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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溪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暗了下去,阮少棠也不在了。她坐起身时才发现是在阮少棠的卧室,之前一地零乱的碎瓷片早已收拾干净,矮几上放了一只玻璃瓶,仍旧插着一大蓬含苞待放的荷花。岑溪突然想起来从来没在这屋子里见过兰花,这里的佣人是那位老管家留下的,全都训练有素,兢兢业业,供瓶的鲜花每隔几天都会换,大多是时令鲜花,可是从来没有兰花。
她只觉得奇怪,他那么喜欢兰花,为什么家里又从来不见兰花?
这个问题岑溪没有答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后,就渐渐放下了。床边有一双拐杖,地上除了她的拖鞋外,还多了一只特别宽大的拖鞋。她把裹着纱布的右脚慢慢套进那只拖鞋,大小刚刚合适。于是她就穿着一大一小两只不一样的拖鞋,撑着拐杖慢慢挪到浴室梳洗。
走出卧室后,岑溪才知道撑着拐杖并不好下楼梯。她站在楼梯口,楼梯上已经多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从客厅经过的李阿姨看见她出来了,连忙噔噔几步跑上楼梯要扶她下去。这下岑溪就放下拐杖,在李阿姨的搀扶下垫着一只脚到了楼下。
一天没吃饭,岑溪是真的饿了,她一个人坐在宽大的餐桌边吃晚饭,餐桌上照例是丰盛的三菜一汤,虽然都是小盘小碗的分量,但是一个人吃还是多了。岑溪并不怕一个人吃饭,这几年她不知道一个人坐在这个餐桌边吃过多少顿饭了。在她刚刚住进这幢别墅的前两个月里,阮少棠并没有出现过。伴随着他的个人物品的到来,她惶惶然地以为他很快就要索取该得的交换,因为他说过,他要的是她。
岑溪一直都记得他的那句话,就是他的那一句话,她把自己卖给他,成了他的所有物,她的人生也被他强行硬生生地劈开。
可是她别无选择,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为岑靳紧紧抓住。
可是他一直没有来。
她紧绷的一颗心渐渐放松了,白天在医院照顾岑靳心力交瘁,晚上不得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这里,躺在那个与他的卧室相连的卧室不再噩梦连连,频频惊醒。她想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趣,她以为自己只要没有声音,他终究就会忘了她的存在,然后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就在她慢慢淡忘了他的话,每天只是想着岑靳的病,却又要在岑靳不时发作的病症下压抑着痛苦。她不能把自己的悲伤难过传递给岑靳,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她不能再增加他的痛苦,哪怕是一丝一毫,她能做的就是和何叶一样,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说笑笑,让他知道生病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给他鼓励给他希望,让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岑溪自己也是这样希望的,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总是告诉自己岑靳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岑靳身体稍好时,晚上一向不要她和何叶守在医院,只说有看护就够了,固执地要她们回去睡觉。岑溪却只能回到这里,虽然阮少棠从未出现过,可是他为岑靳做了那么多事,安排了他所有的治疗,她每天还都在花着他的钱,住院单上的数字越来越多,流水一样不停,那是一个无底洞,她只能紧紧抓住阮少棠这根救命绳。
晚上回来后,厨房做饭的芬姨总会给她端来热气腾腾的可口食物,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慢慢吃下那些芬姨特地为她准备的好吃的。她不能倒下,她还要等着岑靳手术,后面还有更艰难的一场硬仗要打,她要保重好身体好好的照顾岑靳。
那天晚上,何叶留守在医院,她很晚才从医院回来,喝完一大碗芬姨煲好的热汤,带着肚子满满的暖意,回卧室洗漱后就上了床。
睡到半夜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醒了。她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黑蒙蒙里,却感觉床边似乎是有一团黑影站在那里。
她睡觉向来是不留睡灯的,她不怕黑,也不相信妖魔鬼怪。可是她盯着那团黑影看了半天,黑影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楚。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渐渐看见了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呼吸一窒,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就开了灯。满室灯光大亮,明晃晃的光芒下,她就那样看见了阮少棠。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还穿着一身正装,白衬衣的领口整洁如新,仍旧是黑色的领带,熨烫服帖的黑色西装,就像她住进这里之前最后一次看见他一样。
有半晌,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万籁俱寂的深夜,她坐在床上,他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她。
岑溪慢慢地低下了头,抓紧了身上的被子。
最后是阮少棠静静说:“我卧室的床单没有换。”
岑溪“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不来住,佣人没换床单也不奇怪。
阮少棠又站了一会儿,她听见有脚步声响起,低沉缓慢,一步一步远去,终于消失在衣帽间深处。
岑溪呆呆愣愣地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隐隐约约地听见浴室似有水声传来。他们的卧室虽然是分开的,可是浴室就只有与两个衣帽间相连接的中间的那一个大浴室。她不知道他刚刚在黑暗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卧室。她只能安慰自己,他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既然他已经走了,那就没事了。
潜意识里即使知道那个安慰是多么虚弱,她也只能躺下来,盖上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可是还不等她睡着,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步一步,停在了床边。
岑溪全身绷紧僵硬地缩成一团,闭上眼睛,紧紧抓住被子,好像那样就抓住了一道防护,然而她又无比悲哀地知道,哪里还有防护,她早就把自己卖给了他。
如同听到了她心底的绝望,他的声音淡淡传来:“把手放开。”
岑溪终究松了手,他并没有费力就掀开了被子,伴随着一股清冷的空气,她的身边也躺下了一个还氤氲着水汽的清冷身体,然后卧室的灯就被关了。
黑暗里,她僵硬木然地躺着,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不能阻止,那就只能麻木地等着承受。他却只是把被子朝他那边扯了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睡在那里,接下来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他的身体都没有挨着她,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过了很久,她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才知道他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她庆幸地想,他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卧室没有换床单才睡到这里,他洁癖那么重,当然不会睡在没有换床单的床上。
岑溪度过了犹如惊弓之鸟的半夜,她怕打扰他睡觉,躺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再也无法安然入睡,只能焦急地看着窗户那边,期盼着天亮。
天蒙蒙亮时,她闭着眼睛,感觉到身边有了轻微的动作,他起身下了床,然后是他缓慢低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远去,再次消失在衣帽间深处。
然而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渐渐地会经常时不时地半夜出现在她的卧室,什么也不做,也极少说话,只是躺在她的身边睡一觉,天亮了就走。
岑溪渐渐地也会在睡觉之前留一盏昏暗的睡灯,起初他来时,她还会醒来。后来习惯了,就只是在睡得迷迷糊糊时才感觉身边多了一个温热的身体。
有一天晚上,她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时,看见他睁着眼睛在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何时,她已经侧身面朝着他而睡了,隔得极近,他们几乎头挨头,昏昧的灯下,她只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像是专注,深沉,又像只是幽静,就像外面的万古夜空,夜色下无边无际的黑沉大海。
在他的手指要碰触到她的眉心的那一刻,她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他后来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们照样一夜相安无事到天亮。
时间久了,岑溪在疑惑不解下,却渐渐侥幸了起来。她想,他也许并不想对她做什么,很多人心底都有一个黑洞,他也许只是为了发泄心底的什么来捉弄她为乐,就像有些恶作剧的男孩会故意拿可怕的毛毛虫吓人一样,可不是所有的男孩看着被毛毛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就能开怀大笑,这世上有些人是不同的,并不是一条从树上捉来的毛毛虫就能满足的,所以他们要为自己找寻更大的毛毛虫。
岑溪想,她对于阮少棠来说,也许也就是那一条更大的毛毛虫吧,他的人生灿烂辉煌,无所不有,俗世简单的快乐他早就尝遍了,所以也感觉不到什么滋味了,一时百无聊赖碰上她了,便把她抓在手掌心里把玩几下来消遣娱乐,等兴致过了,就会把她扔下。
岑靳进入手术舱等待手术的第二天,岑溪等到深夜,那缓慢低沉的脚步声终于又来了。
阮少棠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她显然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还没睡觉。
岑溪放下书,站起来对他笑一笑,温声细语地说:“阮先生,厨房还有芬姨炖好的燕窝,你要吃吗?”
隔了半晌,阮少棠才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岑溪去给他端了一盅燕窝,回来时看见阮少棠坐在沙发上翻看她放下的那本书。她在茶几上放下燕窝,他扬了扬那本书,轻含笑意说:“你喜欢旅行?”
那是一本旅行书,作者阅历丰富,数年来游历世界各地,用双脚丈量这个世界的广袤,于是写出了自己的旅行哲学,缓缓道来人生这趟漫长而孤独的旅行。
之前岑靳躺在病床上看过一直夸如何如何好,如今岑靳进了手术舱,她不能守在医院看护,收拾他住院的东西时就把他看过的书都带回来了,对岑靳夸过的这本书她就想好好再看看。
岑溪只是简单说:“作者写得挺好的。”
阮少棠没再说什么,开始吃她端来的那盅燕窝。岑溪在他对面坐下来,又拿起那本书静静看。待到他慢条斯理把一盅燕窝吃完,放下勺子,她马上站起来递过去餐巾。
他擦完嘴放下餐巾,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阮先生,我非常谢谢您,谢谢您让岑靳等到了手术,谢谢您请来了最好的医生,谢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那些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无论她打了多久的腹稿,真正到了这一刻,依然语无伦次,她只能看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说着:“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我跟何叶已经说好了,我们努力赚钱还你,何叶很会弹琴,她弹琴比我好听多了,她说她去弹钢琴赚钱还你,我妈妈都说叶子以后一定是个大音乐家,我们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说到动情处,她流下泪来:“阮先生,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谢谢你给了小靳第二次生命的机会,我相信他这次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他一定会好好的,等他病好了,我就带他来谢谢你,我们这一辈子都会感激你。”
阮少棠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听她说完,一双幽深黑沉的眼睛如同夜色下静谧的万古长空,没有任何色彩,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良久后,他终于站起来拿出一块手帕给她。岑溪泪眼朦胧里接过他递来的那块手帕,胡乱擦着满脸的泪水。他转身就走,一步一步,从卧室门口走了出去。
直到岑靳手术后,岑溪才知道她那天晚上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说了最最不该说的话。那天晚上阮少棠喝了多少酒她不知道,最后把她重重压在床上,他捧着她的脸,黑沉幽深的双眸紧紧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不是个好人,我不要你一辈子的感激,永远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