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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净的尸身停在木板之上,血迹虽早檫拭干净,但仍惨不忍睹。缪易真轻步走上前,看了一眼尸身,双肩抖动,垂泪道:“师兄,你死得好惨!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找到凶手,报仇雪恨!”拭了拭眼泪,哽咽道:“师兄,为了查明真相,不得已,需要剖解你法身查验。望师兄泉下有知,幸勿见责!”
少林众僧围住空净尸身,面露哀痛之色,闭目合什,低声喃喃念经。赵燕豪紧咬牙关,虎目含泪。乌木一行四人见了空净的惨状,均心下恻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少林众人的话。
身材瘦弱的詹杵作垂首不语,拎着一只黑漆漆的木箱走到验尸台前,将木箱放在尸身旁,打开箱盖,熟练的取出工具开始剖解。不多时,便剖开了尸身的胸腔和背部,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番,又围着尸身检视了一遍,点了点头,汇报道:“死者背部第四、第五胸椎棘突旁有掌伤,致心、肺俱有裂纹;致命伤为前胸剑伤,创口阔一寸半,穿透左心室。经详查,其余部位,俱无伤口,也无中毒迹象。”
缪易真点点头,道:“辛苦了,下去吧!”詹杵作向他躬了躬腰,拎了工具箱走出。
缪易真冷冷道:“乌木掌门,玉掌门,你们两位俱是武学巨匠,现在,就请上前与我们一起查验,看看能否查出我师兄是死于何种武功之下,如何?”
乌木和玉掌门都点头道:“如此最好!”快步走到尸身前,被剖开的尸身血腥而恐怖,令人欲呕。二道悲叹一声,弯下腰去,凑近剖开的胸腔凝目细看。
空相道:“燕豪,你对各派武学造诣最深,就由你去验看吧!”
赵燕豪轻步走到尸身旁,见这位亲传过自己六门少林绝技的慈善长者死状如此凄惨,双手颤抖;再想起他素日的谆谆教诲,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不由得泪流满面。
缪易真轻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振作点!现在不是伤心落泪的时候。”
赵燕豪挥袖檫了檫泪,红着双眼俯身查看。先是仔细的查看了剖开的尸身背部,然后翻过尸身,聚精会神的查看了心、肺的伤情。之前,他对于空净师叔是否死于东方震和紫石之手,尚心存疑虑,如今亲自验看了,再无怀疑。刹时间,心头狂怒,面罩寒霜,抬头向东方震和紫石怒瞪过去。
东方震突觉两道森冷的目光如刀锋般劈至,压迫得自己心脏一紧。顺着目光敲去,但见身形昂藏的赵燕豪正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目中杀机毕露,似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心下一凛。
赵燕豪过了一会儿才压制下激荡的心情,沉声道:“自背后偷袭之人内功深厚,猛力击在‘心俞穴’上,从心、肺的震伤情形看来,凶手修炼的属于阴柔型玄门内功。就我所知,除了武当的太极神功,全真的先天功,崆峒的无相神功,龙虎山的一气阴阳功外,别的门派的内功,震坏内脏的情形不会是这样的。”
乌木和玉掌门也在仔细查看。乌木闻言神情黯然,点头道:“的确如此。”
赵燕豪看了乌木一眼,道:“乌木掌门能实事求是,如此就好。”
赵燕豪目光转向玉掌门,冷竣的道:“至于剑伤,使剑之人亦内功深厚,出剑迅捷;从伤口情形看,剑招属于螺旋劲。就我所知,武林中剑招属于螺旋劲力的,除了我少林的达摩剑法外,只有武当的绕指柔剑法,昆仑的飞龙九式剑法,华山独孤九剑的破箭式,青城御剑法的缠龙诀,崆峒六虚剑法的交环诀。不过,后两种剑法,业已失传。”
玉掌门点点头,道:“不错,我昆仑的飞龙九式剑法的确属于螺旋劲力。但从创口看来,出剑之人极快,剑招主要以腕力旋转。而我派的飞龙九式剑法,则主要以臂力旋转,而且出剑也没那么快。”
赵燕豪冷笑道:“飞龙九式第一式‘潜龙升渊’,不是以腕力旋转起式的吗?第三式‘劳龙反复’,不是以腕力旋转困敌的吗?”
玉掌门和东方震闻言,悚然动容,既惊诧于他的武学广博,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听他的口气,那是认定了出剑之人就是东方震。二人均未想到凶手竟然真可能是道门中人,不由得心下发凉。
空相合什道:“阿弥陀佛,乌木掌门,玉掌门,如今已证据确凿,我师兄确实是死在贵派的武功之下。若说不是他们两个所为,则作何解释?”
玉掌门分辨道:“刚才只是验明了空净大师可能是死于何种武功之下,但也不能肯定就是我们二派的武功。”
空相嗔道:“阿弥陀佛,玉掌门,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没想到你贵为昆仑掌门,尚还狡辩,妄图袒护你那不肖的徒弟。”
玉掌门大声道:“怎么能叫袒护呢!你说的人证、物证在哪?”
空相冷笑道:“在凶案现场抓住他们,不是人证?确实是死于他们的武功之下,不是物证?”
玉掌门亢声道:“即使空净大师真是死于武当、昆仑的武功之下,但天下并非就只他们二人会,怎么就能判定是他们所为?”
乌木劝道:“玉掌门,空相大师,请稍安勿躁,听贫道一言,如何?”玉掌门和空相怒目互瞪了一眼,止了争吵。
乌木道:“此案甚为蹊跷,疑点也颇多。贫道的意思是,我们双方都冷静下来,先听听缪大人和汤大人的意思。”
缪易真沉着脸道:“本官身为少林门人,若要由本官来判定,恐有失偏颇。汤大人公正廉明,就由他来判决吧!”
其实自缪易真的出现以来,汤知县心里就矛盾万分。前日那个张百户的身份,似乎应当是缪易真的属下,他曾吩咐自己释放东方震和紫石,此案就此了结。但那缪大人,竟然又是少林门人,他不能判定那张百户是否和缪易真是一路的人。他曾仔细留意缪易真带来的那十二名随从,其中并没有那张百户。
他本想让缪易真来判决此案,但他却又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自己。在走回公堂的路上,他是想好了,宁愿得罪武当和昆仑,也绝不能得罪缪易真,决定判定东方震和紫石的凶杀罪名。
但忽然又想起了当日张百户下令自己放人时,那副有恃无恐的神情,这又令他生疑: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怎来那么大的胆量,敢直接了结一个疑窦重重的案子?突然,他眼前一亮,觉得应该是那样,那就是锦衣卫中有一个缪易真的敌人,也许这人比这缪易真还位高权重,那个张百户也许是受那人指示行事。
究竟怎么办呢?他心下煎熬。忽然又想起缪易真刚才说他不亲自判案,怕有失偏颇的话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暗示自己要公正判案?死者明明是他师兄,他为什么要这样?该不是他担心强判那二人有罪,被言官知道了,进行弹劾,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汤知县想得还不是很清楚,已走到公堂内,他看了一眼正墙上那青天白日的壁画,心下已下定决心,决定赌这一把。于是缓缓走到案桌后,转过身来,“啪”的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本县一介书生,对于武功一窍不通。所以,依凭武功来判断杀人元凶,本县不能采纳,本县只能按律法判案。此案,东方震、紫石二人,虽有杀人嫌疑,但无确凿证据,维持原判,暂行释放。至于元凶,本县会继续着力调查,争取早日破案。”
少林一行听得汤知县还是如此判案,激动异常。灵真泼口大骂:“你个狗县令!那武当、昆仑两派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如此置我少林冤情于不顾,公然袒护杀人元凶!”
汤知县面色难看,怯怯的瞥了缪易真一眼。
缪易真喝道:“灵真!大胆!你敢蔑视公堂!快向汤县令赔罪!”灵真气呼呼的不肯赔罪,但也不敢再行大骂。
缪易真阴沉着脸,对少林一行道:“将空净师兄的遗体带着,我们走!”少林众人本不肯甘休,但缪易真既如此说,料想他自有主意,便都悻悻得抬走了空净的遗体离开衙门。
乌木一行四人俱上前向汤知县道谢。汤知县淡淡的道:“不必客气。本县只是按律行事。有罪无罪,一查律法条目,就清楚明了。”顿了一顿,唠叨道:“不似你们武林之中,恩恩怨怨的,难了难清。本县手无缚鸡之力,既管不了,也不敢管。”
※※※
一行回到江城客栈,缪易真吩咐许锦山去到城西,找了一个叫做香积寺的寺庙,将空净的遗体火化了,又去棺木店定了一口上好的柳州木棺材,将骨灰盛殓了,暂存在香积寺。
众人忙了半日,傍晚时分,方悲悲戚戚的回到客栈。一直沉默不语的空罔心有不甘的问道:“缪师兄,难道我们少林真的就这样算了?空罔心里实在不服!”
缪易真冷笑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顿了一顿,正色道:“我们来晚了,根本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那二人就是元凶。那汤县令的判决,也没法说他有意偏袒。我们若要硬是不依,倒显得我们理亏。况且,我们若想要强行带走那二人,武当、昆仑两派势必不肯。这里是武当的地盘,人多势众,真要硬拼,我们终究吃亏,不是明智之举。”
灵真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妥,究竟该怎么办呢?”
缪易真微笑道:“我想,不如我们跟他们来设个擂台。”
“擂台?”少林众人都疑惑不解,空相问道:“怎么个设法?”
缪易真道:“既然我们想带走这二人,而他们又不同意,这样僵持着,双方都难受,只得按江湖规矩来解决了。听说目前华拳门掌门祁连山尚在均州,我们不妨请他来作个公正,约他们与我们来一场比武,三局两胜。若我们胜了,则带走那两名元凶,他们不得拦阻;若我们败了,则不再就此事纠缠。无论输赢,这事就算了了。”
空相道:“这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会同意。”
缪易真道:“我想他们应当会同意,他们应当也不想因为此事,导致他们两派和我们少林的争斗,按江湖规矩来解决他们也无话可说。再者,乌木掌门,玉掌门的武功也都出神入化,他们应当也很有信心。”
空相道:“是啊!我们又没有必胜的把握,干嘛设这擂台?”
缪易真道:“设这擂台只是一个形式,其实我们的目的,是借这个机会,击杀那两名元凶!”
“啊?”少林众人疑惑的看着缪易真。
缪易真道:“我方最强的三人是燕豪、空相师兄、空罔师弟吧?”空相道:“哪里?我怎么及得上缪师弟!”缪易真正色道:“说真的,这些年我功夫早荒疏了!怎及得上你们三位。”
空相点头道:“好,就由我们三人出战。”
缪易真道:“好,就这么定了。这三局这样安排:第一局,由空相师兄出战;第二局,由燕豪出战;第三局,由空罔师弟出战。他们那边最强的三人应当是乌木掌门、玉掌门、枯木道人,不出意外,他们会派出这三人应战。”
空相点头道:“应当是的。这三人都非同小可呀!”
缪易真点点头,道:“我的计划是:第一局,空相师兄无论输赢,双方都还得打第二局。这第二局,由燕豪出战,不过,对手却不由他们决定,得我们指定!”空相问道:“指定谁?”
缪易真眯眼笑道:“东方震和紫石。燕豪,你一人战这二人,可有信心?”赵燕豪激声道:“为了给师叔报仇雪恨,我一定拼死血战!”缪易真道:“好。”
空相有些担心的道:“就不知他们是否同意由这二人出战?”
缪易真道:“我想他们不至于拒绝的。一者乌木、玉、枯木三人,无论谁出战,都是燕豪长辈,不管输赢,都会觉得面上无光。再者此事因那二人而起,由他们出战了结,理所当然之事。况且,他们乃道门四秀之二,居然不敢迎战我少林一名同辈的弟子,传出江湖,还不被江湖人笑掉大牙?”少林众人均点头称是。
缪易真续道:“燕豪这一局,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这是报你空净师叔血海深仇的一战!你要把握住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格杀掉他们!”
少林众人虽觉这等行径有点阴险,不够光明磊落,但却不失为良策。缪易真看透了他们的心意,正色道:“我知道此举有失磊落,但你们可别忘了,人家是怎么对付空净师兄的?我们用何等手段也不为过!”
※※※
武当、昆仑二派回到客栈,均是兴奋不已。玉掌门提出要回昆仑,乌木却留下他们明日再走,说看少林一行人的神情,恐不肯善罢甘休。于是派了一名弟子回武当,要枯木多带几名武功强的弟子下山来,以便明日护送玉掌门一行一程。
当晚,两派喜气洋洋,开怀畅饮。正热闹间,忽见一个浅灰道袍的高大道人,后面跟着一个浅绿衫子的少女,笑吟吟的走进来,却是钟智灵和桑青虹。众人愣了一下,忙微笑着招呼他们过来。东方震喜道:“钟兄,桑姑娘,原来你们没走呀?”
桑青虹俏脸微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钟智灵笑道:“我们都担心东方兄和紫石兄,所以留了下来。现在终于还了你们清白,可喜可贺!我们此来,是想问玉掌门,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我们想跟你们结伴而行,返回崆峒。”
东方震道:“我们明日启程。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当下邀请二人入了席,又让小二加了几个菜。
酒正酣,忽然小二进来道:“客栈外来了两名僧人,说是要面见乌木掌门和玉掌门。”
乌木掌门和玉掌门对望,神情严肃的同时起身,走出客栈,但见空相和空罔静静的站在客栈外的晕红灯笼旁。
乌木掌门笑道:“原来是二位大师,快请进!”四人来到一处靠窗的方桌旁坐下,乌木吩咐小二献了茶。
空相并不喝茶,缓缓道:“空净师兄遇害一事,贵我双方均心知肚明……”话未说完,玉掌门已插口道:“我们是心知肚明,根本与他们无关!”
空相摇摇头,道:“那是你们的护犊之心。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二人年纪尚轻,安能保证不是受了歹人挑唆利用,进而做出这等凶残之事来?空相此行,除要带回空净师兄的骨灰外,还得带回元凶,让空无住持发落。若带不回元凶,空相无法给少林一个交代。”
乌木叹息道:“空相大师的心意,贫道能理解。然则官府和我们都确信他们不是凶手,你们却凭空臆断,不肯甘休,似此如何了结?贫道的意思是,等空无住持回少林后,我们双方约个时间,双方坐下来再好好谈谈。同时,我们会协助官府仔细调查,争取早日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空罔怒容满面,站起身来,“啪”的一拍桌子:“又来这一套!连官府跟你们都一伙的,包庇真凶,还假惺惺的查什么查!”
玉掌门也起身拍桌:“你们少林也太蛮不讲理!岂有此理!”
乌木和空相忙都拉了二人坐下。空相道:“乌木掌门,你看,你我双方,不说是普通弟子,就连修行多年的玉掌门和我空罔师弟都要争吵不休。此事一旦处理不当,容易导致双方纠葛冲突,造成难以想象的结果!所以,贫僧想出了一个处理办法来,共同参详。江湖恩怨江湖了,还是按江湖规矩来办。你我双方来一场比武,三局两胜。若我方胜了,将人带走;若败了,我们转身就走。这件事从此就算了了。你们看,如何?”
乌木与玉掌门对望一眼,轻轻点头。乌木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空相大师,你可代表空无住持和众少林门人的意思么?”
空相道:“处理武林纠纷,一向是由贫僧做主,这个问题两位不用担心。为公正起见,我准备请来如今尚在均州的华拳门掌门祁连山作为见证者,不知你们可同意?”
乌木道:“好。不知怎么个比法?”
空相道:“可一对一,二对二,或者三对三,我们可以商量。但出战过的人,接下来不准再出战。”
乌木沉吟了一下,觉得少林高手太多,多人对多人的方式不利,便道:“好。一对一吧,如何?”
空相道:“好。时间就定在明日巳时开始,如何?”乌木道:“好。”
空相道:“地点就定在仁威观前的那块平地,如何?”乌木道:“好。”
两人互击了三下掌,齐声道:“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