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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雪到春节的过去,是简短的,近乎于这不是一个民俗节日,而是一个为纪念冬天过去的一个特殊的时间段。
翻过这个时间段,眨巴眼儿就是春天。
张琳传过来消息,是他的计划,他屯子里有熟人在一家大型企业里面供职,已经取得联系方式,通过联系,他的简历已经递了过去,听他的语气,是大有希望的,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拒绝了,问个为什么,又说不出来个一二三理由,他说要珍惜好眼前的机会,机会错过了便不会再有,要懂得珍惜这现下的东西,最后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不要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要往前看不是。”
我不知道他是基于什么这样说的,怀着怎么样的善意的偏见,但,如他所说,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个阶段,从见到余沉沉的那个值得珍藏的冬日开始了,我们都开始掉进的回忆的深井里面去。
一直认为回忆是假的,可,在余沉沉的提醒之下,它变得那么真切,可触摸,可感觉,可设身处地的再来一遍。
时间就被拉长,拉得长长的,被时光拽住领子,嗖得一下被拉拽进去,进入逆向的时空隧道,一种清新的、无限纯粹的气息涌过来,像海潮,像天上翻卷的云,像山上的巨石突然动起来一般的神力。
首先弹进来的,是那个雨天,那是上学的日子,张玉林在那天车祸,那天有很多学生都是这场灾难的见证者,因为大批量的车辆堵塞在山道上,有人感叹着说确幸自己没有在那辆小中巴车上,有人惊叹山道的险,路边上长长的轮胎刹车印记,和车子滑下山谷留下的长长的沟壑。
余沉沉在路上,抱着十分的侥幸向老天祈祷,一边绕过边上站着的人群,已经有人沿着狭窄的山路在下去,车子翻到谷底,远远的看着粉碎状的黑色,散落到处的物件,零星的撒在四处,车子的残骸蜷缩在一团,在绿色、茂密的青叶林和这个时节疯长的山草中间,露着一个白色的车头。
下去的人在喧哗,在喊,在叫,“注意脚下,有石头,下面是崖!”一个男的声音很高,整个山谷都有回音,站着的,扶着路边围栏的妇女,焦急的看着山下的光景,顺着路的最外沿,胖的身体移过来,又移过去,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的谷底。“嘿!小心一点!小心点!”
嘈杂的声音在山谷里面回荡着,传出去,又反回来,此起彼伏,路上堵的车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这条山道的尽头是一处拐弯,弯道的上口,就是对面的一座山,不过,对面要比此处高出许多去,现在,车已经堵到对面山上的位置,看过去,穿着各色衣裳的人,跟这边的人是一样的,在往下看,有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那边的人只是看,却不能够下到谷底去救人,不过,听起来,对面的人也是热火朝天。
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拿眼盯着,指望也希望在谷底看见有人从车里面爬出来,即便是老人,拄着拐杖,嘴边“唉呀!唉呀~,怎生得要有这等惨事?天爷呐!不开眼哟!”
从上面往下去营救的人这时候已经到达了谷底,同时,警车、救护车、消防队的人到场,首先一个警局领导式的人物从车里拿出大喇叭,叫下面的人注意安全,发现伤者不要轻举妄动,等到上面的救援队的人下去。
在下面钻树林的人听到声音,周围的矮树和草暂时停止了扰动,喊话结束之后,紧接着扰动起来,看不到下面的人,能看见的,只是不断晃动、摇摆的树和草,青叶林把人遮住,埋在里面,任人挣扎。
“有人嘛!”站在上面路上的人冲下面喊,下头的人往汽车残骸的地方去了,把周边的草木扒拉开,黑色的烟尘从里面往外冒,比先前还要浓烈。
没人作答,听见下面有人喊:“帮忙!帮忙……让路。再让一下……”终于从里面搀扶出一个“红色”的人出来,其实,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棉衣的小伙子,头上流了血,还有手臂上,染红了上衣的一部分。他被两个人架着,从山谷里面往上走。救护车上的医生在半山腰的位置接到他们。
中间说了几句话,就有一个医生跟着一起上来。
“是站着的,就没有多大事儿……不幸之中的大幸啊……”有感慨到,意味着还有很大的希望,尽管此时站在上面的人心还是悬着的。
消防队,警察,急救医生都到了谷底,一群人围在下面,彻底的挡住上面的人的观察视线,既而连三的有人被搀扶上来,看样子都是一中的学生,有两个中年男人被抬上来,身上一片污泥,人已经晕死过去,没了意识。
医生们忙碌着,警察在忙碌,消防的应急设备一件一件的送下去,现时停在山道上最前面的重卡车终于开始摞动,重卡车的司机从谷底上来了,他们是最先去救人的司机,现在救援的人到来,他们从深深的山谷爬上来,在交警的指挥下,车子开始往前走。
堵了很长时间的路终于疏通开来——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热心肠的交通堵塞,没有一个人埋怨。
原先站在路边上的各色人等——大多是学生。纷纷上车,一辆辆的面包车,中巴车,货车,摩托车都启动引擎,响声传满整个山谷,鸣笛声时断时续,车走得慢,像是吸取了教训一样,充满了警惕感。
余沉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边情形的变化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一开始就注意到她,总是在频繁的打电话。一开始我们是呆在一起的,同时担忧着我们之外的第三个人——张玉林。
眉头是一直皱着,没有松开过,似乎要打开这个女孩儿的眉目要使出千钧之力都未必能行。
一个接不通的电话,一场还未结束的营救行动,牵扯我们的心。旁观的人都走完,现在留下的——指挥交通的交警,跟时间赛跑的医生,不断往上救人的消防队,还有热心的人在帮忙,还有站在那边的余沉沉,还有站在这边的我。
我想着走过去同她讲,放宽心,他是不会有事情的,他会好好的站在你面前的,甚至他已经在学校等你……都很苍白无力,几乎都是空话,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我就在她旁边絮叨着:“没事儿的哈……没事儿的……吉人有天象……他是不是上了别的车?没有在这一辆车里面?”
她默默的摇摇头,长舒一口气,崩溃一般的,一种要哭的声音,“我……我看见他上车的,就是这辆车。”
我木在那儿,有什么比亲眼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走向灾难还要难受的事情么?
“那……别想多了,顶多就是受点儿轻伤,必不会有大碍,等会儿,他就被救上来。”
我一个劲儿的说着没事儿,像是在祈祷一般,余沉沉没有什么话,沉默,或者在心里默默祈祷,是她乞求平安的方式。
我嘴里一直叨叨不停,”能不能消停!”在此种情况下,她终于忍受不住旁边这个唠叨鬼,大声呵斥一样,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不好?”
点点头,就走向离她不远的地方,但还是看着她,或者周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搭把手。
车都走完了,山谷里或被搀扶,或担架抬起的人中间,我都细细的看过,没有他,我是认识的,每有人被救上来,我都会凑近了看一看,确认一下。
我的心开始焦虑起来。车司机上来催促我说尽快上车赶路,我同他说让他先走,并告诉他我的同学就在那个车里,人到现在还没有上来,他很懂得我的意思和想法,叫我先在这里等下面的消息,他拍拍我的肩膀,之后需要车就给他打电话,这儿离学校也不远了,可以返回来接一下的。
我点点头,叫他把我的行李放在宿舍门口就行,司机开着车走了,可,张玉林,是死是活,都没有上来,真是焦虑。
余沉沉走过来,我以为她的电话接通了——这是一种深深的错觉。或者已经看到张玉林,但是结果都不是,那只存在我的美好的想象中,她轻声的看我一眼,就说,“你见到了他了么?看到他人上来了么?”一贯是很好强的女孩子在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和眼神,仿佛她正面对的是一尊可以显灵的神像,只要一问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回答。
很不忍的摇摇头。我们一起看着下面的营救工作,吊车已经被调了过来,大臂伸了出去,悬在山谷的中央,接着,大铁钩往下降——那应该是吊汽车残骸的。
“我要下去!”她不满足于在只在上面观望一个结果,而是要亲力为之,自己去面对,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承受一样的坚决。
“诶!你下去不安全。”
她听完话就看了我一眼,我错了,这个时刻,她是断然不会想着自己的,冲动和莽撞,无私和不顾一切,为一个自己心念之人,是值得的,也是青春的底色。
她转头就往下去的路口走去,那需要翻越一道马路边缘的栏杆,再往下就是草木林,要钻下去的,陡坡和荆棘,都是很危险的,稍不注意滚落,就会滚到山谷底。
“有点儿耐心,总会有消息的!”还准备说你连这么一会儿时间都不愿意等么?但是没有讲出来,而是跟着她往下走。
很着急,也不看脚下,脚下的砂石土,根本就是站不住脚,实际上是没有路的,靠着大树往下走,她走在前面,脚下沙沙声不断,一个不小心,就滑倒在地上,我事先有准备,一下就拉住她。
“重心放低,看着脚下,不要朝天看,也不要盯着下面忘了脚下,很危险。”
她很紧张,因为我们暂时还在半山腰往上的地方,下面往下看就是悬崖,若是没有爬山经验的城里人,是绝对不会走这种路的。
“你拉着我吧。”于是我就很自觉地充当起了“绳子”的角色,她拽着我,低着头往下走,比之前就小心很多。
我们到谷底的时候,才发现,下面是有一条小溪流的,在绿荫之下淙淙的流水,在半山腰之上的马路上,是听不到的。越到下面就越发能够听见水声。
“上去!”一个高大的,威武的警察首先看到我们两个人,像是批评自己家的不懂事的孩童一样,厉声呵斥,我们走到他面前,要是在平时,我自然是怂,可是余沉沉没有,她紧盯着前面的残破,着狭窄的山谷之中,现在围了很多人,汽车的残骸就摆在那里。
人呢?
我和余沉沉在众人的眼光下走过去,他们只是抽空看一眼,没有闲心看我们。那个警察拦住在我们面前。
“做什么的。”
“找人。”
一听到说找人,再看看我跟余沉沉的衣着,就猜测到是学生,“在那边,你们跟我过来,看有没有认识的,如果有认识的,就把你们知道的信息在这儿登记一下,我们好准备后续工作。”
警察说得很直白吗,一如他高大的、不委婉的身材,我已经意识到什么,余沉沉的脸色已经暗淡下来,以往说黑着脸,都是形容生气,震怒,不可放过的情绪;看到余沉沉的现时的表情,便觉得很不贴切,那张脸,是被分割了一样,又重新缝合起来,不,准确的说是由木片儿一块块,拼凑起来。
那僵化了的,仿佛已经流出来黑色的苦汁液,那是心里深不可测的深潭潭底翻涌起来,瞬息间就吞没一切的暗流。
一下就将余沉沉吞没掉,要是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侥幸,或者有很多东西具有可预见性,那么现在在余沉沉的心里,就没有侥幸,还能预见到那不幸的降临。
白色的罩布,那里掩盖着的,正是没有被拯救的人,似乎命运无形之中在做一种选择——有的人只是轻伤,有的人重伤,而现在的这些人则成了永远。
几个医生在整理担架,约莫有五个白色“担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领头的医生是一个老医生,后脑勺上苍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上扬,看着这些在他眼里还是孩子的人,甚为触动,都暗自不作声,像是在默哀一样。
余沉沉正要上前,她认识张玉林今天穿的衣服,透过亮堂堂的白色,隐约看见衣裳,她忍不住了,上前去,坚决的走过去,高大的警察和老医生拦住了他。
“听我一句话,给他留个体面。”两双只手横亘在我们面前,像是天人相隔的分界面,警察的手粗壮有力,老医生的手慈祥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