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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叔言,范洪时代横空出世的天才之一,可惜当年杨太师罢官谢政,还居于京口之时,一心一意为青年棋手鲍一中造势,使之能够有足够的声名和地位去挑战范洪,这也是永嘉弈派形成的契机。鲍一中的光芒太过闪亮,以致于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另一个同样实力首屈一指的青年棋手。
于是在嘉靖初的那一场棋圣战中,范洪罢弈不出,所有人都盼望着并且极力促成的范、鲍之间棋圣之争就这样偃旗息鼓,而取而代之的就是鲍一中首战弈胜了纹枰探花郎后,长驱直入,轻松地下到了决战,而与之对弈的就是那个前几战无人注意,却如同横空出世的一般地杀进决战的易叔言。
即是如今徽州府西陵知行棋社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易方平。
程汝亮的教棋先生。
那一场决战过后,不再有人会在意他们原本想要看到的是否是鲍一中以下克上在棋圣战上弈胜范洪的局面,因为那一战,足够精彩。
而那一战之后,本应该踏上与鲍一中黑白争雄道路的易叔言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如同他的出现一样的令人猝不及防。
而后三十年间,鲍一中坐镇永嘉弈派而威震天下,开启了棋圣战三连决胜的宏伟篇章。
那位大放厥词说什么“范元博死后我便是天下第一”的青年棋手昙花一现,留下了个“鬼手”的名号就销匿于棋界,自此也就没有人见过他,只有传闻说过京师弈派的骁将徐希冉是他的徒弟,这传闻传播了一段时间,因为没有人出来证实,也就逐渐被人遗忘了。
连带着被遗忘的,是那个曾经在决战上将鲍一中逼上绝境的“鬼手”易叔言。
……
……
“我确实从未见过你师父,不过他却给我留下了比鲍景远更深刻的印象,鬼手之名,这些年间常出现在我脑海中,也许是愈来愈老了,比较喜欢怀念过往的事情,呵呵。”
老家公苍老而平静的眼眸中渐渐地泛出一些怀念过往之色,或者说,是在憧憬,鲍景远已经对弈过了,但易叔言却永远的消失不见,如果有生之年能与鲍一中和易叔言都在方圆之间争过胜负的话,此生无憾了。
可惜从没有人和这两个人都对弈过,行将就木的自己也没有可能,似乎是想起来这件憾事,老家公面上浮现出淡淡的伤感和遗憾的情绪,不过当他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个来自徽州府的白衣秀士时,苍老的眸光忽地一定,眼眸里也旋即露出一抹亮色。
师父不在,徒弟自然当以效劳。
这一刻,老家公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青年棋手为什么会突兀的出现在嘉州城了,老家公深深凹陷而且周边爬满皱纹的眼眶中忽地留下了两滴浊泪。
喜极,幸甚!
老家公轻轻地拂去眼泪,从身前装满白色云子的棋奁里随手抓了一把棋子,不知数目,布满褶皱的干巴巴的手掌覆于棋枰之上,盖住棋子,声音沙哑道:“猜先罢。”
猜先而不让先,也许是老家公不自视甚高,把程汝亮当成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青年棋手,又或者是老家公早已把眼前的这个人看作是素未谋面也从未交过手的易叔言。
很多老棋手为了一辈子积攒下的声名怯战罢弈,而家公不同,他只是想与那些同样是精彩艳艳的棋手坐在同一张棋枰前公平角艺,胜负另论,但求一局足以留与后来者注目流连的棋谱,又或者能让自己在此垂老将死之际一了近四十年的心愿。
一切无有违心者,但求随心而活,弈棋而死。
程汝亮微微紧了紧披在肩上的薄氅,他也许是明白老人内心的想法,略显病态的白皙嘴唇轻启道:“白水就遵从岳老之意了。”
随即手伸手入奁,双指并拢夹出黑子一颗,置于棋枰之上。
棋子一颗,代表程汝亮猜老家公手中白子数目为单。
亭内书桌旁的老裁判目不转睛地瞻望着棋枰,呼吸声都变得急促了些,而老家公不急不缓地移开手掌,望着掌下棋子的眼眸里闪过一道苍劲的光泽。
老人手掌不大,握不住多少棋子,所以也不用将棋子两两相分再辨其单双了,眼下一目了然。
白棋五子,为单数,程汝亮照例执白先行。
双方各自放定座子。
程汝亮的第一手白棋并没有选择上一把与马诸陵对弈时所下的中腹,而是在左下三路挂角,之所以上一把程汝亮一反常态选择落子中腹,是因为心血来潮想要试一试远在西陵镇还未来得及相见的新师弟苏永年的诡异棋路。
可想而知,马诸陵与自己棋力相差之多,已不需要用到那一颗中腹棋子了,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本身也不适合用这种棋路,所以才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它。
每个人的棋路是不同的,不必舍本逐末,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没有两盘完全相同的棋局。
老家公执着黑棋左下守角,目光异常坚定,因为与之弈者,鬼手易叔言是也!
一场新老棋手的棋枰之争正式拉开了序幕,也许是为了配合这缺席了三十七年的一战,天空中暗沉了许多,歇了半晌的春雨又猝不及防地下了起来,一道道雨幕顺着雪芽茶亭的亭檐缓缓流下,恰如四周尽布珠帘,细雨拍打着茶园中的鲜嫩绿芽,响起点点窸窣声响。
之前那场雨短暂而急促,恰恰发生在马诸陵长考之时,亭外小厮们倒只用等候,待得雨霁时,马诸陵正长考结束。而这一场雨的势头似乎要绵长许多,不像之前那么急促,但这也正是小厮们苦恼的地方,因为棋局才刚刚开始,这注定是一场足以让他们衣衫湿透的棋局。
于是第一个小厮接下了记录着棋谱的纸笺,纸上墨迹未干,因而不敢折住握于手中,有不能任它被雨水打湿,只得将纸笺护在衣袂之下,向茶楼疾跑而去。
而之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络绎不绝,沉寂了许久的茶园又瞬间活动了起来,楼上的看客包括三楼许韶台、卢孝直、梅纪新等人,还有二楼的各地各县棋坛代表,无一不在眺望着雪芽茶亭里的动静。
雪芽茶亭里的那张棋枰上到底是何等局面他们自然看不见,他们看的是下一个传信的小厮何时过来,这一局对弈的关注程度异常的高,而嘉州棋坛的众人也异常的紧张,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战,如履薄冰。
“白棋第十三手,入四七!”
“黑棋第十四手,入五七!”
“白棋第十五手,入三八!”
“黑棋第十六手,入四九!”
……
“白棋第二十三手,入一三!”
不一会已经行棋二十三手,双方开始在右下角交缠,是通常情况下的定式,白棋第十三手与黑棋第十四手的交换,是白棋的先手便宜。
“白第十三手尖顶,黑棋置之不理或者挡下都可以下成定式,白角空不少,而黑棋吃住白棋一子也使之变得厚实,但黑第二十二手似乎位置不佳,我认为或许左移一路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黑棋吃住这一子后,大概会在三步之内定形,我认同陈兄台所讲的黑棋左移一路的想法,这样黑棋之后对于外势的控制会有利许多。”
三楼诸人的观棋水平较之一楼二楼的看客和棋手全然不在同一个层面,所讨论的东西也很少,因为他们明白那些浅显的东西并不需要自己多言,特别是梅纪新与陈少堂这两个徽州来的青年棋手,对棋局形势有着很深刻的见解,并且两人经常一唱一和,其余人等也是对他们俩的观棋视野极为赞赏。
而许韶台与场间的数位不相识的青年互相通报姓名后,也逐渐与他们熟稔起来,一言一行似是故交般亲密,虽比梅、陈二人年长两岁,却仍以兄台相称。
梅、陈二人本就对许韶台的弈棋水平极为赞叹,此刻有机会与之熟稔一番,自然不肯放过,言语间对许韶台也颇具仰慕之意,三人站在一处随便的几句讨论局势,倒抵得上楼下数百人你一言我一语激烈讨论所争吵的出来的结果了。
局势确实如此,白棋先手占了便宜,而黑棋似乎放过了比当下更好的一步选择,虽然此刻无伤大雅,但围棋本身就是寸土必争的圈地游戏,当然是要选择能使自己获得更大利益的下法,才不至于到了最后官子时输对手一子半子的,惜败收场。
老家公的状态不佳?
这谁也说不定,但是众人不禁为之提心吊胆起来。
衣衫渐湿的小厮将纸笺接连送来,众人便是提心吊胆也不得不继续关注着竖枰上局势的变化。
白棋二十五手尖顶,似乎太看重角落,而黑棋对之暂且不顾,转而他投,抢了一处先手,等白棋回头不得不应时,黑棋飞了一手,使得白棋位置偏低。
在座子制和还棋头的规则下,外势的重要性更大一些,所以白棋被压至低位后,黑棋有了率先向中腹扩张的权利,而白棋干脆就在左下点了一手三三,加上第一手白棋三路挂角,此刻白棋暂且放弃被压制在低位的右下战场,对左下黑棋的星位座子来势汹汹。
这两颗白子虽然也是身处低位,但因左下尚未布局,留给这两个白子的发挥空间很大。
双方又因此在左下争斗了起来,白棋飞后,白在下边黑空中活了一块棋,实际利益很大,黑棋冷静地虎补,之后攻击右边白棋或是打入左边白阵,两者必得其一,黑棋不仅捞回了等同于白子活棋的利益,还使黑棋取得了主动权,是左是右,全看局势。
下到这里,人们似乎终于想起当年那个棋圣战中面对鲍一中的巨大压力仍不屈不馁的那个清秀探花就是如今雪芽茶亭中对弈的苍发老人。
这几番利益交换下来,局势尽在老家公的掌控之间,黑棋付出多少,就能得到更多的回报,既有优势,又有先手,形势一片大好。
这应该是今天程汝亮对弈五盘以来第一次被压制的这么狠吧?之前或有小劣的时候,但都在程汝亮的计算之下,不一会儿就得还回去,不同的是,现在的局势看起来可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啊。
“家公真是老当益壮,棋力不减当年啊!”
茶楼内外不少诸如此类的感叹声发出来,对于这个老人,他们是打心里的敬佩和敬重,没有老家公,就没有现在的梁园茶楼,也没有人心合于一处的嘉州棋坛。
不仅德望广盛,便是棋艺在如今的嘉州城仍是独一份的。
但是程白水真的就这样束手无策吗?经过之前的几盘棋局过后,没有一个人敢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程白水和他们对围棋的思考早已不在一个层面,燕雀怎么能看到鸿鹄才能看得到的风景呢?
当下一步棋传出来的时候,人们终于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程汝亮似乎永远都不会束手无策。
白棋第四十一手,平四一!
接!
这是一步极隐秘的妙手,却偏偏被程汝亮察觉了。
这着棋大概是很出乎老家公的预想,之后的第四十二手颇为难下,黑棋不免的陷入了长考。
这一着棋接如何破,整个梁园茶楼所有的棋手都陷入了这样的长考中。
三楼的众人也出言讨论了起来。
卢孝直眼眸中难掩着急的神色,担忧地分析道:“黑棋如果直接关起,将来白有先挖后夹的手段,角上的黑棋会顿时陷入被全数吃掉的困境,所以关起不是值得考虑的应对,应该另寻他法。”
一旁的梅纪新摇了摇头,似乎难以为黑棋找到较好的应对,剑眉微蹙道:“可是黑棋压住,白棋爬后,再接连托退,然后再飞,白棋已是活形,而黑棋还有欠缺要补,这般黑棋同样很难受。”
“黑棋在此处并,可是仍得顾虑白棋尖的先手,黑棋整体不活。”许韶台竹青扇轻拢,指着棋枰上的某个位置,面无表情地说道。
“黑棋横顶后再跳出也未必见得就好,这样不仅帮白走厚了,且仍留有后患。”陈少堂也不甘落于人后,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
可是众人说了这么多可能,却没有一种是能令黑棋勉强接受的应对。
马诸陵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这棋不能破?”
许韶台淡淡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局面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他眼角微颤,毫不犹豫地道:“不能破,因为这是程白水煞费苦心才摆出来的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