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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光是白轻墨、白清城、韩雨微,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陡然被这么多人盯着,单飞浑身发毛,打着哈哈道:“我、我只是随、随便说说……”
众人的目光在白轻墨与白清城之间扫视,陈鹏飞忽然道:“这位小兄弟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我瞧着白宫主与白二公子的样貌,果真有几分相像的。”
“确实。”流文虚的目光从白轻墨转到白清城清俊的面庞上,稀奇道,“白宫主的相貌更为年轻一些,然而与白二公子实在相像。”
白轻墨面色淡然,白清城垂下眼睫,面露淡淡的哀戚。
见此情景,韩雨微心中微微一动,略微犹豫道:“二位相貌确实有些相似之处,而且,白宫主也姓白。莫不是……”
话未说完,但众人已经深知其意,不由得眼睛又亮了几分。
只见白洛云站起来,拱了拱手,道:“韩小姐猜得不错,沉月宫主乃原白家七小姐,与我们兄弟二人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大堂陡然寂静。
见白轻墨仰头喝尽杯中美酒,却并无反驳的意思,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流文虚瞠目结舌,“白宫主竟然是白家所出?”
“白大公子此话当真?”连韩临东也坐不住了:“为何这事从前都没有听说过?”
始作俑者单飞抱头把脸埋进胳膊里:“我不是故意的……”
白洛云看了一眼白轻墨,笑道:“七妹自小离家,许多年未有消息,因此我们皆以为她已经……直到前几年沉月宫势力壮大,七妹的名字传遍江湖,我们这才知道她一切平安,还有了如此大的成就。一直以来,家父都以生有这样一个女儿为荣。”
“——白公子。”白轻墨将酒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响,目光冷冷地瞥向满脸笑容的白洛云,“本宫早已不是白家的人,从前的事情也记不清了。若是白公子嫌自个儿的妹妹少了,大可以在街上随意挑一个顺眼的带回家去做了老七,想必白老家主财大气粗,也不介意多养一个女子。何必一口一个‘七妹七妹’地叫着,你不嫌腻,本宫却听着别扭。”
正软绵绵趴在主子怀里的小狐狸眼睛睁开一条缝,眼中精光冷冷地射向白洛云,“啾”地叫唤了一声。
兰箫转眼看过来,唇角衔着微微的笑意。
凌昭云不畏天寒地冻,依旧摇着他那把玉骨扇子,姿态十分的悠闲。
其余人或不动声色,或面色尴尬,却都不好插话。
白洛云沉声道:“七妹,无论你对家中有何怨恨,你身上流的,总归是——”
“——够了。”白清城倏地出声打断,声音低沉,“大哥,今日韩庄主是请我们来共同商议大计的,你却非要在此地扫了大家的兴吗?”
白洛云愣了一愣,微微瞠目,转首看向白清城,半晌,只能敛了声色坐下。
大堂中人面色各异。
白轻墨既然是白家血脉,位列武林第一的白家又怎会放弃如此天纵奇才,任其独自在外闯荡?看白家与白轻墨的模样,对这身份似乎都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看这三人的架势,这里头牵涉到的,恐怕又是武林第一世家的一段秘辛。
众人或思量或尴尬,半晌没有人吱声,最终还是韩雨微打破了这沉默:“纵然我们都很关心白宫主与白家,然则此事不是咱们外人能够管好的。各位今天来主要还是商讨应对魔宫的对策。雨微以为,方才白宫主所言确有道理,若是乾坤盟能够向黑道扩张,想必能够形成一条更为坚固的防线。”
“确实。”流文虚捋着长胡须,附和道,“五十年前便有人提出这个建议,有不少门派赞成,后来却因为抗不住大门派传统观念的压力,此事最终不了了之。白宫主此计是站在天下苍生的立场上所考虑,确实是个对敌良策。”
陈鹏飞亦道:“若韩庄主已下定决心,我们陈家定然倾尽全力与黑道进行交涉,以扩大乾坤盟的战线。”
祈无芳坚定道:“祁家亦愿倾力而为。”
“白家亦如是。”
欧阳晓道:“此事有关白道千年传统。小辈不好擅自做主,须得回禀家师才能做下决定。不过,在下认为,家师并非顽固守旧之人,必定会全心同意。”
崆峒派没有出声,韩临东也并未再去询问。
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韩临东欣慰地露出笑容,道:“乾坤盟扩大一事,即便困难重重,但能得各位盟中派系鼎力相助,老夫相信,定然能够成事。如今,我们在座的各位都已经是乾坤盟的支柱,除了……”
眼见韩临东的目光望过来,兰箫微笑却郑重地道:“若韩庄主决意联合黑道,碧落教必定加入乾坤盟。”
白轻墨接着道:“韩庄主心系苍生,沉月宫亦愿为中原武林尽一分绵薄之力。”
“好!”韩临东喜形于色,然后再转向一直旁听的北堂寻,“那么,北堂少主,明宗的意思是……?”
北堂寻被点到名,正出神,被单飞从地下捅了捅,连忙回过神来,拱了拱手,道:“韩庄主愿意打破黑白两道的界限是一桩好事,明宗自然赞成。只是,明宗师祖有训,明宗上下不得介入俗尘争斗。而且,一直以来,明宗子弟在山中清修,经久未沾俗尘之事,届时若是武林有难,明宗亦愿意伸出援手,只是不便参与杀戮。”
韩临东拱手:“多谢。”
明宗隐于世外已有百年,众人早已习惯,自然会尊重明宗的立场。何况明宗虽不涉红尘,然则实力深不可测,否则怎能独立于武林之外这么多年。现今能得北堂寻这一句许诺,已经是极大的恩惠。
这一场午宴,虽说过程生出几个小波折,但总算是完成了最初的目的,不论日后结果如何,这都是一场成功的会谈。
室外白雪铺地,梅花盛开。室内众人举箸抬杯,席间气氛逐渐稳定,却各人一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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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雪方停,天色还未亮透,临风山庄内的雪还未来得及融化,便又深厚了几寸。
裹着艳红的披风,白轻墨步入梅花林。
昨日夜里心口堵得慌,睡得不甚安稳,早晨便起得早了,这才想起当时来临风山庄是来看梅花的。在庄内住了三日,却一直没找出时间来认真赏一赏这漫山遍野的梅花,今日便要下山,虽然天气极冷,临走前还是走出来看一眼。
雪中寒梅,果真是人间美景。
白轻墨拢了拢领口,伸手托住眼前一朵红梅。
花瓣似火,燃烧得深红艳丽,绽放出严冬最热烈也是最坚强的美。霜白剔透的指尖,轻轻点落在艳丽酴釄的红梅上,强烈的色差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是无可形容的冷冽凌厉之美。一阵冷风刮过来,撩起乌黑的长发,带落几片已经摇摇欲坠的花瓣。
白轻墨将头发撩至耳后,微微打了个寒战。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白轻墨转头过去。
陈鹏飞披着藏青色的大氅,踩在雪地里走过来。
“白宫主。”
陈家位列四大世家之三,其锋芒比之白家与祁家自是不如,却依旧是不可小觑的角色。陈鹏飞身为陈家少主,承袭了陈家内敛温和的气质,虽不如白清城俊雅,却让人更容易亲近。
白轻墨颔首:“陈少主。”
陈鹏飞揖了一揖,笑着道:“在下知晓白宫主今日便要回宫,怕日后联系不便,于是斗胆思量着宫主是否愿意赏脸,来我们宣州赏今年的元宵烟花节。”
宣州的烟火驰名天下,陈家便是在这座城中立下的基业。陈家排行第三,实力匪浅,而且每一任陈家家主皆承袭祖上风格,待人和善,鲜少树敌,却也未与其他门派深交。而今竟然主动来示好……
白轻墨微笑:“既然陈少主有意邀请,本宫自然不好推辞。”
陈鹏飞喜道:“白宫主愿意赏光,自然再好不过。届时本家必定奉宫主为上宾,加以礼待。”
“陈少主客气了。”
陈鹏飞方欲再言,目光却越过白轻墨肩头,看向她身后,愣了一愣。
白轻墨微微挑起眉,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
只见白洛云走在白清城身前,朝着她露出一个不痛不痒的笑。
“七妹。”
一眼看去,白洛云的笑容基本上挑不出什么毛病,然而,正是因为圆滑得过分了,便让人从心里生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见白轻墨面色不善,陈鹏飞识趣地拱了拱手道:“三位慢聊,我先走了。”言罢一刻不停便转身离开。
天色刚蒙蒙亮,梅园中的积雪反射着不甚明亮的光,将周围形态各异的梅花衬托得美丽而隐秘。
白轻墨偏着头看着身侧的梅花,目光冷淡,甚至夹杂着一丝厌恶:“你来做什么?”
白洛云收敛起那圆滑的笑容,转而玩味道:“这么许多年,你的性子倒是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
白轻墨淡淡道:“本宫行事全看自己的喜好,不像某些人,没什么真本事,拍马逢迎的功夫倒是登峰造极。”
“你自小便讨厌我,我也是从你出生便宁愿没有你这个七妹。因此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白洛云道,“今日也不是我要来找你,而是奉了爹的命令才不得不来同你谈一谈。”
“哦?”白轻墨将目光转过去,扫过白清城清俊的面庞,落在白洛云的脸上。
白洛云道:“爹想让我告诉你,无论如何,白家都是武林正道中的一方巨擘,如果你愿意有一个比祁家更加强大的助力,可以随时找本家。”
白轻墨目光微微波动,旋即冷笑道:“他以为我稀罕?”
“爹当然知道你不愿意,因此他只是让我带这一句话来,并无其他的意思。”白洛云顿了顿,道,“毕竟他是你亲生父亲,他比谁都要了解你。”
“了解我?”白轻墨嗤笑,目光犀利而冷嘲,“你错了,他了解的不是我,而是我那位被他逼死的娘。”
白洛云顿时哑声。
白清城目光颤了颤。
白轻墨目光冷厉:“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洛云沉默。
白清城上前一步,缓缓开口道:“我知你对往日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是,你这样真的好过吗?”
“我好不好过,尚不需要白家来关心。”见到白清城那忧悒的神色,白轻墨注视着他的眼睛,眼中全是万年不化的冰寒,“当年早已分道扬镳,如今又来说这些话。还是说,他后悔了?”
白清城定定地看着她:“爹确实后悔了。”
白轻墨一怔,目光忽的动摇了几分,旋即又冷下来。
白洛云默默退开,给自己二弟让出一条路。
“其实,以你如今的实力,你若是不愿,没人能够强迫你。”白清城道,“爹和我只是挂念你,当年,是他负了你们母女二人,而今,他……后悔了。”
白轻墨一颤,眼中仿佛有波涛汹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既知当年铸成大错,便不能奢望还能够弥补些什么。有些东西,是奢求不来的。”
“可是,当年是爹犯下了错,然而,如今你难道不是在犯错?”白清城神情有些激动,“你报复他,报复白家,你又能得到什么?”
“二哥,你错了。”白轻墨面色冷然,看见白清城因为听见这一声称呼而颤了颤,道,“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对白家施展报复了?我只是过自己的日子,同白家却没有丝毫关系。”
白清城目光痛苦,哑声道:“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我们只是在不断地重蹈当年的覆辙罢了。”
“既然知道是重蹈覆辙,那白家便不应该再来招惹我。”白轻墨无视白清城痛苦的神色,目光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有千钧重,“以后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白家家主还是先好好做他的白道巨擘,老老实实对付魔宫吧。”
白清城急急上前一步,却被白轻墨挥手打断。
只见她背过身去,艳红如残阳的披风在寒风中摇摆,声音冷冽:“不必再说了,你们走吧。”
白清城脚步定住,注视着白轻墨的背影,目光哀恸,迟迟不挪动脚步。
白洛云上前一步扯住自家二弟,拽着他的袖子,拉着他转了身。
听着身后两双棉靴踩在雪地里细小的嘎吱声逐渐消失,白轻墨站在雪地里,迟迟没有动作。
艳红的披风映衬着苍白的脸颊,白轻墨轻轻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忽然一声细微的响动传来,白轻墨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谁?!”
黑色带雪的梅树枝条被轻轻拨开,细小的雪花簌簌地落下,一袭月白色的披风从树后露出。兰箫缓缓步出,在离白轻墨约五尺的地方站定,目光中有看不清的神色,缓缓落在了她的眼里。
咽下一口鲜血,白轻墨眸光有片刻的怔忡,冷冷地注视着兰箫,一言未发。
天色逐渐变亮,雪花开始从天空飘落,小而轻薄,飘飘悠悠地落在二人的头发上,衣襟上。
兰箫缓步靠近,一边走一边道:“就没有想过隐瞒么?”
白轻墨冷笑一声,嗓音略显沙哑:“这样的事情,就算隐瞒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我不怕旁人知道我是白岩的女儿,因为即便他们知道了也奈何不了我,否则我早已改名换姓隐匿行踪了。白轻墨与白家早已恩断义绝再无半点瓜葛,沉月宫早已自立门户,尚且由不得旁人指手画脚。”
兰箫逐渐走近,在白轻墨身前停下:“可是,你自己也知晓,你爹他后悔了不是么?”
“那么你也听见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白轻墨死死盯着兰箫,眼底有说不清的压抑的汹涌,“若是单凭后悔便能抹平留给别人的伤痕,我们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覆水难收,这个道理谁都懂。”
有些事情,做错了可以弥补,然而有些错误,却是一辈子也不能犯。
细细的雪花从眼前缓缓飘落,看着白轻墨略咬紧牙关,一贯冷冽的脸上泄露出一丝愤然又悲哀的表情,兰箫缓缓抬手,隔着厚厚的衣物,扶住她的双肩。
没有躲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白轻墨抬眸对上兰箫垂眼清淡而复杂的视线,停顿了一会儿,道:“其实二哥说的很对,一步错,步步错。因为从一开始便是错的,也就再无所谓结局。”深吸一口气,白轻墨微微扬起头继续道,“只是,鱼逢浅岸难知命,我们现在……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香艳未散,最怜蕊残。
苍山负雪,浮生尽歇。
“既然没有退路,你便不应该退缩。”兰箫注视着她,缓缓开口道,“沉月宫主心狠手辣,从不为人所桎,长久地陷在过往的回忆中,最终只能是死路一条。”
闻言,白轻墨浑身微微一颤,喉间再次涌出一股腥甜,反射性想要咽下,腰间却蓦地一紧,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向前倒去。
兰箫将手伸进白轻墨的披风勾住她的腰,快速却轻柔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蓦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白轻墨本能地推拒却被扣得更紧。上方一片阴影迅速压下来,兰箫扶住怀中人纤细的腰肢,将她往身后的梅树干上推去。
背部撞上坚硬的梅树枝干,枝条受到震动,雪粒子簌簌地落下来。唇上贴上一片温热的柔软,牙关被撬开,一条温热湿软的舌头灵巧地滑进口腔,轻柔扫过口中从未被人触碰的柔软地带。白轻墨受到被动,条件反射便欲单手扣上兰箫的脖颈,却被后者一把抓住手腕,反折在身后,靠在了树干上。
头顶枝桠上的雪花纷纷落下,夹杂着一两片残败的殷红花瓣,散落在二人的头发与衣襟上。
兰箫搂住怀中人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脊背,二人紧紧相贴。男子温暖的体温透过重重衣物逐渐传导到身上,驱散了冬日的严寒。白轻墨的手松了松,一只手不知不觉地从内侧攀上兰箫环住自己的那条臂膀,另一只手同他紧紧交握。
两唇紧紧相贴,一条刺目的鲜红从相交的嘴角蜿蜒流下,顺着白皙的下颌滴落在衣襟上。鲜血在二人唇间辗转,染红了二人的双唇。
冷风吹得梅树枝头颤动,艳红与月白的披风在风中轻轻摇摆,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飞舞交缠。
良久,二人缓缓松开,皆微微喘着气。白轻墨双颊由惨白逐渐转绯,失血的嘴唇因为鲜血的沾染泛出潋滟的红色,眼中闪烁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水光,目光微垂,落在兰箫颈间。兰箫垂眼看着她,眼中升起淡淡飘忽的笑意。
半晌,兰箫抬手揩去白轻墨嘴角的鲜血,轻轻搂住她的双肩,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耳根贴着她的脸侧,目视她身后一朵残败的梅花,眸中有着淡淡的心疼:“以后,受了伤,吐了血,不必吞回自己的肚子里。”感觉到白轻墨的手臂逐渐将他抱紧,脸往他颈窝里微微陷下去,兰箫继续道,“在我面前吐出来,我帮你疗伤。”
感觉到颈后的衣领渐渐湿润,兰箫顿了顿,再次用力环紧怀中人的身体,道:“沉月宫主也是女子,哪里有不会哭的女子。若是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显得软弱,便尽情哭给我听。”
话音落下,空气凝滞了半晌,兰箫才听见肩上断断续续地传来微弱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