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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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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少棠踏进宴会厅时,衣香鬓影流光溢彩的大厅突然静默了片刻,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朝他看过来。他姗姗来迟,只身赴宴,可是举止从容,满身风华,一步一步走向光华的中心,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他停在宴会主人宋正齐面前,彬彬有礼,含笑伸手:“宋叔叔,生日快乐!”

    宋正奇倒楞了楞。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寿,也赶上爱女学成归来,这几年他旗下的正佳集团发展态势大好,他身为正佳集团董事长在商场的地位自是跟着水涨船高。而自小娇宠的女儿又一力怂恿他好好过一个生日。他素来行事作风低调保守,虽然嚷着老了老了还过什么生日,却也抵不过女儿的柔情攻势,所以一场生日宴办得异常奢华轰动,包下五星级酒店的好几个宴会厅,大摆宴席,广发请帖,来贺寿的人亦不少,不乏权贵名流,商场大佬。

    他自然认得这位站在自己面前风度翩翩的男子,可是阮少棠的到来还是叫他出乎意料。他和阮氏旗下公司一向并无合作,和阮家人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他的身份亦不便和阮家人走得太近。如今阮氏这位年轻掌权者不请自来,委实令他不得不猜度个中玄机,他不动声色地瞟了某个方位一眼,想到阮老先生当年在独生爱女去世之时所发的那一纸震动全港的讣闻,只觉不寒而栗,一瞬间脑子飞快地转了好几个念头。

    直到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儿宋茜茜摇着他的手臂,娇嗔:“爸爸!”

    宋正奇回过神来,连忙伸手相迎,笑眯眯地连声说:“谢谢,谢谢!世侄大老远赶来给我添寿,有失远迎,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阮少棠十分客气:“宋叔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您摆下宴席就是对我们晚辈的欢迎,当然也没有任何招待不周的。”

    宋正奇见他深藏不露,一席话说得进退有度,哈哈一笑。他吩咐侍者送酒来,亲自给阮少棠倒了一杯酒,两人举杯相碰,场面话说得客客气气,含而不露。

    宴会厅的其余众人眼见宴会主人宋正奇与他相谈甚欢,一时蠢蠢欲动,风起云涌。没见过阮少棠的只是心下揣摩他的身份,四下里交头接耳打探消息。而知道他的身份的却也和宋正奇一样不动声色地瞟一眼某个方位,暗自揣摩他的到来所为何事,其中有些与阮氏有来往的,在惊讶之余,亦纷纷走过来同他打招呼。

    仿佛要把宴会气氛推向顶点似的,一会儿后,在与聚拢而来的人寒暄完毕后,阮少棠向宋正奇告退,对宋茜茜微笑礼貌颔首,然后径直走向了知情者不动声色望向的方位。

    宋茜茜犹自沉陷在他临走之前的一笑里,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说:“爸爸,我去招待一下。”

    宋正奇看了神思恍惚的女儿一眼,自然也明白这回是女儿把人引来的,没准请帖还是这个傻女儿亲自送上门的。再一看举着酒杯安然踏步而行的阮少棠,一身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温润内敛,只得无声地叹一口气。

    他拉住女儿,低声呵斥:“你去凑什么热闹!你给我好好呆在这儿!”

    正如宋正奇所言,沿途众人亦纷纷闪避,给阮少棠劈开一条康庄大道,好让他畅通无阻地与那人相会。

    而那人只是好整以暇地翩翩而立,仿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神态自若轻啜一口杯中美酒,既不相迎,亦不退避。

    阮少棠停在他面前三步远,不近不远的距离,没有伸手相迎,亦没有绅士有礼的作态,只是淡淡说:“王先生看来很喜欢今晚的酒。”

    那王先生轻摇酒杯,高脚杯里的香槟随波荡漾,酒色`诱人。他亦一派淡然说:“阮先生看来比我更喜欢今晚的酒。”

    阮少棠举起酒杯从容一笑:“是么?葡萄美酒夜光杯,能饮一杯无?”

    王先生举杯相迎,两只酒杯轻轻相碰,灿然的华光在相交的两只高脚水晶杯上交相辉映,照在两张英俊的侧脸上,华彩流光。两人一仰头,都喝尽了杯中美酒。

    他们像打哑谜似的,只是云淡风轻地说着举重若轻的话,甚而一派祥和喝起酒来,然后各自举着酒杯走开。周围伸长耳朵频频观望的人从最初看他们碰杯难以置信,到后来渐渐也都收敛了好奇心,知道没什么热闹好瞧了,这样两个风华不相上下的男人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风度,让人看戏。

    阮少棠喝下那杯碰杯酒,径直走到长条餐桌旁放下空酒杯,还未及转身,身后长裙摇曳,一阵香风飘入鼻端,刚刚吞下的酒又在喉咙里翻涌,浓烈的酒气似要从额间跳出,他不觉握紧了手掌。下一刻宋茜茜已经像飞舞的蝴蝶似的翩翩而来,亭亭玉立在他身旁。

    阮少棠回头,她对他嫣然一笑:“阮先生,谢谢您来参加我爸爸的生日宴会。”

    阮少棠彬彬有礼:“谢谢宋小姐的邀请,抱歉,请容我先行告退。”

    宋茜茜手里还举着酒杯,娇媚的笑颜不由一僵。

    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再次礼貌颔首,然后错身而过,一路也甚少与人招呼,直朝盥洗间走去。

    在洗手台的镜子前,他掬了一捧冷水狠狠浇在脸上,水珠直渗进眼睛里,冰凉的水激醒了肌肤,又沿着脸颊滑落,他的头脑一片清明,可是那双刚刚还举着酒杯的手仍是止不住发抖。

    他看着镜子里一脸湿漉漉的人,很多人都说他长得像母亲,就连外公都说他最像妈妈,然而他却又无比清楚地知道,外公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其实一直都是——不要和你妈妈一样。

    他拿出手帕擦脸,手帕的一角就是那朵小小的兰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朵兰花也是他的名字“棠”。

    棠,木之本也。

    他怔怔看了半晌,最后平静地把手帕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