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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程方说得是“孙道长”,矫健少年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板着脸,逐客之意十分明显:“道长不在,请回吧!”
程方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少年的模样,就知这些人必定有什么苦衷,方隐姓埋名来到此地。若回春坊的伙计所言属实,这些人来到彭泽,应当有四个来月了。
代王一家虽门墙高而厚实,却由于流放多年,京中也无贵人问津的缘故,值夜的兵士免不得有些疏忽,打个瞌睡,喝点小酒实属正常。那些歹人却凶悍至极,不要命地突袭,刀刀见血,武器也精良,可见是哪位达官显贵蓄养的死士。
死士么,求得都是“快、准、狠”,看到守备松懈,断没有专门等哪天戒备森严了,再和你来场生死搏斗的道理。指不定裴熙前脚刚到,这些死士后脚也跟来了,相差不会超过一天,赶了个巧,才正好让代王捡回一条命。从时间上来说,眼前这些少年和所谓的孙老道“与歹人相勾结”的嫌疑,也算打消了大半。只不过,程方秉性多疑,并未放下戒备之心,闻言便露出几分急切之色,竟对这个才十一二岁大的少年作揖,恳求道:“程某亦知此举十分冒昧,偏生程某的兄弟与人争斗,不幸受了重伤,巴巴地赶去回春坊,竟无医治外伤和补血益气的药材。若是他们没得救倒也罢了,他们明明有救,却只是没有药材……程某,程某的心……”说到最后,他的眼眶已是红了。
程方鼻直口方,目光炯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什么世面都见过,气度自与寻常的乡野之人截然不同。与其说他是个平头百姓,还不如说他像个官老爷。现如今,这个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不自觉就生出几分几分结交之心的汉子语带哽咽,几欲落泪,矫健少年见了,登时有些慌乱,冷漠的面孔也没办法绷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三哥——”被称为“小六”的妩媚少年拖着笤帚,走了过来,秀眉微蹙,有些为难地说,“咱们的药材也不够,大哥、二哥和四姐……若道长今日无甚收获,咱们存的药材,便只够两日用度了。”
矫健少年本在犹豫,听小六这么一说,便下定了决心,有些歉疚地看着程方:“抱歉,药材之事也干系到我们兄弟的性命,并且,并且药材皆是道长购置,我等无权处置。”
这小子年纪轻轻,又一副柔弱的样子,说起话,做起事来却如此的……程方心中警惕,面上的失望之色却溢于言表,仍有些不死心地问:“程某出三倍于回春坊的价格收购,也不行么?”
“这……”矫健少年怔了一怔,才很勉强地摇了摇头,说,“小子不知。”
听见他这样说,程方如闻仙音,忙不迭道:“既是如此,待孙道长回来后,还望二位转告一二,我明日再来一趟。若道长能施以援手,程某……感激不尽!”
说罢,他当真是一步三回头,既失望又期待,恋恋不舍地走了。
事情没办成,回来之后,自然得和代王说一声。
秦恪待人接物,素来不避着秦琬,更不避着沈曼,唯有夫妻商谈京中之事的时候例外。故程方回禀的时候,代王一家三口都在。
等程方退下,秦恪就有些奇怪:“此地偏僻,百戏班子一年尚来不了几趟,何况戏班?”
“程方说,观那两个少年的形貌,很是出挑不说,也像懂得一些字,明白一些道理的人。哪怕是豫章郡的郡治南昌县,也未必培养得出这样的人才。”沈曼强撑病体,缓缓道,“他眼力不差,在这等事情上应当不会出错,这些人的来历,很有问题。”
秦恪沉默片刻,才说:“江南素来富庶,各类戏班子,各色名角都极为出挑,被招入帝都献艺甚至进太常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圣人……偶尔幸一两个戏子优伶,倒是让他们的心大了。”
富贵权势如何让人趋之若鹜,他们早有体会,虽说天下戏班众多,真正能走到皇宫,爬上龙床的却少之又少,也免不得无数戏班心驰神往。再说了,当红的戏班出入权贵之家,极为方便,被权贵捧着的戏子也容易知晓很多事。江南世家一贯被关陇、青徐、河洛三大世家集团打压,想走这一条路,的确算不得多么稀罕的事儿。
“圣人——”察觉出秦恪话语间的意思,沈曼有些不确定地问,“宠幸了戏子?”
“那倒不是。”
“既是如此,你为何……”
秦恪闻言,苦笑了一下,无奈道:“虽不是戏子优伶,但侯妾之女,也……旭之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脸都差点没抬起来,只恨没将裹儿弄走,让她听见了这些肮脏事。”若非如此,谈这种事情的时候,他怎么说也要避开女儿的。
沈曼一听,脸也绿了。
何谓侯妾?
权贵之家通常会蓄养一些能歌善舞,色艺俱佳的姑娘,宴席上让她们唱歌跳舞,陪客人喝酒。若客人有需求,旁边就有屋子可以解决问题。
这些女子的生死操纵在主人手里,叫她陪谁就陪谁,主家若要她们作陪,那就更不能拒绝。过了三五年,更年轻美貌的新人顶上,她们就只能窝在府中,与马夫,小厮,管事等厮混。生下来的孩子,男的就继续做奴婢,牵马干活,连个家生子都算不上;女的呢,若袭了母亲的貌,过个十几年自然也就顶了她的职,若生得粗苯平庸,就只能去当个粗使丫鬟——侯妾的女儿,比从外面买来的丫鬟地位还低贱,想到主母、小娘和郎君们身边服侍,根本不可能。
代王的母亲虽也只是个歌伎,却是湘王为笼络哥哥,特意花大力气栽培的。出于这种考虑,代王生母叶氏在官府的户籍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她是个良民。哪怕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歌伎,白纸黑字,依旧不容置喙。若非如此,这个幸运又不幸的女子怎能被追封为九嫔之一?
圣人还是王爷的时候,弟弟送他贱籍出身的女人,自然没什么不对。左右是个玩物,服侍得主人开心了,赏赐点金银珠宝;让主人不高兴了,或打或杀或送人,转手发卖,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圣人不同。圣人乃是九五之尊,临幸过的女人少不得给个封号,一个贱婢出身,父不详的女人,就因为得了宠爱,便能身居高位,让大家行礼?
光是想象那一幕,沈曼已气得不行,声音都有点打颤。她好容易维持住了镇定,问:“那女人……现在是什么位分?”
“这个话题,旭之没怎么多谈。”秦恪皱了皱眉,有些苦恼地说,“他就提了提,说蓝氏是穆皇后过逝之后,有些权贵便要向圣人献美人,圣人起初不允,后来太子有一次触怒了圣人,圣人才同意诸美进宫,纳了些新人。这蓝氏不显山不漏水的,之前谁也没留意过她,但这两年来,她直接从一个没名没分,无孕也无出的掖庭女子,晋到了正四品的美人。”
沈曼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当今圣上是一个极为理智的君王,他的后宫虽有些按自个儿的喜好来,但更多得则是酬生子有功者,抑或是家世出众者,再或者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就拿正一品的三夫人来举例——张淑妃出身名门,是圣人在王府时就跟着他的老人,生有二皇子梁王和五皇子卫王;白德妃出身江南第一世家,吴郡白氏,母亲是南宋公主,祖母是南梁公主,为安抚江南世家,也必须酬她以三夫人之位;宣贤妃出身略低了一点,只是个良民,曾为宫中女官,后被皇后赐给当时还是王爷的圣人,虽说颇得圣人宠爱,她也是生下了三皇子齐王和大公主当利,才能成为贤妃。
若说三夫人之位太远太难,对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来说,太过高不可攀,那么从近处说:“襄城和新菜的生母,因生女有功才晋婕妤,这个蓝氏何德何能,年纪轻轻就做了美人?若她再熬几年,做了九嫔,我们岂不是要朝她行礼?”
大夏后宫仿周制,除却加了从一品的四妃外,其余皆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妻的规矩来。婕妤正三品,美人正四品,各九位,皆是二十七世妇的一员。
圣人于后宫上一贯谨慎理智,如此破格宠爱一个女子,几乎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至于穆皇后……人家是原配发妻,出身名门,大家顶多说两句她醋意大,谁都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秦恪知妻子极为烈性,但有些事情还是得说清楚,故他无奈道:“这还没完呢!蓝氏的生母虽已不在,却有个姐姐,也是侯妾。若无这个姐姐的照拂,蓝氏断不可能保存清白,活到平安进宫。正因为如此,蓝氏哭哭啼啼,说想给姐姐一个封号,圣人以国法不可违拒绝,谁料安富伯闻弦歌而知雅意,竟娶了这女人做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