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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秘密?你有没有回忆?
若一段回忆沉寂得太久,会不会变成秘密?
若一个秘密尘封得太久,会变成怎样的回忆?
她一路都在被追问,又有谁能回答她的心声?
……<fen>……
二零零五年
三月里的汉堡,已经阴雨连绵了整整一周。盛安澜看了看窗外晦暗的天色,再看了看面前堆得像阿尔卑斯山一般的信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把左腿从右腿上放了下来,手里的纸杯顺势丢在了脚下的垃圾桶里,直了直僵硬的身子,开始整理信件。
熟练的挑出没用的广告,丢在左手边的垃圾桶里,她开始抱怨横飞:“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多纸质的广告。他们有耐心寄,也不想想谁会有时间拆开来看。”
白的、蓝的、红的……不过是有颜色的废纸而已。眼前终于只剩下商务往来的信件,总算可以开始工作了。她仔细的分区域整理,娴熟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这是什么?”
她半举着一封国际邮件,眨了眨眼睛。如果有阳光,或许能透过信封,看到里面是什么。但,阳光正藏在乌云后,惬意地泡着日光浴。她把信放到台灯下,细细端详——中国来的,收信人是——言沐清。即使是在信封上,没有尊称的直呼其名,在她看来,也是胆大包天的举动。
低头窃喜过后,她定睛看了一眼来信的地址,心里咯噔了一下。顾不上一桌子五颜六色,没有处理完的信件,她控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尽可能镇定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尽可能冷静。她深呼吸,调整心跳,手里的信件却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礼貌地回应从蜂窝般的办公桌里传来的每一个招呼。现在,能确定左脚换右脚往前走,就是最大的胜利。从她的办公桌到董事长办公室,一共二十二步。她低着头,边走边默数到十七……伴着“铛”的一声脆响,她的脑袋沉沉地撞在了董事长室的木门上。她慌乱地整理好仪态,从眼角向左右各斜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她,感谢了一下各路神佛,抬手敲门。一下、两下……忘了是几下。
“进来。”门里传来了深沉的中文回应。
中文的?她的心开始疯狂地打鼓,这个时间,老爷子怎么知道是她的呢?她推门入内,朝后退了一步,探出头看了一眼外面,确认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工作,走回董事长办公室里,松了一口气。
“把门关上。大清早就这么心不在焉?什么事?”
董事长办公桌上,一台老旧的录音机,正窸窸窣窣地播放着一群孩童整齐的读书声:“亲爱我,孝何难?亲恶我,孝方贤……”
她关上门,朝前跨了两步,把录音机关掉,耳朵里依旧还回响着磁带摩擦传出的“格兹”声。她用右手揉了揉耳朵,略带抱怨。
“现在早没有人用这东西了,您应该考虑换个CD机。”
一个年逾古稀、白发苍苍的老人,背朝着她,站在落地窗边,两手在身后交叉,用沉默回答了她的建议。她再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颤巍巍地把信递到他眼前。
“洛城来信了。给您的。”
“打开吧!”
言沐清没有要看信的意思,瞥了一眼信封,转身朝办公桌走过去。他绕过宽大的桌子,坐进那张汉堡城里难得一见的明式圈椅里,两手架在圈椅的扶手上,抬眼看她,等待她简单转述信件上的内容。
“他们要忆芝回去。”她匆忙的看了看信,一纸晦涩难懂,夹杂着文言文的繁体字,大概是这个意思。
“落款?”
他合上了清秀、明媚的双眼,仿佛在享受初春的阳光。这个七十过半的老人,脸上没有一丝沟壑,皮肤依旧白皙光洁得像个少女。如果不是那满头的银发,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年纪。
她感慨着人世间的不公,重复了一遍信纸上最后的三个字:“秦远知。”
“不可能!”他瞬间睁开了眼睛,“他写的,你不会读得那么困难。拿过来。”
她一秒都不敢耽误,几乎是把信甩到了他的面前。信纸轻轻飘了过去,险些从桌面上滑落。
“你这个丫头啊,都多大岁数了?做事情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他拿起信纸,眼睛从眼角右上方斜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仔细翻看手里的信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良久。“呵!秦振生。自降辈分吗?就为了跟我开个玩笑!没正经的老东西!”
她小心观察他的脸色,没有生气,没有慌张,没有情绪……
“那,让她回去吗?”她小心探问。
“唔。你走一趟,去把她接过来。从这边直飞洛城。”他站起来,又走到窗前,站回刚才的姿势。
“她行吗?要不要跟那边推迟几天,好跟她再仔细叮嘱一下?”她的心莫名提到了嗓子口,大概离舌根还有一指宽的地方。
“有用吗?都教了这么多年了。她要是这块料,早都成精了。”
听到‘成精’两个字的时候,她暗自重复了一遍。在她看来,他很有可能就是个精怪,这么大岁数了还不长皱纹。
信里要求接回洛城的言忆芝,实在不可能让人放心。从临江接到德国,将近十年了,这丫头除了读书,似乎只会读书。书是读得博大精深了,可其他的,却是一样都没学会。
“那,要不要,我陪她一起回去?”想到言忆芝,她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第几次了?”
“啊?”
“叹气。”
“三次了吧。”她低着头,默数了一下,大概是这个数目。
“年轻人,总是叹气会很容易老的!一样的年纪,你看上去会比别人老!”他的话离题有些远,飞过云端,又从山坳里绕了回来。“你不用陪着去了,那边会有人来接她的。”
“可是,就她一个人过去。那边要是存心套话?她那么口无遮拦的……”
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不是平常串门吃一顿饭。是回去和那些深不见底的人住在一起,也许一两周,也许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一两年,或者是更久……以言忆芝的个性,根本应付不了那么复杂的局面。用不了一两天,她就会暴露真性情,然后……她想知道言沐清究竟有没有万全的安排。
“要的就是她口无遮拦。这池子水,就等她回去搅浑了!”他抬头看向窗外,看着并不存在的阳光。“安澜,你带她回来多少年了?”
“十年了吧!”
她不确定是十年不到还是十年多,大概是这么久了。十年,多么可笑又可怕的数字,她们就这样把那段过往丢在了那里,把那个人也丢在了那里。怎样做到的?他们是怎么做到遗忘的?眼前这个古稀老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没有一丝慌乱。怎么做到的?
“唔。”他长长的哼了一下,朝着窗前又踏了一小步。“对于我和秦振生,是二十六年。有些账,是时候捋清楚了。”
人还没有接来,盛安澜已经被他的话搅得一头雾水。就靠那个永远沉浸在数学世界里的言忆芝,又是搅浑,又是捋清,谈何容易?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脑子里的十年还没有弄清楚,他心里的二十六年又是怎样的一片惊涛骇浪?
眼下的状况,只有两种可能——他疯了或者她在做梦!耸了耸肩膀,她又想叹气。看了一眼没有皱纹的老人,她把那口气生生咽了回去。也许,不叹气就是他的不老秘诀。
如果有得选,她希望一切能维持现在的样子,即便彼此分隔两地,平平常常地过下去,挺好的。再回去吗?记忆像雪崩前“咔嗒”作响的细小裂缝,在她的骨头里轰然炸裂开来。不能多想,面对眼前的老人,多思无益。
“那我现在就去接忆芝。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学校了。”
抬手看了看表,她看似和他说了句话,其实是在自言自语。这个时间,言忆芝只可能在学校里。她有些麻木地转身,愣愣地打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安澜。”他叫住了她,“只需要她记住一件事,不许提年龄。”
她转身、回头、看他,他依旧背朝着大门,看向窗外。她轻轻“嗯”了一声。
“清醒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个样子,反倒会让她乱了方寸。”
脑后传来他略带揶揄的话语。她没有回头,轻轻合上身后的门,定了定神色,又定了定脚步。朝路过的金发帅哥粲然一笑,她镇定自若地走回办公桌边,用右手小指勾起车钥匙,跟实习生交代好工作,甩了甩齐肩长发。
把车停在火车站外的停车场里,按上电子锁的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火车吗?那一年和‘她’同乘的那辆火车,现在会不会已经退休了。那人送给‘她’的那包食物堆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她’倚在她的肩头,睡颜那样的美好,脸上却是斑驳的血渍。好在那是一趟乘客稀少的班次,没有人注意伤痕累累的‘她’。
踏上火车,盛安澜的身子微微倾斜了一下,一位绅士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点头致谢。很好看的男人啊!听说要接言忆芝回去的秦家,少爷们也是帅得无法无天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坐下,坐不下来?还是不敢坐?“她”现在可好?十年了,这一次,“她”会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