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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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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早已侯在门外,一见辛汇便迎上来,面色焦急,嘴里直嚷:“小姐,大事不好了。”

    她粗大的身子极力做出灵巧敏捷的模样,反而显出更深的笨拙。

    辛汇被她咋呼呼的样子吓了跳,忙折身掩了门,点起指头教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天塌了不成。”

    说罢,便本能去看她左右,还是不见美牙的踪影,心头隐隐觉得不安:“可是美牙病又重了?”

    “不,不是。”牡丹跟着小姐的样子鬼祟祟噤声,左右一看,这才压低声音道,“夫人,刚刚寿宁宫传来消息,那位翠儿小姐病得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不行了。”

    “不行了?”辛汇唬了一跳,“不就是偶感风寒吗?怎么弄的这般严重。”

    “都说这位翠小姐娇生惯养,被夫人那么一‘吓’,三魂七魄少了二六,眼下浑浑噩噩,连人都认不得了。太后将她拘在殿中,谁知道,服侍她的人竟然也糊里糊涂开始发傻……”

    辛汇嫌弃道:“她脑子里面又不是豆花,动一动就散成一团了……”心里早已认定,定是楚王不肯为她做主,成心装病来讹自己。

    装病?真是班门弄斧。

    她心里挂念美牙,牡丹期期艾艾只说美牙好些,眼下刚刚睡下。

    辛汇想到昨日特意打包的鱼片和鱼糕,心中暗暗可惜,好歹想起自己带回来的玉姑娘,便要牡丹去寻来,牡丹讪讪:“夫人,那奶狗毛都没长齐,怕是也做不了一锅。”

    辛汇弹了弹她脑门:“下雨的时候出去记得打伞。”怎么进了这么多水。她摇摇头,都是陈国过来的,怎么如夫人送来的人和祖母送来的人两个脑子大小完全不一样,中间恐怕隔了无数条滠水大桥啊。

    牡丹摸摸变红的脑门:“谢谢小姐提醒,奴婢一直都记得。”

    楚王还没醒,辛汇麻利由着宫娥换过衣衫,便去看了美牙,果真睡得浑浑噩噩,她替她掖了掖被窝,美牙迷迷糊糊动了动脖子,只觉得触觉冰凉,然而再去摸她的手,手心却又是发热,辛汇心里不安,便要去召见太医,却听说现在太医都在寿宁宫候着,竟然匀不出一个人来。

    辛汇气的心口一鼓,这个翠儿,还真是给她几分颜色就要刷大墙了,还真能把太医院都挪过去。

    刘嬷嬷不知什么时候挪过来,仍旧老样子,不时咳嗽,一咳嗽起来,肩膀就开始微微的抖动,就像吃了盐壳子的青蛙一般,辛汇看她咳嗽一声,便觉眼皮也跟着跳一下。

    “自小粗生粗养的,哪里那么娇贵,这风寒发冷,便是多用些热汤捂一捂汗便好了。倒是夫人,病气沾人,切莫逗留。”

    “不行,这还得要寻个太医看一看才是。”辛汇忧虑看着美牙,“不过一天光景,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厉害。我出去时候都还好好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发出来,方才能好全。”刘嬷嬷显然见惯这场面,并没有太过上心。

    辛汇不乐意听这话,倒也没有直接驳开。

    两人沉默中,又听刘嬷嬷说话了。

    “夫人,这偏房离着坤和正殿近了些,老身看不如这两日先将美丫头移出去,倘若过了病气便不好了。”

    “不行。”辛汇立刻拒绝。

    “夫人不可任性,王上万金之体……”

    “他既是万金之体,还会怕这些小毛小病。嬷嬷不必再说,美牙眼下动不得,也不能动,唔……还得要寻太医来,劳嬷嬷看顾美牙,我去去就回。”辛汇脚比嘴快,一边说,一边脚已经跨过了门槛。

    两个侯在门外的宫娥立刻跟追花的蝴蝶一般跟了上去,紧紧贴在她身后,辛汇风一样刚刚出了走廊,便被一个急匆匆而来的宫娥撞了个满怀,那宫娥年纪不大,小胳膊小手端着个大盆子,敛眉低首从一处花丛里穿过来,这一撞,手里的木盆子便哗啦啦滚出去好远,里面的东西也乱七八糟散了一地。

    辛汇身后的宫娥立刻站出一个来,大声喝道:“瞎了眼的东西,走路竟也不长眼睛?撞坏了夫人可是你能担待的。”

    辛汇拿眼看那丫头,虽是头垂得更低了,露出异常纤细白皙的脖颈,但却没有平日惯常见到的那些耷拉肩膀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便也没有了救美的念头:犯了错自己不知道认错,做事不利索脾气倒不小。

    “你们留下,王上问起便说我去看保太后了罢。”正好叫了太医顺便帮王上诊治诊治,不看伤口,开点补血益气固本培元的补汤总是没问题的吧。

    她走得太快,几步就出了小院的门,以至于并没听到另一个宫娥惊惧的叫声:“哎呀,你这个混账,竟然将王上的衣裳摔脏了。”

    喝骂小丫头的宫娥转头,赫然看见隐隐带着血迹的衣袍。

    两个宫娥一对眼色,为什么会有血迹……两人眼里都出现惊恐的神色,一人捂住了嘴巴。

    蹲在地上的那个宫娥抬头,便看见小丫头纤细白皙的脸庞上一双几乎看不到底的黑眸,正看着她们慢慢的笑。

    “被看见了哦。”她说,娇俏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女孩特有的清脆和儒甜。

    两个宫娥顿时觉得身上某个部分开始,透心的凉意开始渗透开来。

    “夫人的东西怎么能和王上的放在一起?”随着一声讶异的疑惑声。

    两个宫娥又忽然回过神来,仿佛刚才不过是不小心打了个冷颤的误觉而已。

    那个被辛汇留下侯在角门的苑齐盈盈行礼于前:“两位姐姐见谅,我这位小妹妹是从寿宁宫过来,不太懂坤和宫的规矩……

    方才被牡丹姐姐使唤,一时惊慌出了岔子,还请两位姐姐看在苑齐的薄面上,饶恕这一回。”说罢,她笼着袖子走上去,

    轻轻握了握两个宫娥的手,收回来时,东西已经留在了宫娥的手上。

    两个宫娥都是伶俐人,既然是牡丹使唤的事情,君夫人自己的婢女,她们犯不着去犯什么不痛快,当下握紧了手里的物件又冠冕堂皇说了小丫头两句便下去了。

    两个宫娥一走,那敛眉的小丫头便抬起了头,纤长的脖颈和薄薄修长的嘴唇透着和年龄不相当的风情。

    她歪着头绕着苑齐走了半圈,又伸出手去,想去摸摸她那细瓷般的脸蛋,苑齐微微侧面,却并不完全避开,于是她纤长的指甲在苑齐脸上便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真是一副好皮相。”

    “不知佼小姐来此是为何事?”

    “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佼公主嘲弄道,“为了玮哥哥你可是连身子都敢舍弃了,我担这点风险算什么?”

    苑齐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但是仍然恭恭敬敬的站着,像兀自立在风中的孤木。

    “真不知道他看中你哪一点?”她斜睨苑齐,难掩愤愤,“就因为当年你陪了他那么些时候?换做是我,我会做的比你更好。”

    “公主言重了。奴婢的命是公子给的,自然是由公子作主。佼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发现……”

    她的声音嘶哑下去,再也说不出来,手腕间是刺心的痛楚。

    然后,一条青釉色的小蛇快速滑回她的袖间。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能帮他的不只是你,知道你忠心,像条狗一样。放心吧,打狗的时候,我会看主人。死不了的。”

    苑齐嘴唇变成淡淡的紫色,紧接着,很慢很慢的,紫色渐渐又淡了下去。

    “哦,我倒是忘了,你可不怕它,它都是你养出来的。”佼公主眼底的阴狠和厌恶毫不掩饰,“离他远点,脏女人。谁都可以留在他身边,你不行。”

    苑齐的嘴唇沁出了丝丝血迹,喉咙终于发出了含糊的声音:“佼小姐慢走。”

    佼公主一步跨过那散落的木盆,头也不回从苑齐身旁走了过去。

    苑齐蹲下身,一件件将那散落的衣衫装回盆里,有血迹那一块是在斗篷的最下面的里层部分,大约并没有被注意。

    她当然知道,今日佼公主来这里看楚王是否受伤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是来警告她的,就像是在齐宫的那些日子,想方设法,用尽恶毒来警告她。

    她可以容忍任何人留在武安君身旁,却唯独除了她,女子的手指紧紧扣住木盆,指节发白,然后又缓缓松开,很轻很轻呼了一口气。

    辛汇离寿宁宫越近,便越觉得奇怪,整个宫殿安安静静不像话,便平日聒噪的蝉鸣此刻竟然也没有了,整个宫殿安安静静像座空城。

    待到走近些,便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似曾相识,她皱着鼻子嗅了嗅。

    身后一个小宫娥便道:“夫人,是在焚香祭祀。”

    “好鼻子,竟比我还厉害。”辛汇赞道。

    小宫娥伸手:“夫人,那不就是吗?”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知道几百长香尽数焚在巨大的香炉里,几个和尚正闭目诵经。

    这,便是老祖母佛堂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备嘛……难道……

    辛汇再往旁看去,法场设置颇大,她心头狐疑,这架势,竟然这般大?

    然而,再看时,竟然赫然看到楚王在保太后身旁站着,她揉了揉眼睛,仍然是楚王,确认无疑。

    他神色严肃,但是气色极好,如同渴睡人的眼睛忽然补足了饱觉,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辛汇愤愤,亏得自己昨夜一晚上睡觉都在做梦,生怕他三长两短断送在自己这个自学成才的庸医手里,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好气色,要么就是个吸□□气的妖精,要么就是他昨晚都是装的。

    她可听过祖母的诵经,没有一个时辰收不住声,还是先办正事。

    辛汇想着,便收步退了回来,又让个伶俐的小宫娥去打听了太医候诊的地方,便顺着宫殿墙根往另一大殿而去。

    这宫娥头办事得力,回来的时候不但问清楚了位置,还打听到了最新的消息。

    听说那日翠小姐回殿里找保太后哭诉后,被保太后一阵训斥,然后出门又见到了楚王,大约楚王也没有搭理她,这之后,竟然就生起病来,先开始,不过是一会冷一会热,饮食不济,保太后先开始以为她故意装病闹脾气,没伤心,没想到,没过两天,她竟然越来越糊涂,只说渴,一壶水一壶水的喝下去,竟也不见便溺,也不知道饿。

    不过三两日,就瘦下来,接着,人也开始糊涂起来,一会说要看神仙,有时候昏昏沉沉衣衫不整就往外跑。

    这时候,保太后才觉得问题严重起来,先请了太医,恐是当日和君夫人动手伤到了脑子。

    小宫娥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看了眼辛汇的眼色,见她没有异样,这才继续说下去。

    但是几大国手出手都找不出问题,脉络正常,偶见躁动,而身中也并无块垒宿虫,便有年纪大些的女官恐担心是中了邪,偏生那两天,凌云观的玉蟾真人又出了远门,保太后无奈间,便从大相国寺请了几位高僧,日夜诵经,倒也奇怪,念经之时,那翠小姐便昏睡,但是一旦停止,那翠小姐又开始昏沉沉胡言,一会说脑门疼,一会说脸蛋紧。

    这怪病久治不愈,反反复复,颇为棘手。

    辛汇一边听一边已经过了甬道,不时揉揉手指,转过两条小巷,又经过一处院门,里面竟然是个花园,密密麻麻种了无数合欢树,粉色花朵挤挤攘攘满树满枝,从这里直接穿过去,便是条捷径。

    一条美美的捷径。

    而刚刚还叽叽咕咕说话的小宫娥明显也被震撼到了,一个感慨:“好漂亮啊。”

    辛汇笑,这便是她喜欢带些小点的宫娥的原因,总是不自觉的露出的那份天真,让人觉得喜欢。

    那方才说话的宫娥见她笑,胆子也大了点,抛出心头一直的疑问:“夫人刚刚听到翠小姐的病的时候笑的那般奇怪,那便依夫人看,这是什么病啊?”

    “我小时候,父亲要我背书写字,写不出来便要嬷嬷敲手心,谁有那么好的记性,总有不想学的时候,便吃不下饭,脑子疼,肚子疼……反反复复。”

    “唔?”

    “大约病症和这位翠小姐也差不多,其实要治病也不难……”

    “啊?夫人知道药方?”

    “打一顿就好了。”辛汇摊手。

    林中传来一声轻笑。

    “谁?谁在那里?”小宫娥尾巴上的毛都要炸裂开来,喝问,这可不是开玩笑,在寿宁宫的地方上这般不合时宜的话,传出去,那可不是一句玩笑能说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