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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帅气的乐道在一个时辰后登上了城墙塔楼。
黎明即将来到,娄鸣带着风狮军接管了云屏城,着玄甲的精壮汉子来往于外城墙和内城墙,校尉大声吼着布置防卫,俘虏被看管在城外,己方伤员带回城中救治,受伤的战马也有兽医安置,整个云屏城显得十分生机勃勃地乱糟糟。作为让这里变得乱糟糟的主要功臣们,一小部分这些年才入伍的新兵兴奋过了头,视线总是往塔楼上瞟。
然后他们被老兵狠狠揍一顿,带离了这位于四方城墙西北角的塔楼。
乐道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正好听到下面的哭爹喊娘渐渐远去,而他的大巫小臂交叉,双肘支撑在城墙边缘,任由夜风拂过他的长发,面带微笑看着那群年轻人。
“有时候是不是会觉得,自己还是老了呢?”赫连郁说。
“朕还是一枝花呢,别乱说。”乐道随口回答。
赫连郁轻笑,他转过身,后背靠着城墙边角,用自己的眼睛打量乐道,第一眼就觉得血腥气扑面而来。于是他打了个响指,召唤出水灵八爪鱼,让这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吐出水球,给乐道洗脸。
乐道对突然一个水球出现在面前这种事也挺习惯的,以前在战场上,赫连郁是直接把水球砸在他脑袋上。哪怕一战过后,赫连郁自己比他还狼狈几分,见到他的第一件事,也依然是让他洗脸。
这么说……
低下头,将温凉的水撩到脸上的乐道动作突然一顿。
……以前他没有仔细想过,现在再一细思,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皇帝陛下猛地抬起头,水珠被他甩落,凌乱的鬓发紧紧贴着面颊,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赫连郁,如老琥珀的眼珠里满满是探究之意。
“你……”他思索半天,总算没说得太露骨,转了个方向,道:“你觉得我相貌如何?”
目光原本一瞬不动的赫连郁在他开口时就将视线移开了,大巫青蓝色的眼眸里虚虚倒映着黑夜里黯淡无光的广袤天地,口里则是好似随意地拍着马屁,“陛下乃是人中龙凤,相貌也是如此。”
“你觉得我好看。”乐道十分确定地说。
赫连郁额角不明显地暴起青筋,紧接着青筋暴起的纹路突然变得很明显,因为乐道的下一句话是:“我也觉得你好看。”
“陛下……”
“听我把话说完。”乐道打断他。
皇帝陛下踢了一脚,将图门宝音的人头踢到赫连郁面前。大巫眯着眼看这黑狼部落死不瞑目的狼首,思绪不可阻止地飘到塔楼下那一具死去少女的冰冷身躯,待飘回来时,他被陡然哐当一声响吓了一跳。
一身重铠的乐道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玄黑云纹的鳞甲因为关节处互相撞击,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响声。哪怕是做出这样表示臣服的动作,这人也显得高大威武,而赫连郁只觉得背脊处一瞬间生出冰冷的寒意,像是有人浇了他一身冰水,或是有什么东西瞄准他,将他作为猎物一样审视,逼得他不假思索往右侧一让,避开乐道正对的方向。
但这并不是办法,大巫暗暗咬牙切齿,从一侧上前,要把这不着调的皇帝陛下拽起,伸出的手却被乐道握住。皇帝陛下的手尚带着清洗过的寒冷湿润,冻得赫连郁微微一颤,不过很快,灼热的温度就将冰寒取而代之,让赫连郁觉得自己的手是被烧得通红的烙钳夹住了。
他垂下的视线正好和乐道抬起的视线对上。
“这人头是带给你的礼物,我用他向你发誓,可否?”半跪的乐道向赫连郁勾唇一笑。
大安皇帝的笑容和他的唇线一样锋利如刀,赫连郁默了默,在用风把这家伙丢下塔楼还是保全这人在士兵面前的一点面子里纠结地选择了后者,他压低声音道:“虽然我对尸体并不厌恶,但也称不上喜欢……陛下,能放开我的手吗?”
“不放。”
乐道眼里笑意更甚。
“抓住你可不容易,赫连。”
“我一直在您身边。”
赫连郁说。
“古来今往,皇帝都是天底下最贪心的人了,赫连,这种事你难道不知道?你当然得一直在我身边,这是必须的,”乐道感觉到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猛地一颤,“但这完全不够,我想要和你更加的……不分彼此。”
赫连郁继续沉默着,乐道并未在意,他另一只手去戏弄风中赫连郁飞舞的黑发,让发丝在修长手指上一圈圈缠绕。
“我以前啊,想过死之后的事情,”乐道说,“我想死在你前面,按照宗礼,一国之君的葬礼和祭祀都应该是国师负责的,我会留下遗诏,让你带走我的尸骨,这样你就可以把的我的尸骨做成巫具,或者像囚禁那些妖魔的魂灵一样,把我的魂灵也囚禁在颅骨里?过去有大巫死后,生前的巫具不翼而飞,世人们都说那是大巫的魂灵带走了巫具,和大巫一起变成了夜晚的星星……一个人在天上会寂寞吗赫连?如果你变成星辰,也要带我一起才行。”
“乐道……”
“别说话。”缠绕着黑发的手指抵住大巫的唇。
“如果你担心我遭遇不幸死去,”乐道看着他最喜欢的这双青蓝色眼眸,“那我就把所有不幸都踩在脚下,试图杀死我的人都会和图门宝音一个下场,我会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头献给你。”
“……你知道了?”赫连郁问。
“想要查总能查到。”乐道回答。
“如果你死了……”
“所有人都会死的啊,赫连。”
赫连郁不能不点头,“……没错。”
那么他到底是在纠结什么呢,赫连郁想,这个人要是死了,等他报了仇也陪他一起死好了。
但是,他还是希望乐道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那不重要。”乐道说。
皇帝陛下能看到他的大巫眼中的不赞同,不过以前那么多年里赫连不赞同的事情多了去了,连洗澡要几柱香赫连郁都要管一管,他想要做的还不是都干成了?嗯,有那么几件没有吧。
他向赫连郁说出新的宣言:“赫连昭那图,作朕的皇后,然后一起把那些暗地里的家伙打得冒不出头来吧。”
“不是皇后也能做这件事吧?”
“也就是说除了皇后别的事情你都答应了?”
说出调笑话语的皇帝挑起眉,他看着赫连郁眼中涌动的情愫,道:“别那么担心,你我联手,不一直是天下无敌吗?”
他的话只得来大巫带着轻蔑一哼。
不过皇帝至少达到了另外一个目的,一直神色凝重的赫连郁眼底终于泛起了一点笑意。
“随你吧。”大巫说。
赫连郁微微合上眼帘,思绪开始发散。
那么他到底是在纠结什么呢,赫连郁想,下诅咒的早霜是大巫,他也是大巫,一个什么破诅咒,他难不成解决不了吗?
或许是解决得了的吧,只是这二十七年里,给予他向前勇气的,永远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赫连郁做出了决定。
他稍稍抬起一些头,把自己的头发拽回来,好好整理了一下。
待仪容符合礼仪后,他才慢慢道:“陛下,关于你之前的那个问题。”
乐道:“什么问题?”
赫连郁:“关于您相貌如何的那个问题,必须说天下如您这样的相貌少有,英俊得……”
大巫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印上皇帝刀锋般的唇线,他最后的话语消失两人交换的气息之间,“……英俊得臣动了色心。”
柔软的相触不过一瞬,两个人都像被雷霆打在身上一样,浑身一颤。
蜻蜓点水般啄下一吻的赫连郁抬起头,乐道的手已经从他的肩膀上移到他的后颈,指尖粗糙的腹茧在娇嫩的皮肉上异样地摸索,带来比痒更古怪的感觉,这感觉让大巫皱起眉,“你手放在哪里?”
乐道没回答他,皇帝陛下手上用力,再一次把赫连郁的头按下,他就像野兽异样张开嘴,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用啃噬的方法在赫连郁苍白的唇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这混账牙齿太尖了,被刺痛的大巫泄愤地想,该找个机会给他把牙齿磨平才好。
好在接下来乐道的动作温柔许多,柔软的舌头拂过牙齿,交换着两人的气息,还算愉快的初次体验占据了赫连郁的思绪,他手脚有些发软,平常敏锐的五感也钝化,因此另外一个来者距离最后一节台阶只有两三步的时候,他才听到脚步声。
声音很轻微,不是因为来者有训练过,而是因为体重很轻……是个孩子。
……乌伦!
赫连郁蓦地推开了乐道,他捂住嘴轻咳了一声,站直挺起背时才发现自己因为长时间保持弯腰的姿势而腰酸背痛,半跪在地的乐道哐当哐当站起来,和赫连郁一起转头看向塔楼顶层的门。
九岁纯洁少年乌伦目瞪口呆看着他们。
“舅舅……你……你……”
“有什么事么?”赫连郁装作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十分正常地问自己的外甥。
乌伦的视线在大巫显得格外艳丽的唇色上飘过,接下来再也不敢把目光投向那边,但是叫他看皇帝他也没胆子看的,于是乌伦只能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舅舅……那个太……我是说乐省大哥中了暗器晕过去了,我要去找谁看看他?”
“那小子九岁就被朕丢到飞燕卫,这么多年磨砺下来竟然还会中暗器?”
乐道很疑惑。
“乐省大哥运气有些不好……”乌伦说
这里理由一下子就说服了大安皇帝和国师,赫连郁摩挲一下嘴唇,对乌伦道:“我去看看吧。”
说完他问乐道:“同往?”
“陛下,皇都城的消息!”
娄鸣站在塔楼下喊。
乐道不悦地啧了一声,抬手表示不去了,赫连郁便牵着乌伦的手,沿着台阶向下,乌伦几次回头,发现皇帝没有动,才小心翼翼地问:“舅舅,我是说……这就是舅妈了吗?”
“如果不是他的话,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了。”赫连郁回答。
两人站在塔楼下。
“你把乐省放哪里了?”
“嗯,”乌伦往富人圈子一指,“在那边。”
话音刚落,舅甥两人都听到,身后的塔楼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听上去像是巨大的虫子在摩擦自己的口器,赫连郁回过头,看到一道漆黑蜿蜒的线从塔楼的根部长出,如一棵巨树,在不断向上攀登的同时还在分出新的枝杈,枝杈眨眼间将整座塔楼覆盖,树梢和塔楼的塔顶重合,发出最后一声咔嚓。
一块手指大小的石块从塔身落下。
这不是什么巨树,而是裂缝。
下一刻,塔楼在赫连郁面前坍塌,变成了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碎屑。
乐道还在上面!赫连郁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
而他调动土灵,试图固定塔楼时,第二个想法从他心底浮现。
厄运总伴随黑巫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