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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礴大雨中忽而响起沉重紊乱的脚步声。
周缱绻立即侧头看去。
“那边山体好像开始泥石流了。”
四个男生淋雨小跑进棚内,就站在边缘处,以免身上雨水把里面干燥的地面浸湿。
其中一个凛眉严肃的继续对他们说道,“刚才经过,有听到轰隆的声响,动静有点大。”
他们一行十二人,现在在这里的共九人,赵熏暂时不知所踪,也就是说,只剩澹台垣和秦鹏还在山内寻觅。
周缱绻收回视线,僵硬的站起身,缄默的从棚檐水流缝隙里往外看,闪电雷鸣势头渐熄,但大雨却毫无停歇的预兆,她直直盯着,眼睛胀痛。
咬着下唇,她默不作声的看地面砸起一片小碗大的水花。
她不想他出事。
倏地转身回屋,猛然关上门。
秦思芮目光落在门面,定了一秒,也略微松了口气。
她捂着毯子,觉得心情复杂。
赵熏这个人是好是坏不重要,是不是故意诬赖她也不重要,关键她人却不能有事,他们一起组团过来,若真有个万一,可怎么收场?而他们这些剩下的人又还能好好下去么?
小小的土房因暴雨十分潮湿。
周缱绻靠在破旧的木门上,她垂下眼,在心里不断默念他的名字。
一声,两声,三声……
她闭上眼。
继续试了一遍。
再试了很多很多遍……
眼神空洞的瞪着空阔阔的点着一根蜡烛的屋子,周缱绻无力的顺着门滑坐下去。
她不可置信的碎碎念着“澹台垣”的名字,然后猛然血红着眼大力掀开门,二话不说的拿起板凳上放着的手电冲进雨里。
“绻绻?”
秦思芮见人速度奇快的钻进雨帘,她慢了一拍,很快追出去。
小邱和其中一个男生也看不过去的跟在后头,不断嚷吼着“停下别跑快回来”之类的话。
山中泥土被雨稀释的绵软,一脚踩下去全是迸溅的淤泥。
周缱绻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心里陡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咽喉处仿若火灼一般疼痛,她顺着路往下跑,张嘴大声喊他的名字。
澹台垣,澹台垣,澹台垣……
怎么办?
她不该使小性子的,不该让他去找人的。
周缱绻崩溃的捂住脸,她擦了把模糊视线的雨水,举着手电找路。
东面已经找过了,然后下山的路发生了泥石流……
她犹豫了一秒,抽噎着顺着下山的路走。
澹台垣会不会死了啊……
踉跄的跑在湿滑的泥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溅起阵阵浪花。许是泥土太过粘稠,她的一只脚都陷了进去,用力拔啊拔,脚丫子出来了,鞋却粘在了里头。
赤着脚跑下陡坡,手电照明范围有限,周缱绻觉得好像听到了前方时而传来的物体坠落的声音。
“咕咚咕咚”着,不算密集,隔几秒会响起一声。
怔怔站了不知多久。
她戛然有点喘不过气的蹲下身,怎么办?
澹台垣会不会真的……
她除了这个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整个人不知道飘到了哪里,雨声淅淅沥沥的时远时近,浑身泡在雨水里,可完全感觉不到冷,还有他们喊她的声音……
细细弱弱的,飘渺而虚幻。
“绻绻。”
“绻绻,你先起来。”
“你们在搞什么,跑这里干嘛……”
……
秦思芮猛然朝后吼了句“闭嘴”,见两个男生一时怔住,她把蹲在地上的人拽起来。
“你说澹台垣是不是死了?”嘴唇乌白,周缱绻愣了很久突的幽幽开口道。
她双眼低垂,脸色煞白,睫毛都被雨水打得蔫蔫的,显得有点恐怖。
足足怔了半分钟,秦思芮紧紧攥着手电,声音带着颤抖,“怎么可能呢?你别想多。”
“不是我想太多……”
蓦地抽噎了一下,周缱绻用空着的手大力抓住咽喉,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道,“可、可是……”
话没能再说下去,已经没办法说下去。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眼睛里都是热的,太阳穴生疼,心也疼,周遭仿佛都在不停的翻转。
如果不是出了事,她怎么完全感觉不到他……
怎么办?
怎么办?
……
山内没有信号,手机完全没有用途。
秦思芮让小邱帮忙背着呆呆愣愣的周缱绻,总之大家先回去,山路中间那段正发生泥石流,谁都不可能冒险越过去。
“喝点热水么?”秦思芮替她擦了脸上的淤泥,递过去一杯水,“先暖暖身子也好。”
盯着她低垂下去的脑袋。
秦思芮别过脸,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实际上她心里也怕。
已经凌晨三点多,澹台垣最后一次回来大概十一点左右,所以——
不管有没有找着人,他都该应该回来报声平安,或者回来询问查探下别的队伍有没有已经把赵熏带回来……
可是都没有。
不知幸还是不幸,秦鹏也未归,若两人是在一起总还有个照应,但万一不是呢?
外头孩子们都挤在大棚内不安稳的睡着,他们这些人却哪睡得着?
气氛越是沉静越是教人害怕。
秦思芮挠了挠头发,转身冲周缱绻道,“你陪我说说话?”见她浑浑噩噩,秦思芮不在意的轻声道,“你说下这么大的雨,萤火虫都躲在什么地方呢?还有山下村民们,他们可能从石头嘴里知道孩子们都在山上呆着,也就放心了,可这么一大帮人,下雨都没人往上送饭,估计他们都想着,啊,那帮大大小小一定都饿坏了吧,不过雨一定……”
话语蓦地一顿。
秦思芮低头看着倏尔闭上双眼的周缱绻。
泪水从眼缝里汩汩往下淌……
很快就染湿了她整张脸。
“绻绻!”秦思芮不忍的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是啊……”周缱绻徐徐睁开眼,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淌,她声音沙哑,颤抖得厉害,红肿的双眼望向小木窗外,“你说萤火虫都在哪里躲雨呢?”
……
分分秒秒,堪比度日如年。
雨声终于慢慢弱下来。
山中天色亦透出几丝微光。
整夜没阖过眼的几人一起聚集在棚内,相互叮嘱了几句便分头去找人。
孩子们还睡着,他们自小打山里长大,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缱绻和秦思芮顺着山道下行,旁边还跟着小邱,毕竟两个女生有点危险,而秦思芮又不愿两人分开。
行到山腰处,昨夜因暴风雨而泥石流的那段路现在完全一片狼藉。
泥沙堆积得高高的,几乎及腰,大大小小的石块横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三人吃力的攀爬过去,往山下行。
其实仔细想想,赵熏说要去找石头,那这段路便是石头回家的必经路,所以,只要没有其他原因,她定是走的这条路。
可小邱说他们不是没找过,却没收获……
如今澹台垣和秦鹏双双没有踪迹,无疑在所有人心里都笼罩了一层阴影。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小邱叹了声气,侧头看了眼旁边沉默的两个女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三人一路无言的下山,直接往村口走。
没有办法,他们喊了一路找了一路,当真没有任何踪迹,雨水亦把所有痕迹都洗的干干净净,只有进村向当地居民打探下情况,以及向他们寻求帮助。
进村后率先遇上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她语速极快,说话方言味道特别重,她跟他们比手画脚了半天,见他们无法明白意思,她自己倒生气起来,只好带着他们急急去找村长。
村长能说点不利索的普通话,他一见三人就笑了起来。旋即跟他们说不用担心,正要上山跟他们说明情况呢……
周缱绻哭肿了的眼睛登时一亮。
这便是没事的意思么?
他们都没事?
村长带他们往澹台垣三人落脚的地方走,边打手势边说话,周缱绻对整件事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等到听村长说中间有人伤势有点儿严重,又刚好隔壁村有人进城卖些物资,顺便等下把人带去医院时,周缱绻神色紧张的问,“谁受伤,有多严重?”
“腿子。”村长指了指自己大腿,“折了,嘞个长最高的小伙子。”又抬头往前望去,下意识用方言说了一串话,
周缱绻一个字没听懂,她焦躁的顺着村长视线看去。
刚好见一辆牛车停在岔子口,车上不知载着什么,大大小小的箱子。
然后她看到了秦鹏和赵熏。
他们两正用木板抬着个人艰难的往车那边行……
周缱绻深吸一口气,瞬间拔腿奋力往前跑。
“澹台垣。”她忍不住扑上去喊。
“你先别激动。”秦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闪一边去,没看他昏迷了么?我们先送他去医院。”
没有一句辩驳,周缱绻听话的退开,眼睛直直盯着他。
他腿上长裤全是血和淤泥,许是怕挪动伤处,并没有换下,还有他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周缱绻眼睛又开始泛酸,她突然很想上前试试他有没有呼吸。
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
等他被安放在牛车上,周缱绻跑过去抖着手指贴在他鼻尖。
“他没死。”
冷不丁,一道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周缱绻回头,看到赵熏站在她身后。
她亦是一身狼狈,胳膊腿上都有斑驳血迹,不知是有受伤亦或是染上的血迹,不过——
周缱绻淡淡看着她左脸,那里贴上了几片白色创可贴。
村长跟赶牛车的人交涉几句后过来跟他们转述,大概意思是赶车的人老李说顶多只能帮忙载两人,再多就太吃力,恐怕牛没力气走到镇上去。
“我去,我跟着去。”周缱绻此时没有一丝心情跟赵熏理论计较,她毫不犹豫的焦急道。
“你有受伤?”秦鹏没理她,跟赵熏说,“你跟澹台垣先去,把身上伤口好好处理下,后头我想办法再去安置你们。”
“嗯。”赵熏点了点头。
前头赶车的老李吆喝了一声,似乎在问他们准备好了没。
然后皮鞭一抽,车就轱辘轱辘艰难的启程。
下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老李似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晃晃悠悠的拐过了山脚……
周缱绻沉默的追了几步,然后定在原地看牛车渐行渐远。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快点去镇上?”
身后隐隐约约听到秦思芮的声音,“不能走水路么?就按我们来时的行程。”
紧接着是村长夹杂着大部分方言的话。
不行。
因为他们去的那个镇没办法走水路。
那就这样吧……
至少性命无忧。
一行重新回到山上。
周缱绻闷在小屋内,她刚洗了个澡,分明脑中意识混混沌沌,可一丝睡意都没有。
靠在床边,她怔怔不知望向哪里……
为什么夜里她怎么呼喊他的名字都没用?
她甚至以为……
周缱绻蓦地闭上双眼,她什么都再顾忌不得,就一个劲的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不断的默念。
可再度掀眸时,身边依旧空荡荡的……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以为他跟她特殊的一辈子都斩不断联系的媒介没有了。
“绻绻,我想好了。”
秦思芮忽的走进来,不说二话的开始收拾行李,眼睛透着亮色,跟她急急道,“我们就走水路,按来时的路先去火车站附近落脚,地点我都打听好了,我们到火车站租个车转去宁城,再坐汽车经过芒市,然后就可以到村长说的那个镇了,虽然听起来有点远,但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快的路线了,统共一天左右的时……”
“你手里还有多少现金?”
默默听着,周缱绻忽的起身走过去,打断秦思芮手里正忙碌的动作,问。
“还有三千左右,怎么?”
“嗯,那够了。”周缱绻转身去找自己的包,“我这里有两千,你陪我下一趟山?”
“你做什么?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不理秦思芮的问话,周缱绻拿着钱包开门往山下行。
没有办法,秦思芮只好跟上去。
两人到了村长那儿,周缱绻把钱给他,讲明来意,便是托村长去请牛车师傅帮忙,让他不运货,就把她俩送过去就成。
有钱自然好办事,更何况这么多钱。
村长只抽了几张,觉得估计能成,便问她们什么时候去,至少得等三天,牛也要休息的。
周缱绻想也没想,“十天后,还有村长你去拜托的时候帮忙问问师傅那两人身体情况。”
村长颔首应下。
“原来是我想岔了。”秦思芮和她一起回去,失笑的摇了摇头,锤了锤脑袋,“还是你这方法简单,我真是太笨了。”
“不是你笨,是你太着急。”
“难道你不急?”秦思芮下意识回问,转而立即抿唇,她觉得她可能说错了话。
小心翼翼睨了眼身侧无精打采的人一眼,其实秦思芮很诧异,为什么要十天后再进镇?难道她不急着去见澹台垣?她不关心他的伤势?
两相沉默了半晌。
周缱绻突然摇了摇头,低声道,“一开始很急,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急了。”她抬头看着郁郁葱葱的山林,淡淡道,“说好支教一个月的,还有十天,有始有终,等一切结束吧,而且……”
她没有再说下去。
秦思芮也没过多追问,这桩事情好像已经结束,然而她到现在都还摸不清情况,至于绻绻,可能想得比她更多。
好好的一场支教,最后却沦落到这般地步,也真是唏嘘……
但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
暴风雨过去,转而又是晴天万里。
大家感叹几句后,就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秦思芮坐在石头上,她戴着大大的遮阳帽,看远处周缱绻正拿着树杈在地上画画,她唇边带笑,好像在给孩子们讲《秦时明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