夫阁下。”他轻轻颔首,也没有跟她握手,只是示意自己手上沾了水。
他的目光甚至都没往路歇尔身上偏半厘米。
“西北星域太远,你知道路歇尔不方便的。”他抢先把海莉的邀请拒绝了,然后又把她的拜访请求拒绝了,“我这边菜还烧着,要不然下回电话联系吧?”
路歇尔低着头,努力藏住窃笑的表情,心里感谢老房子这扇不怎么隔音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