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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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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族……妖族……”藤蔓喃喃地重复着,声音沧桑而辽远。她僵着身子凝固在了半空,看上去像是一条盘曲的巨蟒,那半截枯死的身躯却依旧那样毫无生气,干瘪地坠着,空荡荡得像是褪去的蛇皮。

    唐临静立不动,任由那藤蔓呆立在那儿出神。

    藤蔓失神了半刻后,终于对唐临说:“妖族原来还在么?我以为……我以为妖族早就亡了。”

    “妖族确实已经亡了。”唐临眼皮不抬,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活着的是妖宠和伪人,我是伪人,外面还有两个想唤醒你的妖宠,你若是想见他们应该也可以见。”

    “妖……宠?”藤蔓一愣,苦笑了起来:“告诉我这个词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恰恰相反,确实是如同你想象的那般。”唐临干脆地回答:“现在修真界里妖族一出现就会被追杀,血肉做菜,筋骨炼宝,妖丹用来做升级的丹药……要么把自己伪装成!人族,要么依附于人族生活,妖族们再没有第三种活法。”

    “前辈,妖族亡了。”

    唐临的话说得平静,藤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大颗大颗的露珠从她的茎叶里滚下来:“呵,终于还是……还是没能熬过去么?”

    “我以为您已经有所预感了。”唐临冷酷地指出:“如果妖族还存在,绝不可能放任碧灵洞天被人族收为己用。”

    他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不过我所在的伪人群体隐藏在修真界里,一直以来都有着进入碧灵洞天的资格,但却一直没能寻见前辈……却不知是何原因?如果早知前辈还在此处,至少木灵一定会来看看的。”

    “妖族最后的那段时间出了很多叛徒。”藤蔓低声对唐临说,她轻轻地垂下来,在唐临的周围盘曲成一团,看起来更像是巨蟒了:“我和阿木死掉的时候,为了防止秘境被那些叛徒控制,设定了只有七族族长的妖力才能通过核心。”

    “现在已经没有族长了。”唐临说着,在空中以灵力为线绘出了兽王令大略的模样:“只有宗门……这是天字门门主的副令。”

    藤蔓的头端望着唐临绘出的令牌点了点,似乎是在看那副令的模样,她思索了一会,叹着气说:“这就是羽族族长的令牌啊。”

    原来只是改头换面了吗?唐临回忆了一下孔六在御兽宗里的地位,不由得也轻轻叹了口气。曾经的族群如今只余了一个宗门,曾经的族长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门主。妖族其实早就亡了,他们如今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并没有感慨多久,藤蔓很快就卷起了一片叶子,轻轻碰了碰他:“不说这些了,你跟我说说他,可以吗?”

    “他?……木灵?”唐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藤蔓点点“头”:“他是我和阿木的儿子,他有名字的,我们叫他做阿冬。”

    唐临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对藤蔓说阿冬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他拍了拍翅膀,开始对藤蔓说有关于阿冬的故事,他说得很快,因为他自己本身对阿冬的了解也并不深。除却短暂的几次相处外,其余的故事都是从黄乐山那里知道的,黄乐山又不乐意多提阿冬的*,因此唐临那里着实是没有多少存货可讲。

    说到最后,唐临只能捡着些和阿冬的相处过程来说,他努力地把那些干巴巴的故事塑造得丰满,可奈何素材太少,依然是说了没多久就再没了什么可以说的。

    他尴尬地看着那藤蔓,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肚中的存货都已经被掏尽了,藤蔓却舒了口气般展开了叶子,欢欢喜喜地对唐临说:“他还活着就很好啦,我本以为他早就死了,看见那泡泡时还不敢信,却原来是真的。”

    “他还活着。”藤蔓心满意足地叹,话中满是喜悦,却听得唐临有一瞬的心酸。

    “我和他阿爹对不起他,当时没能护住他……”藤蔓抖了抖叶片,从紧紧裹着的一片叶子中抖出一枚莹润光洁的绿色晶体,那晶体完全是澄澈的透绿,上面没有萦绕任何灵力,但晶体刚刚出现时,周围的木气就猛地浓烈了起来。藤蔓将那绿色晶体托在叶片上递给唐临:

    “还请你替我把这木灵心交给黄乐山……就说救子之恩无以为报,青灵与碧木会时时刻刻为他祈福,即使魂魄彻底散去也不会停歇。”

    唐临一听木灵心就想起了阿冬当时曾说过的话。他接过那木灵心,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对着藤蔓道:“阿冬当初对我说过,如果有一颗木灵心的话,他应该就能脱出树木独立活动。”

    藤蔓上的翠叶听了这话一颤,但很快就说:“阿冬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黄乐山的啦,你还是替我把木灵心交给他吧。说不定再过一段日子,阿冬攒够了妖力,就能够从树上走出来了呢?”

    这话其实连藤蔓自己都不是很信,唐临看了藤蔓一眼,却知道以黄乐山的性子并不会贪图此物,便轻声道:“黄长老会治好阿冬的。”然后他便将木灵心收好,藤蔓看着他收下了木灵心,才终于像是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子,用绿叶拍了拍身边枯萎的巨木:“我和阿木等了好多好多年,阿木等得魂魄都消散啦,也一直没有等到有妖来。我以为我也等不到了,可是还好,我现在等到了你。”

    藤蔓说着,突然扭动着枝叶缠着巨树拉动他狠狠一挣!

    枯死了许久的巨树喀喀响着,树干上现出了细密的裂纹,而藤蔓那枯死的半截身子被这一挣也带断了一半。唐临吃了一惊,急声道:“前辈您这是要做什么!”

    藤蔓不语,只将身子拧得更紧,拼命用力地缠住巨树往下拉,巨树在嘎拉拉的惨声中被藤蔓渐渐拉得裂开,然后随着一声巨响,巨树徒然断为两截,白生生的木茬露在外面,像极了森森的骨。

    藤蔓“啪”地一声坠地,她勉力动了动身子,知道自己将死,便颤着声对唐临说道:“你上去……上面……上面有个玉盒子。你记得把玉盒子带给妖皇,其他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只那个玉盒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根藤蔓已然僵在了地上,风一吹过来,原来青翠的藤蔓立时干枯黄萎,眨眼间已经变成了空荡荡的枯藤。唐临呆了呆,随即化作人形,神色庄重地对着藤蔓和巨树拜了三拜。

    然后他再度化为巨鸟,展开翅膀向巨树的断裂处飞去。

    *

    唐临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满室冰雪。

    眼前的冰墙晶莹剔透,阳光从背后照进来,满眼的光华耀得唐临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这怀抱带着熟悉的冰冷,唐临不用细想就知道抱着自己的人必定是萧子白。

    只是萧子白怎么会突然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了?唐临记得自己昏迷过去时身处的是树屋。

    他疑惑地思考着萧子白究竟是怎么了,一抬眼却看见了萧子白背后满地的鲜血,还有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只羽毛华美的大鸟。大鸟的脖子不太自然地歪着,上面被缠着几层浸透了血的布料,看质地是从萧子白的衣服上撕下来的,血泊里还撒了满地的羽毛,羽毛们也都沾着些半凝固的血,屋子里一副凶案现场的样子。

    唐临左右看了看,不出意料地发现那只狐狸已经消失不见。回忆了一下萧子白之前满心的哀恸和愤怒,又看了眼旁边那具“团子”的“尸体”,事情的经过似乎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种下了个线就发现自己的角色被人怼死了的心情……

    唐临神色复杂地拍了拍萧子白的肩膀,然后拍掉了一手的冰碴子。他无言了片刻,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背,炽白的火从他的身上漫出来,暖洋洋地烧融着萧子白身上的冰雪。萧子白大概是感到怀中的人有了动作,他凝满霜花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眼,扶住了唐临的肩膀。

    “你醒了?我……我不知道你们会昏过去……”萧子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他抓着唐临肩膀的手用力极了,抓得唐临有些皱眉。唐临忍耐着安抚性地拍了拍萧子白的背,但这安抚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萧子白的神色看起来悲恸极了,每一个字里都带着颤音:“你没事就好……只是团子……团子出事了……”

    萧子白无措地组织着语言,他极力避免把“团子”和“死”联系在一起。

    “你有没有什么药?能给灵宠用的那种?我明明赶到了……但是没能来得及……”萧子白僵着脖子没有去看后面,唐临被他紧紧地抱着。看上去是他环抱着唐临,但他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唐临的身上,唐临知道,这傻蛋大概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唐临抿了抿唇,试探性地想把意识浸入团子的身体中,结果神念的触角刚刚触碰到大鸟的羽毛,那身体就“啵”地一下变回了木头,任唐临再怎么努力,也没法重变回大鸟模样。

    这个分!身看起来是药丸。

    “你别担心,我没死。你看,我不是还在这里吗。”唐临尽量轻快地说着,轻轻晃了晃萧子白的肩。萧子白勉强笑了笑,刚勾起唇就想起来抱着他的唐临看不见自己的神情,挑起来的唇角顿时重新垂了下去,他抱着唐临,轻声道:“是啊,你还在。”

    这句话里庆幸的意味太浓,唐临一听就知道萧子白没把自己说的话当一回事,他吧唧了一下嘴,抵着萧子白的胸口把他从自己的身边推开,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萧子白回应他的是一脸的茫然。

    唐临悄悄叹了口气,暗骂一句这傻蛋没救了。他想了想,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割破手指,抵在了萧子白的眉心,然后将意念贴上萧子白的神魂,语气复杂地说了句:“我已经暗示过你不止一遍了。”

    萧子白疑惑地眨眨眼:自己怎么突然又感觉到了团子?团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闭上眼,感应了一下团子的位置,睁开眼看过去那位置上的却是唐临。萧子白的脑子顿时成了一片浆糊,他疑惑地站起身,蹬蹬蹬走远几步,拼命睁眼又闭眼,怎么感应得到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唐临似笑非笑地冲他一挑眉,在他的心底轻声道:“我跟你说过的,团子知道的,我都知道。”

    唐临懒洋洋地站起来,掸了掸衣袖上沾着的冰屑,一步一步悠哉哉地朝着萧子白踱过去。萧子白下意识地后退,没退几步就感觉后心一凉,却是背部已经贴上了冰墙。

    而唐临越走越近。

    萧子白悄悄地看了一眼左边,这动作被唐临注意到了,他轻描淡写地一伸手,“啪”地按上了萧子白左边的那块冰壁。

    “你要怎么样才能面对现实呢?”唐临用另一只手把萧子白的脑袋拨正,让他的视线和自己相对:“我就是团子,团子就是我,一直都是我,从来没有过别人。”

    他呼出的气息暖洋洋地拂着萧子白的发丝,萧子白第一次没有因为太过靠近唐临而脸红,他满心都被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塞满了。晕晕乎乎地看着唐临的双眼,萧子白的喉结动了动,他艰难地开口问:“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遇到我的那个团子……”

    “就是我。”唐临优雅地点头。

    他松开手,放过了萧子白,远远地点了点血泊里的那只木鸟:“喏,那就是你以为出事了的团子。”

    萧子白顺着唐临的手指望过去,愕然发现孔雀大小的团子变成了一只小不伶仃的木头鸟,顿时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唐临扶住额头,无可奈何地对他说:“你不如凑近去看看好了,说不定我其实用的是幻术呢?”

    话音一落萧子白居然真的凑近去看了,还往木鸟的身上丢了好几个破幻的法决。唐临忍无可忍地一拂袖子,看了萧子白一眼就开始说:“你六岁半的那年被人堵在山洞里揍了一顿,带着我回村的时候村里人全部都上了天,做的烤兔子外面全糊里面没熟……不喜欢吃馒头,觉得自己做的烤兔子天下第一,爱吃酸果子讨厌吃甜果子……”

    他说到这,横过眼斜了斜萧子白:“还说把甜果子让给我全都是为了我好,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吃酸的?”

    萧子白的耳朵唰一下红了,他吭哧了两下,期期艾艾地说:“原来你知道啊。”

    “废话!吃面条的时候你一加半瓶子醋!”唐临伸手就给了萧子白一个爆栗。

    萧子白垂着眼磨蹭了一会儿,忽然扑过来紧紧搂住了唐临。

    “真好。”他声音低低地对唐临说,嗓音里还带着些未褪去的沙哑:“……真好。”

    你没死真好。

    一直都是你……真好。

    唐临愣了愣,随即弯起眼,伸手反抱住了他。轻轻在萧子白的背上拍了拍,唐临微笑着回答:“是啊,真好。”

    遇到你的人是我,真好。

    一直都是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