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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将暗,他们停在这片平原上,再往前二十里,可以看见波澜壮阔的淮水。
淮水刚刚经历暴雨,泛滥成洪灾淹了附近集市与村庄,只有一座孤独的城镇没有被摧毁。因城门处有一条数年前修建的河道,本来用以护城,但迟迟没有放水,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座城名叫天澜,是乞活军与后梁最接近的阵地。
学子们升起火堆,围在一起,火光哔剥地跳跃,一瞬间窜得很高。左先生叮嘱道:“明早分开入城,以免人多被乞活军盯上。一旦有了任何消息,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回来,仔细研究再做定论。”
众人都点头答应。此时,忽然有人从拐角的丘陵下走出。
寂寞的旷野,这个人孤独地行走,飘忽而遥远,一身湛蓝的长裙仿佛一碧如洗的晴空。
她目不斜视,静静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夜风吹动女子的长裙,外层烟纱飘飞起来,轻轻拂过王唯安的眼睛。他眨也不眨,双眼透过迷蒙的纱,瞥见女子无情的面容,以及足以映亮一地夜色的冰肌雪骨。
王唯安伸手抓住纱裙,抬头仰望她。
女子停步,回首垂落的目光没有情绪。
“不要向前,那座城池正闹瘟疫。”王唯安善意地提醒。他原本不这样多嘴,但凡打这过的,没有人会不知道前面是天澜——瘟疫之城。可是他心底一点也不想这个女子进入城中。
女子无动于衷,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拉出裙角,继续前行。
李仪眼中神色异样,快步上前拦住她,笑道:“姑娘,在下李仪,此行是与太学宫同窗前去天澜平定灾祸与叛乱。据在下所知,天澜被乞活乱军占领,瘟疫肆虐,姑娘孤身一人,还是不要靠近为妙。如果一定要路过,也不妨与在下等人结伴而行,更为稳妥。”
李仪说完,满含热情地盯着她。
女子眼神微斜,轻飘飘划过对方的双眼,又平视前方,绕过李仪而去。
“喂!你——”李仪感到愤怒,抬袖要抓她的手腕。王唯安一跃而起,拦住李仪,皱眉道,“你想干什么?她去哪里是她的事,你只能提醒,不能强留。”
李仪思及身后的众人,一把甩开他,咬牙冷笑着点头,道:“用不着你充当好人,我本也是为她安危着想。她不领情就算了,但连句话也不说,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可不是你,被人无视还当成荣幸。”
王唯安冷冷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听不懂我们的话?虽然诸国都是大一统王朝分疆列土建立的政权,民众流动性也大,但难免边陲小国不通人烟,有自己的语言,诸如鲜卑、匈奴等夷族。此地是两国边境,各国流民都有,不算什么怪事。再者,也许她根本不能说话。”
李仪嗤笑一声,懒得跟他争论。
女子的裙裾迎风舞得渺若流云,她听见了身后两人的言论,却如同不曾听见一样,连眉头也没有皱过。宽大的袖袍拂过空中,了无痕迹,似乎并不存在。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月光洒在渐渐熄灭的火堆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丹薄媚睁眼望着渐行渐远的四人,目光十分清醒。她沉吟须臾,目光落在一动不动的左先生脸上,很快低声轻笑,若无其事地闭眼。
淮水,天澜。
黎明之前,是最深的暗夜。天澜城门紧闭,寥寥无几的守卫抱着兵戈打盹,只等天亮之后和人换岗。
突然有人低声斥道:“竟敢玩忽职守!朝廷给俸禄,就是让你们在看守城门时睡觉的?”
“谁呀?”喝斥声将六名守卫惊醒,不耐烦地揉眼看向四人。
上下打量一番后,一名守卫一挥长戈,怒道:“你谁啊!眼下不到日出,城门不放行,滚吧。”
李仪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亮在守卫眼前,冷声道:“我乃周唐二皇子,尔等速开城门,引我入城中拿下乞活叛军贼首!”
“周唐二皇子?你?”
几名守卫互相对视一眼,嘿嘿地笑了两声,猛地将长戈架在他肩上,道:“对不住,周唐二皇子,卑职眼下是晋军,您的命令不管用。看在曾经是周唐士兵的份上,奉劝您一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卑职还能放您一马。”
“混账!你们穿着周唐的盔甲,手持周唐分发的兵器,镇守周唐的国土城门,你们是哪门子晋军?哪里来的晋国?”李仪暴怒,挥袖掀翻手持兵戈的守卫,一脚踩上方才说话之人的胸膛,居高临下质问道。
李仪怒火中烧的一脚十分用力,守卫被踩得脖子通红,瞪着他道:“洪水、瘟疫、叛军接踵而至时,我们谨记我们是周唐的士兵,我们视死如归,没有叛逃!然而我们拼命镇守周唐的国土城门,没有等到援军,只换来闭关的绝望!我们是被放弃的人,为了生存,为了城中活着的亲眷,我们别无选择,投降乞活军——现在大军主帅已经称帝,国号后晋,我们当然是晋军!在这乱世,你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可以质问我们的懦弱。但我们的命比蝼蚁还不如,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是人,我们要活着!”
白月真惊讶地愣在一旁。
他本来要劝阻李仪单独行动,但想到天亮之后也会分开,又深知李仪的鲁莽,担心他出了事,会连累太学宫,索性一路跟随。
李仪闻言也怔了一怔,目光变幻不定。
很快,他回神,眯眼狠狠一踏。那名守卫蓦地喷出一口血,激动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最后一歪头,不动了。
其他五名守卫见状,气红了眼,握着长戈冲上来。白月真连忙抓住李仪出手的动作,还没开口,他另一只手已经掀飞两名守卫。二人身体重重地撞在城门上,缓缓滑落时拉出两道刺目的血痕。
这是他们留给乱世最后的颜色。
李仪推开了天澜城门,头也不回地踩着尸体走进去,此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他们要活,可是我要他们死,他们再怎么挣扎,还是得死。弱者的悲哀,不止是无能为力。更多的是,他们不懂得自己变强,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白骨露野,哀声四起,阴森森的街道空无一人。
晨风拂过,卷着浓烈的腥臭气息。
李仪嫌恶地皱眉,捂着鼻子朝城中衙门走。有一名学子低声道:“快看,衙门外的大街全是士兵,乞活军伪帝果然在里面!我们怎么办?”
白月真道:“我先进去探察防御布置,再作打算?”
李仪心底不喜欢白月真这样优柔寡断的谨慎,什么好机会都要被延误。乞活军不过一些乌合之众,即便这个伪帝懂几招花拳绣腿,跟他们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眼下又是突然出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伪帝人头还不手到擒来?
届时“挟天子以令诸侯”,迫使乞活军解散,叛乱轻而易举便可平定。此事一出,相信今上会对他另眼相待,哪用太学宫磨磨蹭蹭。
李仪摆手,当先一步朝大门走过去,不屑道:“何必探察,直接打进去,杀了伪帝!”
守门的卫队见他们四人面目陌生,一身锦衣,不像城中流民,又神色不善,立刻长戟交叉,冷喝道:“站住!来者何人?”
李仪一掌震断眼前的长戟,昂首高傲道:“我乃周唐二皇子李仪,速叫伪帝出来投降,我还能命太医令属官开药方,阻止瘟疫蔓延,救治灾民。若不然,你们都要死!不是死于我军之手,就是死于瘟疫。你们以为瘟疫是一把利剑,殊不知这把利剑是双刃,迟早会让你们流血。现在悔改还来得及——”
不等恼怒的守卫动手,身后大门突然打开。一名中年男人雄姿英发,身穿紫袍的体格高大健硕,似笑非笑着踏出来。他身后跟随数名黑衣剑客,眸色阴冷,气场强悍。
白月真紧盯中年男人,若有所思,深深皱眉。
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还有他身后的护卫剑客,根本不可能是流民组织。
李仪心底也十分清楚这一点,脑海中千头万绪,都抓不住。只是对方主帅毕竟出来了,他要是此时被吓退,脸上太不好看。
“你就是伪帝?”李仪强硬道,“奉劝你一句,若不投降……”
中年男人呵呵地笑道:“我不是晋帝陛下,我是丞相韩殊。另外,二皇子,你难道不奇怪,瘟疫发生至今,时日不短,为何攻略的城池尽数传染,乞活军却死伤不大,而我们也还活着么?”
白月真惊在原地不能动。他方才已觉得哪里很不通,眼下丞相韩殊一提醒,他立刻恍然——瘟疫如此凶猛,附近城池的守军只是交手都会重病不起,数十日朝夕相处的乞活军为何迟迟不见大规模死亡?
除非——
除非他们根本已经有了抑制瘟疫的办法!
但他们并不公诸于众,而是以此为诱饵,使附近被传染的流民与敌军纷纷投靠他们,保全性命。
所以他们能兵不血刃地占领诸多城镇,队伍也以一种可怕的势头逐渐扩大。
李仪从白月真的眼中明白蹊跷之处,欲退又无从退,只能继续逞强:“我告诉你们,太子率领大军已在来的路上,不日就要兵临城下。随行必定会有太医,等到他们把治疗瘟疫的方法昭告天下,你们乞活军将不攻自破。什么后晋,什么陛下,什么丞相,统统都是多此一举。”
丞相韩殊闻言也不动怒,仍然笑道:“是么?只可惜二皇子未必能见到那一天。你来了,不用急着走,等周唐太子大军压阵,再看看你的好哥哥会否撤兵,救你这个弟弟呢?太子肩负重任,弟弟又是皇位的唯一竞争者,仅靠微弱的一丝血缘之情为希望,真是考验人性啊。”
李仪脸色铁青,迅速退后两步,与白月真三人背靠背挨在一起,双手结印,冷哼道:“就凭你们下九流的手段,人数再多也不可能拿下我们!”
李仪三人手中立刻涌出真气流动,白月真头顶升起一尊青铜鼎,缓缓旋转,显露出白泽瑞兽的图案。
围住他们的几十名士兵惊慌地退了两步,握紧长戟,却无人敢冲上去。
李仪见状,嗤笑道:“怕什么,一起上啊!”
“原来还有白氏族人。当然,我们不会让卫士送死,你们的对手另有其人。”丞相韩殊神秘地一笑,侧身让出一条路。
两道身影从门中走出来,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男子一身华服,头戴玉冠束发,眉目皆狭长。薄唇微勾,笑意很淡,眼中的傲气却比李仪更甚。
女子一袭胭脂红的绢裙,衣襟开口极大,露出饱满白皙的胸脯。纤腰摇曳,束带犹飞,走动时风情万种,妩媚已入骨。
“两个人就想拿下我们四个人?未免太托大了!”李仪话音落下,立刻一掌轰向男子,真气破空,隐隐带起风云翻涌的碰撞。白月真也同时出手,白泽虚影从鼎中飘出,跟随他的攻击冲上前去。
男子与女子相视一笑,各自手掌一翻——
两人身后齐齐浮现两尊旋转的青铜鼎,一鼎为朱雀,一鼎为毕方。神禽虚影凌空而上,纠缠在一起,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我们两人足够了。”
白月真收势不及,与女子对了一招,震惊道:“竟然是宁氏与应氏子弟!你们想做什么?”
女子纤纤素手妖娆转动,仿佛花朵绽放:“如你所见,我们自然是在——缔造第三个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