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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玲珑山馆,沈妱躺在被窝里,心绪繁杂。
昨夜此时她脑海里只有郑训和沈明的影子,而今夜,又有个影子突兀的闯了进来——徐琰。
她是在走出留园后才回过味来的,当时情绪起伏并未细想,到现在越想越是坐立不安。
徐琰竟然会抱她?那是什么意思?仅仅是安慰吗?可是他当时的姿态和声音分明是……沈妱又不是个不通人事的小奶娃,此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再怎么说,前世今生,她都只是个不曾恋爱过的姑娘家,哪怕跟董叔谨嬉笑时言语无忌,却极少有身体的接触,更不曾有这样相拥的时候。
回想起来,第一次跟徐琰的接触是在郑家书楼,她几乎摔倒在地时被他揽着腰,带进怀里;第二次是在嘉义,她跌落巨石,徐琰救她出水,帮她处理腿上的伤。那两回都是情势所迫,无可厚非,可这次呢……
沈妱渐渐觉得脸上热起来了。
她又想起了留园那晚的“幻觉”,她怎么觉得……端王对她有意呢?
额,又想多了!
沈妱猛然一个翻身,将头埋进被子里,想把那些恼人的念头赶跑。锦被的悉索声还没停,就听次间传来沈夫人含笑的声音,“阿妱这是怎么了,发脾气呢?翻身都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娘?”沈妱转过头才发现沈夫人已经走了进来,身后的石楠手里拎着个小锦盒。她面上的热气还未退却,又不敢坦诚相告,只得昧着良心再次扯谎,“一直睁着眼睛睡不着,这才烦躁翻身的。娘你刚回来吗,怎么不歇着?”
“放心不下你的嗓子,过来瞧瞧。”沈夫人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摸着沈妱微热的脸蛋,“别再把头闷被窝里了,当心头晕,瞧这脸热得。”说着便从石楠手中取过锦盒交给沈妱,“这是蓁儿给你的,叫你别太伤心。”
沈妱接过来,倒也没急着打开,问沈夫人道:“你去姨妈家啦?”
“今日衙门里办郑先生的事情,我顺道就去了一趟。”
“郑先生的事情……怎样了?”
“那书楼起火后烧了旁边的两处民居,郑先生葬身火海,又伤着了人,官府正查呢。”
“没有结果吗?”
沈夫人无奈道:“就算有结果,他们又哪里会告诉我?不过我听你姨父的口风,查办的时候牵扯出了薛万荣,所以按察使那里找他商议,这事儿恐怕要上达天听了。”
沈妱闻言,心中稍安。
郑训的死确实叫人惋惜遗憾,她们救不回他的性命,也就只能帮着完成遗愿了。徐琰的奏报应该会先到京城,蒋文英他们的奏折随后再到御案……沈妱虽不了解那位天子的性情,但想来有徐琰安排,薛万荣是肯定讨不到什么好了。
薛万荣作恶多端,这回是逃不掉一个死罪了!
沈妱这里刚吁了口气,就听沈夫人抿着唇道:“今天你姨妈跟我提起了一个人,他过些天到了庐陵之后应该会立马递来拜帖,你大概会想见见。”
“谁?”沈妱好奇。
“朱筠。”
“朱……朱筠!”沈妱瞬间明白过来沈夫人言下之意,顿时大窘,道:“我不见他!”
沈夫人像是已经猜到沈妱这反应了似的,只是觑着她笑,低声道:“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害羞什么。朱筠虽说在京城待了三年,可我瞧他信里的意思,人是半点都没变的,心意也照旧。哎,我发愁了这么久,如今也可缓缓气儿了。”
“娘!”沈妱立马打断,“你这是打算把我卖给朱筠吗?”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沈夫人一嗔,从袖中取出封信来,“这是他给你爹写的信,意思明白着呢。他即将调任咱们庐陵的同知,这年纪里实在难得,你也知道陆挚跟他家的交情,后头不会坎坷。他呢,虽说人跳脱了些,可心诚,待人又好,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沈妱听着她满口的夸赞,欲哭无泪。
跳脱吗,朱筠那个人何止是跳脱!
而且她和朱筠也算是私怨不断,若要论起婚配来,还真是没法想象。
沈妱无语的扶额哀叹,知道这会儿无论如何都没法打消沈夫人的念头,只得道:“人家都还没到呢,娘你这算盘就打得噼啪响了。天色已经很晚了,娘还是早点休息吧。”便钻出被窝,披了件衣裳,送沈夫人回去歇息。
再回到床榻上的时候,沈妱的头更大了。
那个朱筠……想起那张嬉笑不羁,半点都不正经的脸来,沈妱就想伸出手去拍他两巴掌。
朱筠比她大七岁,沈妱四岁的时候认识他,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刚认识的那会儿朱筠还只是个学童,因为聪慧颖悟,深得沈平喜爱,后来拜了沈平为师,学习书法,因此经常和沈明一处读书就学。
沈妱那时候最爱缠着沈明玩了,因此也没少折腾朱筠,若是有时候沈明不得空,朱筠还会陪着她玩闹戏耍。
不过朱筠的性子和沈明全然不同,他年少时就十分顽劣,虽然后来收了性子,却依旧跳脱顽皮得很。以前带着沈妱爬上假山玩耍,险些就摔伤了她的腿。
再往后年纪渐长,朱筠就越来越爱逗沈妱。不过沈妱并不当真是五六岁的女童,胳膊腿脚拼不过,智力见识上却比朱筠还要厉害,朱筠好几回讨不到便宜,却是半点都不气馁,越挫越勇,没事儿就要跑来沈家逗逗沈妱。
他人也机灵,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在沈妱身上讨些便宜了。
沈妱小时候对这位兄台可谓又爱又恨,卯足了劲头应付,见面时大多都是吹鼻子瞪眼睛。
本以为跟他就这样结成冤家了,谁知道沈妱九岁那年,年已十六的朱筠拒绝了家里安排的亲事,竟然跑到沈平跟前,说他想娶沈妱为妻!
想当然的,沈平以沈妱尚且年少为由,没有答应此事。
而沈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然后,就避朱筠如避瘟了。
彼时朱筠的才学已颇受称许,到了十八岁的时候一举中了进士,虽没有状元榜眼的风光,却也在恩师的安排下进了翰林院,不过半年就擢为七品编修,之后又在京兆衙门历练了阵子,这一回直接提拔成了从五品的同知,也是难得。
朱筠幼年就受沈平教导,又因跟沈明情同手足,跟沈家的关系也十分密切,这些年断断续续都跟沈平有书信往来,沈平夫妇对他可是赞赏有加。
之前沈平夫妻俩觉得朱筠会留为京官,便没动过其他心思,这回朱筠来庐陵为官,信中又明确提及旧事,沈夫人哪里能不动心的?
沈妱想着这些个,越发的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躺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
因那晚沈妱惊悸过度,又伤了嗓子,沈夫人叫她在家休养了两天才肯放出去。
沈妱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去书院的时候精神就有些蔫蔫的。
虽说因为郑训的事情,薛万荣那里不能来主持事务,但征书的事情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庐陵地区藏书家星罗棋布,这时候已经献了三四千种书院和官府都没藏的书,整理出来后都放在静照阁后头的小院里,精心收着。
这些书当然不会直接采用,而是要由学子们誊录一份出来供编修《大典》之用,原件是要照样送还给献书人的。
因这些书内容博杂、质量参差,聚齐后就要先进行一次甄选,挑有价值的誊抄备用,余下的则仅作记录,再由专人拟一份详实的题录也就是了。
沈妱才学有限,要想专门做题录,还比不上年长的饱学之士;书法上虽说不差,但女儿家字迹隽秀,也难符合要求,因此这两项都用不着她。
不过有一项上,她却是旁人难以比肩的,那就是分类。
跟着沈平学了十来年的藏书,这些年又拜访过许多藏书名家,但凡跟藏书有关的购置、鉴别、装潢、陈列、抄补传录,以及收藏、题跋、印记,沈妱都有所涉猎,最要紧的是沈家藏书十万卷,那些书都是分门别类的存放,沈妱浸淫多年,对分类之事那是了如指掌。
是以她到静照阁后最要紧的就是帮着确定书籍的类目,偶尔帮着写个简单的题录。
这些书里头有不少孤本,那是沈妱以前从未见过的,有些书一代代藏下来,上头有不少名家题跋印记,那些个藏书印仿佛一段段历史,叫人沉迷。
沈妱喜欢这些,每天十分殷勤的过来帮忙,多少有些长见识的打算。
这会儿她捧着一本《孔子家语》,这书的类目倒是好确定得很,不过因为书上头有一枚珍贵的折角玉印,因此身价极高,流传到如今已有了十四五个钤印。这是董叔谨的父亲董珍呈上来的,据说当时是以数千两之价购入,专门造了书封,以锦匣贮之,宝贝得很。
沈妱小心翼翼的翻着,颇有些“以公肥私”的感觉。
外面阴云密布、天光昏暗,想是要有一场好雨,里面一灯如豆,慢慢看书时倒是叫人欣喜雀跃。她正自窃喜呢,忽觉眼前光线一暗,她抬头时就见徐琰已经站在了她的案前,低头瞧着她,目光灼灼,隐然蕴藏笑意。
数日未见,如今再见面,沈妱没来由的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