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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曦与郭鹰分别后,在附近找了一条小溪,洗净脸上的污泥,趁着夜色从另外一条小道回到自家草房,悄无声息地从披子后窗爬进去,绾好头发,穿好衣服,这才去正屋向母亲告平安。
周氏见他换穿了一件玄色长衫,头上的方巾也不见了,有点惊慌地问:“曦儿,你真被革除功名了?你原来的冠服呢?”
周曦微微一笑说:“娘,你不要担心。刘知县确实想革除我的功名,但需要申报到湖广学政衙门批准。我的恩师王桂轩大人现任国子监司业,一直对我关爱有加。明天我就寄封书信给王老师,请他给湖广学道打个招呼,或许可以保住功名!”
周氏叹口气说:“谈何容易!你寄书信到京师,至少得要一个月时间。就算王司业有心帮你,也只能寄信给湖广学道为你求情,前后需要两个月时间。刘知县现在急于革除你的功名,肯定会加急将文书送到省城去。从梅源到省城武昌府一千多里路,如果文书以四百里加急往学政衙门送,来回最多七八天。你的求援信还没到京城,功名已经被革除了,还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她从床头拿出一张素笺、一缕青丝,递给周曦,低声说:“傍晚时分,陈家三小姐托梅香悄悄送了这两样东西来,你不在,娘就给你代收了。你看看吧!”
周曦有点惊讶地接过纸笺和发丝,先看纸笺上的内容:
“书云:‘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妾虽鲁钝,初晓大义。前蒙父亲大人做主,与相公缔结百年之约,妾心甚喜,自谓终身有托;讵闻父亲悔婚,寸心如割。恐相公误会妾身,故寄尺素以明妾志:此心已属相公,终不改节再适。如父母相逼,唯有一死而已!临书涕泣,不知所云,惟愿相公体之察之!”
那一缕青丝应该是刚剪下就送过来了,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曦儿,娘在陈家帮佣多年,也教过三小姐做女红活计,素知其貌美如花、贤惠通达,未曾想到她还如此有节操、有志气,委实令人感佩!其父亲兄弟言行固然可憎,但你万不可负了三小姐这番情义!”
周曦心里也是感慨万千,点点头说:“娘,孩儿心中自有主张,不会做无情无义之人。”
周氏“嗯”了一声,皱皱眉头说:“下午徐家集的夏总甲传信过来,说你即将被革除功名,没有资格教书,是以那边的学馆已经另外聘请了一位秀才做塾师,明天你就不必去了。我们娘俩如今失去了来源,今后的日子肯怕更加难熬了。”
周曦安慰她说:“娘,天无绝人之路,您不必太忧心,孩儿会想办法的。实在无法可想,孩儿还可以卖苦力养活您。”
接下来的几天,周曦真的去了附近的集市,想找份苦力活赚点养家银子。但那些雇工的人家都知道他是秀才,而且得罪过陈老太爷,所以都不敢雇他,令他郁闷不已……
这天下午,周曦正在陈家铺集镇上闲逛,想再去找几个需要雇工的人家毛遂自荐,忽见一座茶楼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个个神色惊惶,正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便快步走过去,站在人丛外侧耳聆听。
“梁麻子,你是陈府梁大总管的本家侄儿,又在陈府当差,消息应该准确一些,说说看,陈家三小姐是怎么被掳走的?牛头寨的强人既然到了陈家铺,为何不顺势攻打陈家大院劫掠钱粮,却单单把三小姐掳走了?”
周曦听说陈家三小姐被牛头寨的强人掳走了,不由大吃一惊,赶紧扒开几个挡在身前的人,挤到最前面想听个明白。
那个被称为“梁麻子”的人答道:“三小姐是今日辰时三刻左右在观音庵拜佛时被劫的,掳走她的是牛头寨坐第二把交椅的匪首吴吉昌。当时跟着三小姐去观音庵礼佛的有四个家丁、一个丫鬟,吴吉昌带着十几个匪徒突然包围庵堂,把家丁全部杀掉,用一只布袋掳走了三小姐,但饶了那个丫鬟一命。临走前,吴吉昌给了丫鬟一个五十两的银元宝,让她转交给陈老太爷,说是给陈家的聘礼,他和三小姐两日后就要成亲。唉,眼看三小姐这朵鲜花就要被一个强盗头子糟蹋了,陈家却无计可施,实在可惜啊!”
说到这里,梁麻子不住地摇头叹气。
旁边一人补充说:“我的妹夫也在陈府厨房当差,刚才他到集市上买菜,正好遇到我,聊起了三小姐被掳之事,说是正午时分,有人从陈家大院院墙外用弓箭射了一封书信进来。书信里面说,后天就是黄道吉日,牛头寨二当家的准备与陈三小姐洞房花烛,要陈府准备黄金一千两、白银两千两、彩缎一百匹、稻米一百担作为陪嫁,限于明日酉时将彩礼送到牛头寨。如若不然,二当家的与三小姐成亲后,牛头寨的好汉们会择日攻打陈家大院,到时候休怪二当家的不讲亲戚情面……”
周曦听到这里,再也无心继续听他们闲扯,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跑。
刚一进家门,正在纳鞋底的周氏忙问:“曦儿,三小姐被牛头寨的强人掳走了,你晓得了吗?”
“我听说了。娘,我现在必须赶快到牛头寨去救三小姐,再迟一点的话,我担心她被那个什么二当家的污辱,以她的节烈,只怕会寻短见。”
周氏大吃一惊,瞪大眼看着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你要去牛头寨救三小姐?曦儿,你莫不是情急之下昏了头吧!那是一个强盗窝,你一个文弱书生贸然闯进去,那些匪徒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这事不是你能够管得上的,让陈家去想办法吧!”
周曦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到牛头寨去,但又担心母亲忧急,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娘,你放心,我跟牛头寨的大头领相熟,不会有危险的。您安心在家里等着,无需牵挂!”
随后,他来到自己住的房间里,从木板墙的缝隙中掏出郭鹰给他的赤金飞鹰,藏在长衫的衣袖口袋里,飞一般往陈家大院奔去……
此时,陈家大院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女眷们聚在东院正房内哀哀哭泣,丫鬟仆役像没头苍蝇到处乱窜,从县衙赶过来的捕快、衙役、丁壮在东西两院穿梭来往,不住地吆喝示警。
陈致和满脸惶急地坐在客厅一张太师椅上,问刚刚从县衙赶过来的罗孝光:“罗贤侄,县里已经向宝清卫所申请调兵了吗?如果卫所出兵的话,大概多久可以赶到这里?”
罗孝光有点为难地说:“老爷,自郭鹰倡乱以来,宝清卫所王指挥使已经三次发兵围剿牛头寨匪徒,但每次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据小侄所知,宝清府尹李大人、县宰刘大人、卫所王指挥使都有招安郭鹰一伙的想法,如今采取的是怀柔隐忍的对策,不会轻易发兵进剿牛头寨。如果因为三小姐被绑架就请求卫所发兵,恐怕难以如愿。”
陈致和急得脸色煞白,嘴里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如果卫所不发兵救我女儿,两日后她就会被那个强盗头子强娶为妻,即使以后剿灭或者招安了那伙强盗,但我女儿的清白已经被玷污了,陈家的脸面也丢尽了,我们一家子还怎么在此地立足?”
罗孝光沉吟片刻,说:“小可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老爷和两位世兄还有大姑爷愿不愿意按我说的做。”
陈致和的大女婿苏光灿忙说:“罗大人有何高见?快请指教。只要能救出三妹,保住陈家的清白名声,再难的事我们也能办。”
陈致和的大儿子陈立中、小儿子陈立华也都催促罗孝光快说。
“以小可之见,牛头寨匪徒绑架三小姐,无非就是想向陈家勒索钱粮。中午你们接到的那份索要嫁妆彩礼的书信,应该就是他们开出的价码。故此,我觉得陈家可以安排一个可靠的人,今天晚上或明天一大早赶去牛头寨,以探视三小姐为名闯进匪巢,直接与他们当家的商谈,搞清楚他们的要价。如果不是特别过份,可以用钱粮将三小姐赎出来。如此,陈家虽然会损失一大笔钱粮,但可以保住三小姐和陈府的清白。”
陈致和仰头考虑了片刻,点点头说:“罗贤侄言之有理。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我女儿和陈家的清白名声,只能破财免灾了。立中、立华、光灿,你们三个谁愿意去牛头寨走一遭?”
陈立中、陈立华和苏光灿听老太爷直接点名,都吓了一大跳,谁也不敢吭声——毕竟,独闯匪巢可是脑袋吊在裤腰带上的事情,牛头寨的强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旦说错一句话,或者小不如他们的意,很可能就会当场丧命……
陈致和见儿子和女婿都把目光移过去,脸上都流露出惶恐害怕的表情,不由又气又急,跺脚骂道:“贪生怕死的孽畜!你们好歹也读过几天圣贤书,怎么如此没胆气没骨气?难道要老朽亲自去牛头寨救你妹子?”
恰在此时,一个小厮跑过来禀报:“老爷,村东头的周相公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陈致和正在气头上,怒喝道:“那小畜生来见我干什么?想来看陈府的笑话吗?吩咐门上的,将他一顿乱棍打出去!”
小厮迟疑了一下,说:“老爷,周相公还有话,他说要独自一人去牛头寨搭救三小姐,临行前想来讨老爷一句话!”
“什么?他说要去牛头寨救三小姐?”
陈致和惊喜得从太师椅上一蹦而起,连声吩咐:“快请周相公进来!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