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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在柏易的心中扎了根, 他开始寻找证明自己猜测的蛛丝马迹,一分一毫也不放过, 在亚撒身上寻找章厉的影子, 虽然他已经认定亚撒和章厉是同一个人, 却并没能找到强有力的证据。
他一方面希望亚撒就是章厉, 一方面又不希望。
希望源自他不理智的感情。
不希望则是源自于在上一个任务中得到的教训。
一旦付出感情,动了真心, 到了任务结束的时候,那感情有多深多真诚, 痛苦就会更加致命。
如果亚撒真的是章厉,他又能怎么样呢……
柏易不去思考这些事, 他把菜刀细细的擦拭干净, 水流声在耳边像动人的乐曲, 小厨房一应俱全, 连餐具都是最精美的瓷器——他是亚洲人的长相, 估计采办的人也是想投他所好。
他安静的切着菜, 动作优雅,好像不是在做饭, 而是在料理什么艺术品。
只有在做饭的时候,他的大脑才能放空,什么都不去思考。
柏易做了两菜一汤,糖醋里脊做的外酥里嫩,用的是糖醋汁,而不是番茄汁, 香味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飘荡,柏易吃下一口,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刚来的时候他只能喝那粘稠的像是鼻涕一样的营养液。
当了亚撒的贴身男仆之后,他就能吃一些正常的食物了。
虽然这些正常食物无非就是——干面包,浓汤和莎拉,偶尔会有培根和鸡肉。
但味道实在不能恭维。
柏易也不明白,为什么科技发达到了这个程度,但无论是制度还是日常享受,甚至都比不上他所在的年代。
他所在的年代没有手环式可投射光屏的通讯器。
也没有四通八达的光道和无需轨道的悬浮车。
但他们可以吃自然的食物,在生计无忧的时候去追求能追求到的享受。
这里的人却从生下来就分出了三六九等,一生都在为更上层的人工作,他们挣得再多,能享受的也很有限,好东西都是贵族的,次品才属于他们,而且这些次品还能卖出天价。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有多珍贵,多少见。
而是这些东西只供给贵族。
这几乎是身份的象征了。
柏易用完一顿饭,把锅碗瓢盆清洗干净,他喜欢自己做这些事,并不觉得麻烦。
他喜欢的事很少,创办公司大概算一个,但乐趣并不是在于挣多少钱,而是享受那种在商场中从无到有,占据一席之地的畅快感觉,他在其中找到了展现自我价值的舞台,做饭算一个,但也只是因为做饭能让他得到片刻安宁。
柏易走出小厨房,一路上遇到的仆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好像他也变成了一名贵族。
就连管家,现在也不敢直面他的锋芒,见面说话,也会和煦的朝柏易微笑,甚至聊一聊最近的天气。
这种地位的变化非常明显。
而这变化的原因也很简单。
亚撒让柏易跟他一起出席一场婚礼。
婚礼的主角,正是莉莉嘴里那个为了平民放弃身份的贵族。
那名贵族的名字叫伯特。
柏易一边服侍亚撒穿衣,一边问道:“那位大人不是已经……”
亚撒点头,他抬头脖子,让柏易给他整理衣领:“他已经不是贵族了。”
柏易更不明白,毕竟亚撒是个不爱交际的人,他偶尔出门,也是因为政务问题,无法拒绝出席,但是类似宴会和婚礼,他都只让管家准备礼物和礼金。
这些日子柏易也把以前有交往的礼单整理过,其中虽然也有伯特的礼物,但次数很少,从这些往来就能看出,亚撒和伯特最多是点头之交,估计连话都没多说几句。
那为什么不爱交际的亚撒要去参加伯特的婚礼?
尤其是在对方被革除爵位之后?
没有一位贵族会愿意参加平民的婚礼。
哪怕这个平民之前是贵族。
柏易满腹疑惑,却没有问出口,他只是准备好了亚撒出门时要带的所有东西,然后跟随着亚撒的脚步登上了悬浮船。
平民的婚礼有规制的限制,伯特的婚礼很简单,柏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除了婚礼的男主角以及女主角外,这里没有一个宾客。
如果把他和亚撒算上,那就有两个。
伯特显然没有想到亚撒会来,他眼神中的错愕是藏不住的。
他对穿着婚纱的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亚撒走过来。
“大人。”伯特弯腰,行礼问好。
亚撒点头,态度并不亲昵。
但两人实在没什么交集,伯特脸上的纠结让柏易都为他感到为难。
伯特朝亚撒和柏易笑:“我给以前的朋友们都发了请帖。”
但都没有来。
唯一来的,是个称不上朋友的亚撒。
但伯特的眼神并不忧郁,此时此刻,他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他看上去很幸福。
即便没有了特权,没有了锦衣华服,没有了无穷享受,只要有她在,他就不觉得苦。
亚撒和柏易就坐。
柏易听着新婚夫妻宣誓,他们宣誓永远相爱,永远陪伴对方,且永不背叛。
仪式的时间持续的很短。
亚撒坐在椅子上,他安静的看着,不发一言。
仪式结束之后,他们就离开了。
亚撒甚至没有给伯特打个招呼。
“大人。”柏易给坐在悬浮车沙发上的亚撒倒了一杯茶,茶叶的清香十分霸道,柏易自己也喜欢喝这种茶,亚撒也从不限制他。
在亚撒身边,柏易有最大的自由。
亚撒接过茶,却没有喝,他把茶杯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眼眸下垂,问道:“你想过结婚吗?”
柏易笑道:“没想过。”
在柏易看来,结婚证只是一页纸,除了把两个人的利益联系起来以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相爱的人不需要那张纸也能走过一生。
不相爱的,或是中途变心出轨的,哪怕有那张纸也走不到最后。
如果他爱上一个女人,他也愿意跟对方结婚,并不是因为那张纸多么神圣,而是因为这样能够给予他爱的人最基本的保障。
但他所爱是个男人,他无法给对方那一张纸。
于是那张纸在他眼里,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亚撒的手指敲击着扶手,他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
这就是他想要休息的信号,柏易退了下去,去茶水间休息——他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白天能休息一两个小时是非常奢侈的事。
柏易躺在小床上,脸上不自觉的带起了笑容。
他又找到了亚撒和章厉的共同点。
他们的体贴总是细致入微,却不会让他察觉。
柏易闭着眼睛,无数画面从脑海中划过,他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悬浮车已经停下了,他以为已经回到了亚撒的宅邸。
但透过窗户一看,显然没有回去。
触目所及都是汪洋大海,在阳光照射下,海面波光粼粼,好像荡着一层金辉,悬浮车停在不大的小岛上,小岛很“原始”,没有高耸的建筑,也没有巨大豪华的房子,质朴的不像是亚撒会踏足的地方。
“这是我成年时,陛下赐给我的。”亚撒在柏易没有察觉的时候站到了柏易的身后。
亚撒很高,柏易一米八几的个头在他身边都显得有些娇小,柏易只觉得自己后退一步,后背就能靠上亚撒的胸膛,他能感受到亚撒身上的热度。
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柏易下意识地问:“这座小岛?”
亚撒:“嗯。”
他没有告诉柏易,这并不是皇帝主动赐给他的,而是他“要”到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这么一座小岛,需要拥有这样一座小岛。
好像他一直在等待着,这座小岛真正的主人。
亚撒目光深沉地看着柏易看向窗外的表情,他想对方喜欢这里。
在这一瞬间,他清楚的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柏易能成为这座小岛的主人。
“喜欢吗?”亚撒轻声问。
柏易看着小岛上复古的建筑——就是现代的别墅,他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于是他转过头,双眼温柔的看着亚撒,他微微抬头,眼底带着笑意:“我很喜欢。”
亚撒没有继续说话。
两人在窗边长久的站着,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谁也不想着离开。
柏易的目光注视着窗外,亚撒的目光注视着柏易。
有男仆奇怪的问莉莉:“大人和柏哥怎么都站在那不动?我们要过去吗?”
莉莉瞪了他一眼,鄙视道:“你可真没有眼色。”
男仆一脸疑惑。
莉莉却一脸高深地侧身走过。
大多数男人都没有女人的洞察力强,也没有女人的心思细腻。
莉莉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真相。
她穿过走道,在尽头转身,遥遥地望着柏易和亚撒的方向,从这个角度看,就像是亚撒把柏易拥在怀中,两人亲密无间。
莉莉想到了那位放弃爵位跟平民结婚的贵族。
贵族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爱上平民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爱上从分区来的仆人呢?
爱上贵族的男仆和爱上男仆的贵族。
莉莉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柏易以为这是亚撒一次突发奇想的度假,他从没见过亚撒离开那宫殿一样的宅邸,他甚至有一种亚撒被困住的感觉。
但知道困住亚撒的是外力,还是他自己。
他们在海岛待了一周的时间。
这段时间柏易终于换下了千篇一律的制服——制服无论有多少套,都长得一模一样,柏易自己都会产生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换过衣服的感觉。
有时候他还会下海游泳。
柏易会擅长自由泳,他在水下像一条鱼,等他跃出水面,水滴在他的皮肤表面,折射出些微光亮。
那个时候亚撒就会站在海边,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但亚撒自己是不下水的,他也不会换上泳裤,无论在哪里,他都穿着整齐,禁欲又冷漠。
柏易走上沙滩,他的腿很长,脚在沙滩上留下印迹,一个浪拍过来,那印迹又被海水带走,他在炽热的阳光下显得异常的白,但仍旧是正常的白,跟亚撒的苍白完全不同。
“喝吧。”亚撒遮住了柏易头顶的光,递给了柏易一杯果汁。
柏易自然的接过来——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异常,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
果汁是鲜榨的,新鲜水果价格不菲,连果干都不便宜。
除了贵族以外,平民没人会把鲜果榨汁,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不下水?”柏易抬头看着亚撒问。
亚撒面无表情,但目光却很温柔,那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温柔,更缠绵,也更隐晦,他说:“我喜欢看你游。”
不再宅邸里的柏易更加自由,他能只穿着泳裤走在海边,有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只是游泳的时候,海边除了他和亚撒以外没有别人。
仆人们几乎都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整个世界好像都只有他和亚撒。
但这种感觉柏易却并不讨厌。
章厉也是这样,表面表现的很大度,嘴里说的也很体贴,但实际上他充满了占有欲和控制欲,只是他能压制住。
而亚撒不需要压抑。
因为他生来就是贵族,或许他童年不幸,但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于是那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就显得格外正常,没人会因此指责他,他自己也不会觉得奇怪。
更重要的是,柏易并不讨厌。
太阳落下之后,柏易会回房间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些衣服不知道是谁采买的,尺寸很合适,样式也很简单,布料非常舒服,大多都是浅色的,但是没有白色。
纯白色是最底层的象征。
柏易并不讨厌白色,但也不怎么喜欢。
“我去做点心。”柏易走到走廊,正好遇到了莉莉,莉莉是因为他才有机会跟着过来。
看到柏易之后,莉莉红光满面地说:“太好了,我还没吃过你做的点心。”
柏易微笑:“我给你留着。”
莉莉疯狂点头。
有些人就是拒绝不了甜食。
柏易烤了曲奇,又做了蒸蛋糕,蒸蛋糕的奶香味很重,却不会让人觉得腻,他也没有打奶油,端着餐盘走向了亚撒的房间。
等他敲响房门,听见里面的“进来”以后,柏易才推开了门。
亚撒住的房间很小——跟他原本的房间相比,甚至不到四分之一。
但亚撒表现的很自如。
他是个并不爱物质享受的人,明明拥有一切,却过得像是苦行僧。
放着小蛋糕和饼干的小碟子被放在亚撒的书桌上,窗户没关,海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来,柏易能闻到一点海腥味,但并不难闻。
亚撒的书桌上放着花瓶,里面插着颜色缤纷的花,这是柏易准备的。
还有窗边的猩红色毯子,也是柏易准备的。
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亚撒。
如果说他没发现亚撒和柏易之间的联系,他对亚撒的照顾,也仅仅停留在义务和责任上。
但当他发现两人之间的联系之后,他对亚撒的照顾就发自真心。
真心还是责任,这是一眼可以看出来的。
就在柏易准备离开的时候,亚撒:“你没给自己准备吗?”
柏易留在原地:“我放在了外面。”
亚撒:“端进来吧。”
于是柏易就和亚撒面对面品尝蛋糕和饼干,两人的手边都有一杯茶,茶可以解腻,是甜品的绝佳搭配,在现代的时候,柏易也喜欢红茶配甜点。
在这样“现代化”的环境中,柏易喝着茶,慢条斯理的吃着甜点,竟然有一种自己还在原本世界的错觉。
“回去之后,我会给你平民的身份。”亚撒在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后说道。
柏易一愣,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欣喜若狂还是怅然若失,又听见亚撒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依旧能当我的贴身男仆。”
柏易:“感谢您。”
亚撒放下叉子,金属叉子和瓷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可以自己选择。”亚撒那双浅金色的眼眸看着柏易。
那眼眸深沉,忧郁,像温柔的湖水。
柏易却只是干巴巴地回道:“我会考虑的。”
他在亚撒这忽然的举动中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变化。
——亚撒学会尊重他了。
亚撒生在这样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命令式的语气和高高在上的态度,柏易都能够理解,如果他处于亚撒的位子,或许他也不知道尊重是个什么意思。
但现在,亚撒变了。
或者说,他早就开始变了,他的语气不再带着强迫式的命令。
他转换了自己的态度,愿意等待柏易的选择。
这对亚撒来说应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柏易微笑着离开了亚撒的房间,他的房间就在亚撒的隔壁。
他推开窗子,很想抽一根烟,但这里是没有烟草的,只能吃一颗糖。
糖很甜,甜的发腻,但柏易却不觉得,他坐在窗边,遥望着海面。
这糖是莉莉给他的,糖是劣质糖,外面有一层粉,粉是苦的,入口的时候能苦的人皱眉,但粉化之后,就能尝到里面的甜了。
柏易觉得亚撒就很像这颗糖。
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甜。
他们在海岛一共待了一周时间,很快就要回去了。
对于柏易来说,这是难得的放松的时间,回到那宫殿一样的房子里,又是无法避免,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
虽然只是贴身男仆,但是嫉恨他的人可以排成一长队,首当其冲的就是管家。
果然一回去,他就得知了管家又弄来了一批男仆,有特区人,但更多的是分区人。
并且管家的想法一眼就能看穿,他甚至懒得隐藏。
因为这些人都很像柏易。
有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只是发色不同,连身高都和柏易差不多,估计管家教过他们什么,这些人的行为模式,待人接物,都像是跟柏易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柏易觉得管家能成为管家,应该就是单纯的运气好。
他稍微聪明一点就应该清楚,在正主在的时候,仿制品是得不到好处的。
越是像,就越是罪。
亚撒虽然没有明说过什么,但他不让那些人靠近自己,也开始疏远管家。
以前管家一天还能和亚撒见一两面,现在三天都难得见一次。
最让管家崩溃的是——
亚撒把库房交给了柏易打理。
亚撒的库房里有许多珍贵东西,除了金钱以外,还有有价无市的艺术品,是几代亲王,包括亚撒的祖父,父亲积累的财富。
虽然责任重大,丢失一个一辈子都赔不起。
但这也是亚撒信重他的象征。
“你别得意。”管家被气疯了,口不择言地说出了心里话,“大人总有厌烦你的一天!”
他在走廊上拦住了柏易,周围的仆人们不敢参与进去,早早地散开,于是这里只有管家和柏易两个人。
管家虽然年纪大了,但并不算年迈,他阴恻恻地看着柏易:“你以为你有多特殊?”
他已经丧失了理智:“阿诺死后,大人几乎杀了所有欺辱过他的人,但大人还不是让你上了他的床?”
“你以为,你会比那个叫阿诺的还要重要?”
只有管家知道阿诺在亚撒心中的地位。
可能比曾经的亲王,亚撒的亲生父亲还要重要。
可那又怎样呢?
人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变淡的。
管家冷笑道:“你现在跟我对着干,等你被大人的厌烦以后,就该你求我了。”
柏易却并不把管家的话当一回事,他微笑着,彬彬有礼地说:“我等着那一天,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求您。”
管家狠狠地瞪了柏易一眼,转身离开,心里恨不得柏易下一秒就死。
但柏易并不是全然没把管家的听进去。
阿诺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并且挥之不去,像鬼魅般如影随形。
他无法不去想。
想的时候他会猜测阿诺的长相,阿诺和年幼的亚撒相处时的场景。
越是这么想,他心里就越不舒服。
就好像有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他明明不存在,却又永远存在。
他存在于亚撒的记忆中,无法轻易抹去。
这是柏易人生第一次,品尝到“嫉妒”的滋味。
这滋味无法言喻,难以形容。
叫他愤怒,又痛苦。
他只爱过章厉一个人,章厉怎么能爱上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