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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除了太后,果然还有一个穿着玄衣的瘦削中年妇人,看起来足足有四五十岁,比一旁的太后还显得苍老些,带着一个年龄只有八九岁,衣饰华美的女孩坐在下首,想来就是皇后娘娘与清河公主。松烟一一行礼问安,曹皇后十分和蔼可亲,柔声与她说话,如同一个普通长辈一般,方才因为见识了平安变脸之快,松烟这时候便不敢随便相信这宫里的人都是表里如一,只是恭敬地应答。
曹皇后十分瘦,坐在椅子上像一根针似的,见松烟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便笑着向太后说道,“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五郎在家里如何厉害,看把咱们当年享誉京城的第一美人生生折腾成了一个小木偶。”
松烟闻言一哽,目光不自主地在房间里梭巡了一圈,见邵鼎不知道哪里去了,心下慌乱起来。
太后倚在罗汉床的迎枕上,瞥了松烟一眼,笑着向皇后说道,“什么第一第二的美人,都是年轻孩子们的玩笑话,你竟也跟着浑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五郎长年在外征战,席天幕地,可不就是比别人厉害些,否则那羌容人难道自己还会乖乖退到笛城以北?”
曹皇后掩嘴笑道,“是我说得多了,不过是想起几年前见这孩子的时候,还是在簪花会上,我那不成器的侄儿为了抢这孩子鬓边的三醉芙蓉花,出了好大一笔银子,只把我那弟弟气得要打折了他的腿。如今见咱们侯夫人规规矩矩,灵气不在了似的,心里难免生出些好景不长的遗憾。”
太后厌烦的微微皱起眉,待要再反驳,见一旁的松烟木愣愣地立在地上,心里不由泄了气,便装作听不懂,把手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不再搭理曹皇后。
曹皇后隐在小小的衔珠凤冠下的眼睛动了动,原本因为瘦削显得苍老的面孔灵动起来,让人这才发现她生了一双很漂亮的凤眼,只听她说道,“方才娘娘说得不错,五郎为了咱们大褚在北疆尽心尽力,如今回了凤沼家中来,有了夫人在一旁扶持,才能松一松肩上的担子,侯夫人,可也是这么想的?”
松烟见她笑眯眯地点了自己的名字,脑子里一时间一片空白,茫然地张嘴说道,“我……我……”
她下意识地窘迫的看向房间里的人,冷淡地看着棋盘的太后,紧紧盯着她的曹皇后,垂手立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她的回答的平安等宫人,忽然意识到这房间里不仅没人会帮她,而且个个都想看她的笑话!
房间里忽然有人噗嗤笑了一声,松烟脸颊通红,连看一眼是什么人笑自己都不敢,低着头听到清河公主奶声奶气地同曹皇后说道,“母后,她怎么像是不会说话?”
竟连七八岁的清河公主都看不上松烟这懦弱模样,出言讥讽。曹皇后向清河公主摇了摇头,说道,“这话怎么能当着侯夫人的面说,好在是侯夫人脾气好,恐怕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松烟见她把刚才的问题揭了过去,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人出言羞辱,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委屈自己顺从的点了点头。曹皇后满意的笑起来,松烟听了她的笑声,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抬起头漫无目的地四处看,借以缓解心中的委屈憋闷,忽然撞上了前方太后的眼神,与她对视。
只见太后冷冰冰地看着她,表情复杂,像是在看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偏偏糊在了龙池宫墙上。松烟仿佛被这眼神狠狠钉在了当场,直如万箭穿心,连忙慌张地垂下了头,再不敢抬头看太后一眼。
只听太后在她头顶吩咐平安道,“……开宴!不等皇帝和五郎了!”
平安答应了,便带着几个宫女鱼贯退下。
邵鼎与皇帝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始终没有再出现,等松烟不知道如何熬过了这次小小的宫宴,终于向太后跪安,走在了长长的宫道上向内宫门而去,想到自己下午走在相同的路上时紧张而又兴奋地心情,不由更加自责,嫌弃自己丢人现眼,连带着小姐在别人心里的印象也下滑了一截。
如果是小姐,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显得如此愚笨。松烟自嘲的笑了笑,都怪自己没有自知之明,野鸡披上华美的羽毛,也做不了凤凰,有这种装作凤凰的念头,都是痴心妄想!她以为自己能够帮小姐瞒天过海,实际上呢?她什么都没做好。侯府里两位姑姑可能已经记恨上她向侯爷告密,背后伤人,雪芽和云雾也像是起了疑心,随时都会穿帮,宫里皇后不喜欢她便罢了,连原本还算温和的太后都已经忍耐不了她了。
她把自己贬低够了,另一种不能说出口的委屈又涌了上来。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小姐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一个丫鬟说不出得体的漂亮话,做不到侯夫人行事的标准,又有什么奇怪?如今既然是要显出原形了,便去请小姐换回来,再也不担着这侯府夫人的担子了!
走到马车处,两个小丫鬟见她神情低落,一个字都不敢问,只是想服侍她上马车,松烟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自己走了上去,偏偏越是灰心丧气,便越是容易做错事。她上了两个台阶,刚刚迈出脚来便不知怎么稳不住重心,向一旁偏去。
松烟只觉得这是自己的惩罚,也不喊叫,闭上眼睛向一旁的地面倒去,却被一双手臂牢牢接住,温柔地把她扶了起来。
松烟睁开眼睛,见是邵鼎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她,说道,“夫人又不小心了。”
邵鼎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看起来有些高兴,眉眼难得舒展开来,让人依稀看出了当年策马风流的俊朗疏狂,松烟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偏过头去,心中说道,不能再看了,既然要和小姐换回来,就没资格再看了。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邵鼎最后一眼,才说道,“侯爷,我对你不起……”
邵鼎见她神色不对,便担忧地正色问道,“怎么了?”
松烟低声说道,“我太不自量力了,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不过侯爷放心,我马上让这些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再不给您添麻烦了。”
邵鼎一时沉默了,扶着松烟上了马车。松烟见他没有话说,一忽儿觉得理当如此,一忽儿想到他果然也觉得我做小姐的时候给他惹了麻烦。
马车晃晃悠悠回了定远侯府,在内院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帘子被撩开了,松烟沮丧地要下车,便看到揭开帘子的竟是邵鼎,他伸出手来要拉着松烟。松烟提起裙子,示意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便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下了马车后,只见马车周围既没有马车夫,连丫鬟们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有他们两个相视无言。
松烟知道邵鼎有话与她说,虽然今天这一天身心俱疲,仍然恭敬地摆出丫鬟应有的聆听教诲的姿态。
邵鼎沉默了片刻,向松烟说道,“夫人,你饿不饿?”
松烟摆起来的姿态被这忽如其来的问句瞬间击溃,肚子却应景的咕噜噜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