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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前来见她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别院中绿荫似水,大好的晴朗天气,他却是很没精神的样子,丝毫不像琅邪国赫赫有名的大司马。
“三日前,王妃娘娘说只要我在王爷之前找得到段夫人您就有办法救她,现在臣已经找到了段夫人的下落,娘娘究竟有何办法?”
她小口的抿着杯中的茶水,眯起的眼眸浅笑着看着他:“恐怕段夫人一直都在王司马府上吧。”
王导一愣,望向她的眼神透着危险:“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也只是猜测。”她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以王爷和辽西公之力,不可能这么久都寻不到她。段夫人生性要强,对你又一往情深,断然不可能拿着兵符一个人偷跑,恐怕她真正的意图是以手中兵符相要挟,要你跟她远走高飞吧。”
王导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臣对段夫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请娘娘不要将此事告之王爷。”
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以为王爷真的不知道?”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深深吸了口气,孟央接着道:“连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都猜的出来,王爷怎会不知,他不说是因为顾念着与你们兄弟的多年情分,甚至他心底也许想着成全你与段夫人,是你远没有段夫人有勇气,王爷对你们兄弟二人恩至意尽,可你们却为了我的存在对他日渐心生埋怨,王司马,你们可以再三的置我于死地,但对于王爷,你不能有背叛的理由。”
王导的神色终于松懈,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愿意帮我,是因为王爷?”
“是,段夫人偷走兵符一事已闹的沸沸扬扬,为了堵住天下人之口他唯有禀公处理此事,王司马却再三难为他,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还搬出了长公主司马婉儿,王爷他可曾亏待于你?”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我是真的喜欢婉儿……”
孟央浅笑着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事,婉公主逝世多年,你如今对她人有意也属正常,我愿意帮段夫人,只需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永远不能对王爷有谋逆之心。”
虽是意料之中,他仍旧有些意外:“你所做的一切果真都是为了王爷,但我王导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是断不会背叛他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曾怀疑过王司马的忠心,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我就把话挑明了说,我担心的是你的堂兄王敦将军,虽说他要做什么是你左右不了的,但我要你立下重誓,不管将来谁对王爷有不臣之心,王司马必须站在王爷这边,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王导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你真是太危险了,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思,处心积虑的安排着一切,难怪王爷对你动了心。”顿了顿,他接着道:“好,我王导对天发誓,这一生只对王爷马首是瞻,赴汤蹈火,永世臣服,如有违背,五雷轰顶!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她笑着端起茶壶,亲自为他倒满面前的茶杯:“我相信王司马是守承诺之人,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是你跟段夫人最后的机会,一旦她返回王府,这一生都是琅邪王府的段夫人,你当真不后悔吗?”
他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黯然,随即正了正神色,斩钉截铁道:“长公主逝世,我的心也早已作死,任何女人对我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我对段夫人的留恋只因为她与婉儿有几分神似,但她还没有重要到我愿意为她放弃眼前的一切。”
直接了当的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心里为段灵箐不值,她仍旧是欣赏他的坦荡荡,叹息一声:“王司马快言快语,我也就直说,若想救段夫人,关键要靠她的哥哥段疾陆眷大人。”
王导面露不解:“此话怎讲?”
“你只需劝段夫人交出兵符,将兵符私下拿给辽西公,然后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演上一出戏,就说自己一时昏了头,将兵符放错了地方没有找到,而恰巧段夫人早已计划逃离王府,临走之前去房中看他。”
话已至此,他顿时恍然:“这样一来,就是段大人误以为是段夫人偷了兵符离开,如今兵符已经找到,段夫人就只有逃离王府的罪名。”
她微微一笑:“段大人那里就需要王司马出面了,段灵箐是他的亲妹妹,想必他也不愿她死。”
“竟是这样简单。”他不禁有些感叹。
“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简单,”她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要的可不止这些,王司马心里清楚鲜卑兵符对王爷的重要性,我要你私底下联手众臣,在段疾陆眷承认自己错怪了段夫人之时,出面指责他的过错,逼他将虎符交托到王爷手中。”
王导一愣,眼中微微闪过赞赏,却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真是冰雪聪明,身为帝王星的牵制者,偏偏处心积虑的为王爷做着打算,也难怪王爷对你这样痴迷。你并无害王爷的心思,他却总是因你自毁天下,若是日后有机会除掉你,我同样不会手软。”
她依旧是含笑的样子,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对他的威胁,王司马是对的,这样活着才真的是煎熬和痛苦。”
刚刚用过晚饭,就听门外传来夏云紧张的叫声:“呀,我的小祖宗呀,你怎么端的动这茶壶,来,交给奴婢拿吧。”
顺着目光望去,她也紧张的赶忙起身,小小的沅儿竟然端着一壶茶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任谁要伸手接过也不给。她随即上前端过那壶,疼惜的望着他:“沅儿,你怎么能端着这么重的东西,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说着,禁不住皱起秀眉对站在外面的宫人道:“你们是怎么看着沅少爷的。”
宫人们惶恐的低下头:“王妃娘娘恕罪,是沅少爷非要亲自给您送茶水,奴婢们怎么也拦不住。”
沅儿扬起灿灿的脸蛋,稚声道:“姨母不要生气,娘说这茶水是她用初冬的雪水所浸泡,喝这个对身体好,所以沅儿就来给姨母送一壶。”
她当下笑出声来,蹲下身子感动的捏了捏他的小脸:“沅儿真乖,只是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不然姨母会生气的。”
“姨母放心,有娘跟着呢,沅儿不会有事的。”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的回答她。
孟央愣了愣,抬起头望向门外,果真见郑阿春忐忑不安的站在外面,对上她的目光讪讪的叫道:“姐姐。”
她附身对沅儿道:“姨母跟你母亲有话说,让夏云姑姑带你去玩好不好?”
他赶忙懂事的点了点头,夏云带他离开后,郑阿春跟着进了屋子,微微垂下眼睑:“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自顾自的坐下,面色平静:“你就这么急于让我原谅你,甚至不惜利用沅儿,让他大老远的端着那么重的茶水过来。”
郑阿春神色一变。赶忙摆了摆手:“不是的,姐姐,是沅儿非要亲自端给你,我怎么也扭不过他,只得担惊受怕的一路跟过来。沅儿说,他说……”
“他说什么?”
“沅儿说,姨母一定是不喜欢他了,最近都不去主动看他了。”
见她愣怔的样子,她突然上前跪在地上,凄然的流出眼泪:“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顾及着沅儿请你不要不理我,我们母子二人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难道你真的要一辈子不理我吗?”
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禁不住掩面痛哭:“姐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不然也不会私底下拿出那么大比钱给翠萍的家人,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眼圈泛红的看着她:“给了再多的钱又如何,死去的人活的回来吗?郑阿春,你犯下这样致命的错误,这一生能心安吗?”
早已哭成了泪人的郑阿春突然伸出手狠狠扇打自己耳光,每一下都使了十足的力气,打的面纱都快要掉了下来:“姐姐,难道真的要我以命偿还你才肯原谅我吗?那我情愿一死!”
耳光响亮的声音,她心里泛起深深的惊痛,赶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好了,你既有悔改之心,我原谅你就是了。”
郑阿春禁不住泣不成声:“姐姐……”
返回别院的路上,郑阿春牵着沅儿的手,目光阴沉的走着。突然沅儿停在原地,死死攥住她的手:“娘的脸怎么了?”
她蹲下身子望着他,声音轻柔:“不关你姨母的事,娘惹你姨母生气了,应该受罚的。”
沅儿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是,是姨母打的?”
她慌忙望了一眼身旁的宫人,仿佛很害怕一般低声道:“沅儿不要胡说,被你姨母听到会不高兴的,到时她又要生母亲的气了。”
沅儿突然撅起小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姨母为什么打娘,沅儿不喜欢她了……”
她神色凄然的对他道:“沅儿记住,她不仅是你的姨母,还是这个王府位份最高的女主人,她有资格惩罚任何人,沅儿若是心疼娘,今后就要听娘的话,好不好?”
泪眼朦胧的沅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她随即心疼的将他拥入怀中,目光沉沉的望向远处:“在这个王府里,只有娘是真心疼你的,你能完全依靠的只有母亲,而母亲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月色下她的面色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周围花丛的阴影看起来如此斑迹驳驳。
清晨梳发的时候,夏云面带喜色的告诉她,鲜卑段大人来了王府请罪,说兵符已经找到,根本不关段夫人的事。她含笑望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开口道:“段夫人洗刷了冤屈,你怎么这么高兴?”
夏云故作神秘道:“娘娘有所不知,段大人承认冤枉了段夫人,被众臣指责糊涂,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迫于众臣的压力将兵符交给了王爷,如今虎符在手,鲜卑的兵力可不是完全的属于王爷了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样的话在这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许乱说。”
夏云笑着点了点头。王府后院的长廊处,她与一身戎装的王敦不期而遇,王敦紧握手中的湛泸剑,褐色的眼眸透出点点的冷厉,身后跟着一队身着铠甲的将士。经过她身边时不动声色的停了下来:“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妾身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我真是小瞧你了,你应该早就想到逼段疾陆眷交出兵符,计谋如此之深,难怪这么多年能够安然无恙的待在王爷身边。”
孟央轻笑:“王大人此话见外了,妾身帮王爷,不就是帮您吗?”
王敦皱起浓黑的眉毛,低下头将脸凑近她,褐色的眼眸透出湛湛的厉光:“你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待我调遣完江东大军,再回来陪你慢慢玩。”
他说完,勾起嘴角冲她深深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剩她一人愣愣的待在原地,直到一旁的夏云轻声提醒:“娘娘,您怎么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浅笑着摇了摇头,举步离开。不出几日,段灵箐果真回了王府,兵符虽找了回来,逃离王府的罪名却是免不去的。于是从她一回来就被关在房间软禁了起来,任谁也是见不到的。与此同时,王府内发生了一件更值得疑惑的事,孟央不止一次听人提起,司马睿前日外出带回一女子,一身长长的黑袍将整个人都遮住,更奇怪的是她以黑纱遮面,显得整个人神秘异常。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司马睿了,对他的事也是道听途说,对于那位传闻中的神秘女子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然而她的不甚在意,不能代表所有人都是不甚在意的。刚刚午睡醒来,夏云就匆匆来报,王瑜一伙人早已等候多时,吵吵嚷嚷着要见她。
明知避不过去,她只得起身前去见她们。到了房门前,才有些微微的诧异,这哪里是王瑜要见她,屋子里坐满了人,茶椅明显不够用,可见宫人们又临时添了许多。仔细望去,这些娇俏的女子皆是司马睿的妾室,更让她不解的是,一向与王瑜鲜少来往的赵静雪和庾莲心也在其中。
看到她来了,原本议论纷纷的众女子一同起了身,恭敬的行了礼:“见过王妃娘娘。”
如此的阵仗,可见这王府的女人们都聚齐了,她心里一阵无奈,颇有些头疼的开口道:“都坐吧。”
“谢王妃娘娘。”
在夏云的扶持下缓缓有上前,坐在正前方的主座上,还未开口,王瑜已经笑道:“打搅王妃姐姐午睡了,姐妹们十分过意不去呢。”
明知她的笑虚伪而阴险,她索性开口道:“今日大家都来了,必是有话要说,都是自家姐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王妃姐姐是随和的人,既然都这样说了,咱们也都不要拐弯抹角了,想说什么就说吧。”王瑜的目光扫向众女子。
得到她的暗示,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首先站了起来:“王妃娘娘,您是王府的女主人,此事您可不能不管呐。”
她话音刚落,另一粉衣女子紧跟着站了起来:“王爷这几日可是被那不知来历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整日整夜的腻着,连房门都不出了。”
众女子纷纷七嘴八舌的开了口:
“王妃姐姐可要出面管一管了,咱们现在想见上王爷一面都难的很。”
“平日里荷夫人最得王爷宠爱,现在王爷连她都不见了,可见那女人有多厉害。”
……
吵吵嚷嚷的声音,使得她有些头疼,王瑜见况开口道:“姐妹们都别说了,王妃娘娘想必也都听说了这些事,听娘娘怎么说吧。”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叹息道:“王爷喜欢一个女子有何奇怪,难道你们都不曾被他宠爱过,何必针对一个新来的姐妹。”
见她这样说,荣姬讥讽一笑:“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前段时间荷夫人受王爷宠爱的时候,也只是经常见她陪伴王爷。但这次可不一样,王爷自将那女子带回来后,就没有出过房门,一连数日了,咱们可从没见过王爷如此宠爱一个女人。”
“娘娘”,一直沉默的庾莲心终于幽怨的开了口:“王爷若真的喜欢那女人大可给她个位份,我们也无话可说,可那女子偏偏来历不明,我们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王爷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连王府里大小的事情也不再过问,就算我们有接纳她的心思,这样下去王爷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话说完,众女子皆有些沉默,她有些无奈,这个庾莲心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真的不知如何开口了。正想着,王瑜又是一阵嘲笑:“现在知道心疼王爷吃不消了,以往王爷宠爱你的时候,你也是日日夜夜的缠着他,那时怎么不知道心疼王爷呢。”
其余女子纷纷用丝帕捂着嘴偷笑,庾莲心的面色顿时难看至极,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些什么。而王瑜那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平日庾莲心颇得司马睿喜欢,自然引来众多的怨气,眼下看她失了宠,还不纷纷羞辱她:
“荷夫人到底年轻,哪像咱们陪伴王爷多年,只想着王爷身体安康,也没心思去想那些男女痴缠了。”
“都是王爷平日太宠她了,这才冷落几日,荷夫人就受不了了,到底是新入府的,满脑子都是王爷的宠幸。”
……
不堪入耳的讥讽声,庾莲心苍白着脸,眼中隐隐有些泪花。孟央亦是极力的忍耐,这些女人的嘈杂声使的她头痛欲裂,恨不能马上将她们赶出去,听不下去的时候她只得沉下脸色,厉声道:“够了!”
众人皆是一愣,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她皱着眉头继续道:“既然知道自己陪伴王爷多年了,说话还这样不知轻重,你们都退下吧,这件事改日再说!”
“那怎么行,姐姐身为王府表率,这件事您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今日我们前来,可都是要您做主的。”王瑜不依不饶的说道。
她却无力再与她们纠缠,随即起身,目光冷冷的扫向她:“王夫人若是不满意,这王府表率的身份不如由你来做,就由你来为众姐妹出头吧,夏云,送她们回去。”
众人不满的起身离开,唯有赵静雪安静的坐在那,神情自若的饮着杯中茶水。待房内只剩她们二人,她突然起身,盈盈的对她行了个礼:“姐姐。”
孟央面露不解:“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迟疑片刻,脸色有些苍白的开口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妾身,觉得害怕。”
她一愣,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于是起身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不要怕,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赵静雪神色惶然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最终低声道:“那日王爷带那神秘女子回府,我碰巧经过前院,看到她与王爷十指紧扣,当时我上前对王爷行礼,低下头时多看了那女子一眼,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后来,我再次抬头,虽看不清那女子黑纱下的面容,但她望向我时眼中带着杀意。姐姐,她的眼神太可怕了,我每每想起,都惊出一身的冷汗。”
孟央紧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不要怕,有王爷在呢,那女子不敢把你怎么样。”
赵静雪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王爷当时是在场,可那女子问我话的时候,王爷他,望向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姐姐,我从小目睹父母被山贼杀害,对那些带着杀意的眼神特别敏感,我能感觉得到,如果那女子要杀我,王爷是绝不会阻拦的。”
孟央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环顾四周后小心的问道:“你说那女子问了你话,她问了什么?”
她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艰难道:“她问我在看什么?”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我从头至尾只是好奇的望了她几眼,姐姐,我真的很害怕,你要帮我。”她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臂,急的快要哭了出来。
孟央皱起眉头沉思着,最后认真的望着她:“你想我帮你,就仔细的想一想她的问题,当时你到底看了什么引起她的杀意?”
赵静雪紧紧闭上眼睛,艰难的把当时的场景回顾了一下,眼泪唰的落下来:“我真的没看什么,我看到了她与王爷十指紧扣的双手,但当时前院的宫人们都看到了,她没理由为了这个杀我?”
孟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看到她与王爷十指紧扣,然后抬起头她就问你看到了什么,仔细想想,你还看到了什么?”
她紧张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回想了很久,突然迟疑的开口:“黑袍,黑袍下,她,手钏…。”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慌忙道:“是啊,我看到她的右手腕上戴着手钏,清滢透彻,我从没见过所以多看了两眼,是,好像是玉髓,应该是玉髓…。”
孟央赶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你这几日不要回去了,就住在我这。”
话说到这,赵静雪急急的点了点头,她的心却更加沉重起来。玉髓,古籍记载道家服食可成仙,是极品美玉中的脂髓,髓本就是帝王家所用之物,一铢尚且难全,那么用之串成的手钏何其珍贵,那女子定不是普通人。
寂静的深夜,只听得到花草树木被风吹起的作响声,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中,目光沉沉的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听到夏云开口道:“娘娘,绿秀姑娘来了。”
随即转身,看到绿秀匆匆上前,赶忙拉住她即将行礼的手,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那么生份干吗。”
绿秀亦是含笑道:“奴婢今个正想着您,您就让香晴叫我去了,娘娘可是想绿秀了?”
“我哪里是想你,而是嘴馋了想吃你做的芍药杏仁莲子粥,可眼下见你,又想让你陪我说会话。”她颇为苦恼的说道。
身旁的夏云赶忙行了个礼:“王妃娘娘,那粥的做法绿秀姑娘都告诉过奴婢,就让奴婢去做吧。”
她笑着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多煮一碗给绿秀了。”
待她走远,绿秀才压低了声音道:“自王爷带那女子回来就一直跟她腻在一起,已经在前西阁整整待了七日了,王爷好像特别在意她,不许任何宫人前去伺候,奴婢也只是远远的候在院门。”
她心里不由得泛起疑惑:“你可见过那女子?”
“奴婢也只是在她刚来的时候见过,不过那日她依偎在王爷身边,大大的袍子把整个人都遮住,谁都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她说着,又开口道:“奴婢偷偷问过赵护卫,他刚开始警告我不许多管闲事,后来被我缠的烦了索性说他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奴婢看他也不像说谎。”
连赵亚也不知道的奇怪女子?孟央紧紧咬住嘴唇,百思不得其解间又问道:“你可见过那女子右手腕上的手钏?”
绿秀摇了摇头:“奴婢只是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并不知她腕上是否带有手钏,不如奴婢找个机会接近她……”
“不行!”她突然厉声打断她的话,见她一脸的诧异,这才微微回过神来,双手有些冰凉的握住她的手:“绿秀,答应我,离那女子远一点,我不能让你出事。”
绿秀闻言鼻子一酸,眼眶中泛起雾气:“娘娘,奴婢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奴婢不怕死。”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什么傻瓜,你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的活着。瞧你,跟我在一起好的东西不曾学会,倒是学会了这爱哭的毛病,幸亏王爷将你调去身边,否则这院子早晚会被我们俩淹了。”
一番话说的绿秀终于破涕为笑。
琅邪王府住着很多容貌美丽的女子,平日里除了争风吃醋唯一的期盼就只有琅邪王司马睿,这诺大的王府锁去了她们的纯真年少,却也给了她们想要的虚荣和浮华。除了司马睿,她们的生活毫无半点情趣,如今出现的神秘女子早已传遍了整个王府,这就如同在枯燥的生活中掀起一阵浪潮,孟央不允许绿秀接近那女子,别人可就按耐不住了,无聊的生活中总有不怕死的出头鸟。
于是一大早,夏云就带给她一个震惊的消息:庾莲心差点被王爷下令打死了!
除了震惊她没有别的表情,夏云亦是有些后怕的告诉她:“荷夫人受王爷冷落后心有不甘,为了重新得到王爷的宠爱特意做了糕点,谁知就在送去的时候出了事,听说守门的宫人拦住了她,荷夫人仗着自己的身份不停的斥责那些宫人,结果惊扰了王爷,王爷当即下令杖毙荷夫人身边所有的宫人,同时赏了荷夫人二十大板。”
面色沉沉的听完,夏云仍旧心有余悸的说道:“荷夫人自小就是千金小姐,哪里经得住二十大板,没打几下就疼晕了。醒来后听闻从小陪伴自己的陪嫁丫鬟菊儿也被王爷下令乱棍打死了,当下就悲痛欲绝,凄惨的哭嚎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孟央觉得身子有些发冷,缓缓闭上眼睛,想起那日在亭中她前来见她,面上带着娇羞的笑意,沉浸在司马睿带给她的温柔中无法自拔,而今不过几日,昔日的柔情纷纷做碎。司马睿,原来真的是如此绝情之人,那神秘女子竟值得他大开杀戒!
神情不由得有些凄然,开口对夏云道:“把王爷赏的明玉膏送去给荷夫人,另外告诉王府管事,指派几个手脚灵活的宫人前去伺候。”
夏云遵了命离开,她随即吩咐一旁的香晴为自己倒杯茶,谁知低垂着脑袋的香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愣愣的发着呆。她便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香晴回过神来,欲言又止道:“奴婢在想,王爷不是那样残忍的人。”
她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位高权重者向来难以揣测,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奴婢相信王爷,也请王妃娘娘相信王爷。”
她坚定的神色使得她有半分的迟疑,接着嘴角勾起无奈的苦笑。她原以为是司马睿的不信任使得她万分痛苦,现在恍惚明白,自己同样是不信任他的,至少在这一方面,她和司马睿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香晴。这样想着,禁不住开口问道:“你跟随王爷多久了?”
“奴婢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直养在王府,王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是要记得一辈子的。”
“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她笑着对她道,接着又貌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这几日王府里都在传着那位神秘女子,你觉得她对王爷会不会有威胁?”
孟央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面上不露声色的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一只手紧紧攥住衣角。香晴并未多想,回答道:“王爷是有分寸的人,那女子也不曾危害过王爷,奴婢觉得不会。”
仿佛听到心里有无数的堆石轰然倒塌,她的一颗心就这样沉了下去。
自从那日与香晴对话后,对那神秘女子的事她便不再上心。虽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何人,从一开始的黑袍黑纱遮面,对赵静雪带有杀意,到庾莲心被打,甚至杖毙了数名去过前西阁的宫人,司马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掩护那女子,或者说他在保护那神秘女子。她原也担心他的安慰,直到与香晴对话,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心思,如果她猜的没错,香晴即便不知道这女子是谁,至少她知道这女子不会对司马睿造成任何威胁。孟央的心思太过缜密,缜密到自己的心突然有种窒息的疼痛。
清晨的阳光带着朝露的气息洒在绿意盎然的园子里。她和郑阿春坐在不远处的华亭里含笑望着在草地上玩耍的沅儿,园中满是香草的气息,一派生机活泼的景象。
郑阿春笑着为她倒满杯中的茶水:“自从沅儿知道这雪水泡出的茶好喝,整日嚷嚷着要我送一壶给姐姐,总算姐姐没有白疼他。”
目光柔软的望向绿草地上玩的正,开心的沅儿,她禁不住勾起嘴角的笑:“沅儿这么乖巧懂事,也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的好。”
郑阿春面上有一丝喜色:“姐姐可不知道,身边有了沅儿我可就什么都不怕了,每天看到他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这一生并无他求,只愿沅儿快快乐乐的长大。”
“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而计深远。”她恍惚的望着不远处的沅儿,心里勾起一丝疼痛。
郑阿春心知她是想到了伤心的往事,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怎么最近都没见裒儿?”
提及司马裒,她的面上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叹息道:“这孩子太倔了,总说自己没有哥哥功课好,这几日挑灯夜读,现在一定还没睡醒。”
郑阿春笑道:“裒儿未免太较真了,如今他寄养在姐姐名下,日后若要世袭琅邪世子之位,他的机会可是远大于司马绍的。”
孟央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王爷正值盛年,这样的话当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再说我并不希望裒儿注重这些权位,他的生活应该由自己决定。”
“是是,姐姐教训的是,是我失言了。”
正与她说着,目光不经意的望向远处,突然看到草地上悠闲的走来一匹威风凌烈的绿耳宝马,泛着光泽的棕毛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她心里禁不住赞叹,好一匹日行万里的绿耳宝马,正瞧的仔细,突然大惊失色的发现沅儿正感兴趣的跑向马匹,手中还握着用来除草的小铲子!
“沅儿!”
几乎同时,她与郑阿春心急如焚的叫出声,接着她二话不说径直跑了过去,像绿耳这样有名的宝马皆是有灵性的,意识到危险时会变得极度凶残。沅儿那么小,怎么躲得过这样的危险。
即便跑的再快,她还是追不上沅儿,眼看着他挥舞着手中的小铲子高兴的跑到马匹跟前,她的脑袋嗡的一下懵了,脸色异常惨白,耳边夹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她似乎已经看到绿耳宝马眼中有些疯狂的戾气,对着沅儿抬起强劲的前蹄,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沅儿!”
电花火石间,突然有一人横空骑在马背上,狠狠拽住马的缰绳,绿耳马高高扬起的瞬间伴随着厉声的嘶鸣声,最后绕过沅儿小小的身子险险的落蹄在一旁,沅儿吓得号啕大哭。
她还来不及上前抱住沅儿,突然一个身影一闪,死死抓住沅儿的身子径直扔了出去!刚刚落下的一颗心再次被提起,她的眼睛几乎都是血红的:“沅儿!”
被狠狠扔在地上的沅儿号啕大哭,额头被地面上的石块撞破,鲜血顺势流了下来。孟央身子颤抖着上前将他抱在怀中,心疼的快要不能呼吸,双眼带着强烈的恨意望着一旁面带黑纱的女子:“为何这样对一个孩子!”
女子亦是用恼怒的目光望着她:“这样小的孩子心地如此恶毒,留着他有何用!”
正说着,司马睿飞快的从绿耳马背上跳下,径直走到那黑袍女子面前:“算了,你还要赶一天的路,别跟个孩子计较了。”
“我计较!”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凶狠:“你没看到姮娥受伤了吗?那孩子手中的铁铲刺伤了它!”
顺着目光望去,果真就看到绿耳宝马的前蹄上被铲子划伤一道口子,想是当时沅儿被吓坏了胡乱的扔出铲子,无意刺伤了它,可这女人却真的是不顾沅儿的死活将他扔了出去的。沅儿的额头还在流着血,她的心也如同被刀割一般,将孩子交给哭成泪人的郑阿春,她缓缓的站了起来:“你应该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你却是存心害他,真正恶毒的是到底是谁?”
女子有些不屑的看她一眼:“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孟央紧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要你道歉!”
她像是听到了很好听的笑话,极是开怀的笑了一阵,对司马睿道:“听到没有,她要我道歉?”
司马睿笑着为她理了理衣袍:“快上路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女子眼中带着笑意,纵身投入他怀中,紧抱着他娇声道:“跟你在一起总是过的这样快,我会很想你的。”
司马睿的眼里有着宠溺的神色,附身吻在她的额头,柔声道:“路上小心。”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吹了声口哨,叫道:“姮娥,咱们走了。”
那绿耳宝马快步跑到她面前,竟还亲昵的蹭了蹭一旁的司马睿。女子正要踏上马背,始料未及的是孟央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说了要你道歉。”
见她突然上前,那女子和司马睿皆是一愣,面上有些微微的惊慌,尤其是司马睿,竟然快步抓过她的手,厉声道:“你闹够没,赶快回去!”
她眼中泛起冷笑,声音也逐渐冷却:“怎么,王爷害怕了?这女子面纱下是怎样的容颜,使得王爷这样紧张?”
女子并未逗留,随即就要跨上马背离开,她却在这时突然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的上前拦住她:“你想走,我说了要你道歉!”
她只是伸出手去拦她,岂料这女子竟然一下退到司马睿身后,全然不见刚刚的桀骜。这样的反应,使得她更加寒了心,禁不住冷笑道:“原来你也会怕,真正的身份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司马睿突然上前,像是极度焦躁,又像是忍无可忍,二话不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滚回去!”
只听“啪”的一声,她只感觉到左颊麻木的疼了起来,呆楞的瞬间,那黑袍女子已经快步上马离开。她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恭敬的行了礼:“臣妾告退。”
司马睿的脸色微微的难看,几乎想也不想的拉住她的手,艰难道:“你就不能乖乖的听本王的话,不要再给我惹麻烦。”
孟央缓缓甩开他的手,维持着完美的笑:“好,臣妾告退。”
转身离开的瞬间,每走一步都是刻骨的疼痛,她错了,她还是错了,以为不再对他抱有希望就不会再痛,可惜,这样的无情才是真的要了她的命。每走一步,都是心痛至死。
“妾身记得,王爷的赤骥宝马名字叫做羿,姮娥与羿,嫦娥与后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她含笑说完最后一句,带着郑阿春和沅儿离开,只剩下身后的司马睿瞬间面若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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