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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许衡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塞进警车的后座,手上脚上都戴上了镣铐,身旁坐着另外两个女人——全都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狼狈不堪。
“低头!”
在其中一人的小声警告下,她本能地将脸埋进手臂间。警车后门随即被重重摔上,绝尘离开了空空荡荡的笼芽大道。
到了邻近的警署,她们被押解着进入到隔离区。
经过一路上的思忖,她大概知道自己是被误当做“失足妇女”了。好在证件都带在身上,应该能够把事情说清楚。
华裔警官坐在办公桌后,依次叫号,令嫌疑人上前登记。
刚刚好心提醒过她的少妇显得很淡定,除了穿着凌乱外,并无任何露怯之处,昂首挺胸道:“阿sir,我真的是路过而已,女儿还在家等着吃饭呢。”
中年警官连头都没抬:“name.(姓名)”
少妇倒也能屈能伸,马上弯下腰来,柔声柔气地有问必答。
将所有个人财物登记后,她被带到另一间房子里接受搜身、投入监牢。
“next.(下一位)”
坐在许衡身旁的清秀佳人扭捏着走上前。
她明显没有少妇那么冷静,在警车里已经哭了一路。如今梨花带雨,就连身为女人的许衡都看得心疼:“uncle,我是来念书的,一时鬼迷心窍……你们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name.(姓名)”
冰冷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击碎了少女的最后一点勇气。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中年警官很不耐烦,站起身用内线打了个电话,很快便有五大三粗的印度裔女警进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柔若无骨的少女强行拖进房间受检。
许衡很自觉地走到办公桌前,交出自己的护照:“你好。”
重回座位的警官看看她,低头照着誊写个人资料,填到最后一栏才问:“whatareyoudoinghere?(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衡挺起脊背:“我是律师,随船靠港。被你们抓住以前,正在沿街观光。”
对方轻蔑地笑起来:“拿观光护照就是观光,这里所有的暗娼都是你们中国来的‘观光客’。”
在国内和政法机关打交道的时候,还听过更多难听的话,这明显的挑衅根本不值得理会。
目光直视着中年警官,许衡不卑不亢道:“我所乘坐的货船在港口区维修,船厂方面可以证明。除非你们能定罪,否则只要超过法定羁押时限——哪怕一分一秒,我也会提出控告。”
停顿片刻后,她用英语将这段话复述了一遍,并在个人物品申报的表格上备注清楚,拍拍手站起身来:“好了,警官。我该去哪里?”
对方这时的态度已经发生明显变化,虽算不上客气,但明显收敛许多。
许衡顺着指引,接受了搜身,和之前的少妇一起,被关进了警署地下室。
这里面积不大,被隔成封闭的房间,每间房里都有高低铺,床和床垫很干净。
见此情景,许衡稍微松了口气:她其实并不了解新加坡的法律,也不确定警方的调查权限,刚才那番狐假虎威只是依照法理进行推断——任何法治国家的警察都没有拘留权,留置、盘查只能以一两天的时间为限。
在此期间,只要她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即便船方不出面作保,警察最后也只能到期放人。
警员刚刚把监室的大门锁上,少妇便踢了双拖鞋过来:“穿吧。”
借着走道里昏暗的灯光,许衡第一次看清对方的长相:厚重的脂粉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纹路,凌乱的衣衫下,过于丰满的乳*房显得很不自然,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脸上有着明显的色差——夜幕下匆匆一瞥可能误以为这是位少妇,走近了才发现她已然不再年轻。
“我叫孙木兰,你呢?”
没有外人在场,孙木兰明显放松很多,两脚翘起搁在床沿上,冲许衡点头打招呼。
“……许衡。”
“多大了?”
“28。”许衡坐到另一侧的床沿。
孙木兰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许衡无奈:“不年轻了。”
“怎么到新加坡来的?”
“……坐船。”
“偷渡?”对方抬眼,“那你完了。”
许衡将脑袋靠在墙壁上:“是啊……是完了。”
“没事的,妹子。”孙木兰拍拍她的腿,“芽笼的牌照管太严,做两年就得回国,还不让跟新加坡人结婚‘上岸’。人挪活树挪死,大不了咱们换地方!我听说了,越南、印尼、菲律宾的生意都很好做,不像新加坡这么变态。”
有合法红灯区的地方,必然会有暗娼——规避税费、监管的同时,也需要承受相应的风险。
像这样的突击检查,应该是警方的常规动作之一。
凌晨的海盗偷袭、中午的表白失败、晚上的牢狱之灾,许衡琢磨着今日黄历上怕写了“不宜出行”四个字。
习惯过夜生活的人,越晚越兴奋。孙木兰见她不搭腔,换了个话题:“我看见和你在一起那男人了,中国人?”
“……嗯。”
“跑船的吧?”孙木兰猜测。
许衡奇怪:“你怎么知道?”
“长那么帅,还要来红灯区这种地方,只可能是跑船的。”
许衡在黑暗里勾起嘴角,随即沉声应道:“嗯,就是他带我来的新加坡。”
“其实跑船的男人挺好,平日里虽说不着家,但老婆也是爱干嘛干嘛。他们赚的钱不少,供养一家老小绰绰有余。”
“……你挺了解的。”
孙木兰苦笑:“当然了,我家那口子以前就是跑船的。”
许衡愣了愣,虽然对方年纪不小,但想到已婚人士从事皮肉生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后来得癌死了。”似是明白她沉默的含义,孙木兰自己给自己解围道,“留下两边父母和一个半大小子,不然我也不会‘下海’。”
许衡“哦”了一声,没再多说话。
“你这就算留下案底了,以后都不能来新加坡,出去后还是想办法找人嫁了吧。”谈到伤心事,孙木兰的态度也变了,不再鼓励许衡跟她一样转战其他国家。
许衡不好纠正,只能顺着说下去:“哪有那么容易。”
“你年纪小,又没有负担。现在男多女少,真想嫁人还怕嫁不出去?”孙木兰很有把握。
“怕。”
孙木兰“嗐”了一声,说:“怕什么?”
“怕自作多情,怕识人不清,怕给对方添麻烦。”
“死丫头,这么一套套的……”孙木兰笑起来,“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许衡哽了哽,回答:“有吧,但他不喜欢我。”
“不可能。”
任意女性之间,但凡提及感情问题,都会迅速产生共鸣、缩短距离,正所谓“当局者迷”。身为旁观者的孙木兰替她分析原因道:“男人都自恋。能让你喜欢上他,说明他对你用了手段,不可能一点意思都没有。”
从未想象过会在异国他乡的监狱里,向素不相识的妓*女剖白心迹,许衡怀疑自己疯了:“他知道我另有所图,也知道我跟别人……‘处过’。只要是我说的,他便不会反驳,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相信。”
“你说的是实话吗?”孙木兰一针见血。
许衡咬住唇角:“不全是。”
“怎么讲?”
“我说我不是为了别的目的才接近他,但其实我一开始的动机就不够单纯。”眼眶中酸涩的感觉再起,她似乎又能听见王航那声“没关系就好”。
“少整那些没用的。”孙木兰摆摆手,“你就说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人家吧?”
许衡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不就结了!”孙木兰一拍大腿,“在男人眼里,咱们的小心思那都不是小心思,真介意这些个事情,他就不会让你乘虚而入。”
许衡没有出声,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如今的问题在于,想要趁虚而入的不是她,而是赵秉承以及虎视眈眈的华海所——即便不能承揽ipo上市工作,大洋集团基本的顾问费就有上十万,若是摊上好案子,代理费更是起码百万。
“听姐一句劝,男人的事情就交给男人去解决,能享福的时候好好享福。千万别像我这样,等到无依无靠了,才想起以前的好。”
孙木兰说完便不再讲话,将头埋进枕头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世上的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许衡爬上高低铺的二楼,在晦暗的抽泣声中昏昏入睡。
失去意识前,她突然想起王航背在身后的一双手:这究竟是无意识的动作,还是主动示好的信号?刚刚经受被拒绝尴尬的自己,真有把握分清其中的差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