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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愈来愈近,那不再是初时听到的悠扬欢快,穆珍从间歇性的抑扬顿挫中,听出的是苍凉,听出的是悲切,听出的是哀伤。很显然,吹奏者对曲子掌握得并不十分娴熟,连续吹出一串音符后,总要停顿上十几秒钟,才能听到下一句,穆珍听着听着,猛然省悟:“这是哀乐,只有丧事时才能听到。”穆珍心里一紧:“难道?”穆珍没有再想下去。
穆珍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弯的地方,他想奔跑过去,两腿却没有跟着抬起来,呆滞地等待着吹笛者的到来。
河弯处现出一个身影,从身高、体型可以看出,来人正是胡国庆,穆珍心里有些沉重,虽然笛声并不连贯,但这只有在丧事时听到的声音,确让穆珍有点心酸,本来泪腺有点浅的穆珍,现在觉得两眼湿润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蓝得透明似的,无丝毫杂色,又低头看了看河滩的草地,草地依然绿得油亮,向远处铺开,转头看了看河里的水,微风吹起的水波,永不知停息似的向前缓缓滚动,景依然是一样的景,但是心情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这种逆转难道仅是一首曲子的原因么?
当从胡国庆邻居那里听到其去医院为父亲治病时,穆珍就默默祈盼其父亲能好起来,几天来自己只要站在这河堤,就会用上几分钟,心里为胡国庆祈祷,祈祷他的父亲能尽早脱离病魔的折磨,恢复往日的康健,重燃这个家庭生活的希望之火,并让他尽快回到梦寐以求的课桌前。然这一切似乎天不遂人愿。
正当穆珍站在那里胡思乱想时,胡国庆走得更近了,穆珍看着他时急时缓的身影,也迎着他走了过去,穆珍已经看到胡国庆的脸庞,并且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睑有点肿胀,头发有点杂乱,好似刚从柴草窝里爬出来一样,笛子横在手中,目光有点茫然地瞪着穆珍。
“你,你这是怎么了?”穆珍开口的第一句问话,让穆珍也不知为何明知故问。
“这几天我没有来见你,很对不起!”胡国庆说到这里,两眼立即噙满了泪花。
“你爷爷已经对我都说了!”穆珍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位面前的朋友。
“他是不是对你说我去医院了?”胡国庆问道。
“是的,他说你陪父亲看病了。”穆珍接着胡国庆的话语说道。
“去时父亲已经不行了,到医院后,虽进行了急救,但是最终人还是没有留住!”胡国庆说完抽咽起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急落下来。
穆珍看着胡国庆的泪眼,自己的眼泪也把持不住,顺着脸庞滑落下来,穆珍为胡国庆家的不幸而悲伤,也为朋友的遭遇而挽惜,据那位邻居爷爷说的那样,他父亲是一个好人,他父亲是这个家庭中的支柱,就是这样一位好人,一位家庭中的支柱,正值中年带着万分的牵挂走了,知道的与熟悉的人,谁又能不悲伤呢?
“人最后都要走这条道,只是迟早的事,你也不要过份悲伤。”穆珍不知怎么说才能让朋友止住伤心的眼泪。
“你说的不知多少人对我讲过,父亲在床上躺着时,我们全家还有个依靠,我放羊无悔,而现在人走了,我突然感到好似支撑屋的梁塌了一样,暗无天日,那天我真的哭得死去活来,我对父亲的早去而哀伤,我为自己家庭的不幸而哭泣,我还为自己的未来而落泪!”胡国庆用空着的手背擦了擦眼泪说道。
“事情总有过去的一天,无论是什么样的伤感,什么样的苦难,什么样的悲痛,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随风而去,我们活在现实中的人们,不能因逝者而放弃生活,更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穆珍提醒胡国庆道。
“为了治病,为了办理丧事,我家的羊全卖了,现在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胡国庆接着说道。
“你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学习时间了!”穆珍有点惊讶地看着面前消沉的胡国庆说道。
“可我没有了羊,又如何借故来与你每日相见呢?”胡国庆有点疑惑地问。
“看你是不是伤心过度,变得糊涂了,没有羊,想在这里见面不是更简单了吗?”穆珍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胡国庆,他泪眼里立时充满了希望,充满了从未有过的闪亮。
“那我在这里每天可以见到你了。”胡国庆变得有点兴奋。
“当然,你不仅可以见到我,你还记得你让你邻居爷爷捎来的那篇《我的理想》那篇作文么?”穆珍问道。
“当然记得,怎么了?”胡国庆当然想着那篇作文,那是他在回去的晚上写就的作文,那是他发自内心的情感抒发,他怎么会忘记呢?
“我拿给陈老师看了,看过后,对你的作文挺赞赏的,并且表示要见你,我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定要让你见到他呢!”穆珍这几天里,一直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胡国庆,并且希望这位眼前的朋友尽快见到陈老师。
“这,这可以吗?”胡国庆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接着将自己的疑惑通通说了出来:“我一不是学校的学生,二来也不会再去学校读书,去见他干什么呢?再说我现在一无所有,未来很渺茫,将来等待我的都是未知数,你说我去见他有什么用呢?”
穆珍听了胡国庆这些话,面前的朋友立时变得陌生起来。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不能因为父亲走了,连自己的理想与抱负都不要了!逝去的人走了,活着的人依然要好好活着,你知道,你在世间所做的一切,你父亲都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他虽然人走了,但是在另一个世界,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你,你努力了,他地下有知,这点难道你不明白吗?”穆珍说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他那次出走,自己什么想法都曾有过,可以说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一样,他当时明白的道理,甚至于连成年人都不一定搞得明白。
“我哪里还能有什么抱负?又到哪里追求我的理想?”胡国庆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这点算什么?人的生老病死,你左右不了,世人又有谁能左右得了,再说你现在碰到的难题不是你失去了亲人,失去亲人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在困难面前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你明白不?“穆珍说完抓过胡国庆空着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胡国庆的肩膀上,深情地说道:“你现在还有亲人,更重要的还有朋友,假如你是个聪明人,你现在依赖的是活着的亲人与朋友,你这点还能不明白吗?”穆珍在提到朋友时,加重了些许语气。
胡国庆沉默了几分钟,没有说话,显然穆珍的话已经在他的心灵深处引起很大震动。他眼睛正视着穆珍的双眼,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猛然省悟似的说道:“天还是一样的天,你也是以前的你,清清的河水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我自己。”
“对,是你自己!”穆珍十分肯定地说。
“我将你当成知心朋友,与你说得已经够多,假如你不能改变你自己,不能从逝去的亲人伤痛中走出来,那你就是个废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啊?生来就是为奋斗而生,生来就是为克服困难而生,而你还没有奋斗,还没有面对困难,难道你就甘愿倒下么?”穆珍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新词,竟然说出来一套一套的,他说出来这些话时,觉得自己最该感谢那次深夜的出走,他找足了理由说服了自己,也有足够勇气让他再回头面对当时的困难,他胜出了,他战胜了自己,这些理由难道还不能说服面前的失去勇气与信心的朋友,引导他正视困难,以饱满的热情去迎接新的生活,新的挑战吗?
胡国庆的手紧紧握住穆珍的手,穆珍感觉到胡国庆的手有点颤抖。
“朋友啊,朋友,你的眼睛似火眼金睛,读懂了我的心,蓝天可证,大地可书,河水可墨,你我可照,心如明镜映星斗,面前道路可通天,若君为鱼,我为水,若君为鸟,我为林,鱼不离水,鸟不离林,我愿陪君游遍天下水,我愿陪君飞尽林间川。你放心,我一定去见陈老师!我一定重回学校去读书!”胡国庆让穆珍的话激起心中的涟漪,他从悲痛中走出来,重新看到生活的希望,重新燃起少年时的梦想,重新读到对未来的向往。
穆珍松开握着的手,上去拥抱住这位看似十分平凡的朋友。附在其耳边低声说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得足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