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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真主安拉都说了,不花剌就要被征服了,这是摩诃末这个暴君应该得到的惩罚,与我们无关!”
不花剌城内的大多数居民都这么想。这也难怪他们这么想,摩诃末只是河中地区新主人,统治并不久。
于是在部分守军出逃之后,不花剌人在清晨之时便打开了城门。那些伊斯兰的教长、学者和民政官员带着大批财物,来到铁木真的军营中请降,祈求宽恕,于是铁木真率军轻松地进入城内。
不花剌分为外城、内城与内堡三个部分,是当时整个**的巨型城市之一。内堡是军事上最后据点,仍然由不肯放下武器的守军占领着,与其它城市不同,城堡却是建在城外。外城是平民居住区,内城有整个**都闻名的上百年历史的清真寺,有集市门,香料商门,铁门等七个城门,每个城门的名字都足以引起人们的联想,有真主的信徒宁愿远道而来寻求先知的启示。
全城有着完善的水渠网,将城外的河水引入城内,布局十分巧妙,有水闸,也有蓄水池,足以保证全市用水的分配和供应。郊区有灌溉网,灌溉着无数的公园。公园里亭台楼阁,处处可见,充分显示出这个绿洲的富庶和繁荣的景象。
城内的繁华与富庶不仅让蒙古人看花了眼,也让赵诚大开了眼界,本地的特色的地毯制品、铜器、珠宝、棉织品,以及东方的丝绸与漆器被摆放在一起出售,在那些带着缠头穿着锦袍的商人面前,赵诚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穷光蛋。
然而这个古老而又富庶的城市,此刻正处于颤栗之中,那些伊斯兰教长和学者们虽然努力保持着风度,但眼神已经暴露出了他们内心的慌张与无助,出卖了以往宗教信仰付予他们一贯的尊严;商人们则匆忙地收拾细软,将门户紧锁,将诸如金币这类的硬通货埋入地下;平民将自己的孩子紧搂在怀中,生怕冲撞了这群武装的不速之客,招来灭顶之灾。
铁木真手下的将军们高声地品评着入眼所见的一切珍品的价值,无视那些主人们的苍白的脸色,和努力弯下的背脊,在这一刻蒙古人都是胜利者,才是真正的主人。
铁木真纵马来到一座名为星期五的大清真寺前,停留在祭坛前,这是伊斯兰首领举行祈祷,并于祈祷之后宣布某人为君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摩诃末的宫殿?”铁木真登上几级台阶。
“这是真主的寺庙!”有教长谦卑地回答道。
“城外已经没有草了,我的儿郎胯下的战马需要喂养,你们去将我们的战马喂肥吧!”铁木真却向围观的那些忐忑不安的居民命令道。
于是,不花剌人不得不打开城内仓库的大门,将谷物饲料搬出来,装《古兰经》的箱子变成了养马的马槽,《古兰经》在不花剌人心碎的目光下被扔得到处都是。随后,蒙古人在清真寺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宴,铁木真和他的手下开怀畅饮,将城中的歌姬拉来,命她们在刀箭的指挥下欢歌跳舞。而那些宗教教长、学者却成为蒙古马匹的看守者和蒙古人的奴仆。
清真寺外,赵诚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本装订考究的《古兰经》,这用的是当地的一种纸张。赵诚将经义上的尘土拂去,仔细辨认上面的阿拉伯文,但却看得不太懂。
“桃花石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旁响起,那人说的是却是突厥语,仿佛担心赵诚听不懂。
桃花石人,赵诚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感到很是高兴。桃花石,疑为拓拔氏之讹音。西方伊斯兰世界与中国发生大规模接触始于北魏年间。因此,以北魏皇族姓拓拔代称中国,后以音讹传,故有桃花石之说。
一百五十年前,前喀喇汗王朝的学者,出生于喀什噶尔(今新疆喀什)的马赫穆德·喀什噶尔在报达(今巴格达)完成了巨著《突厥语大词典》,其中将把东方中国分为三部:上秦为桃花石,即宋朝;中秦为契丹,即辽朝;下秦为喀喇汗王朝统治下的喀什噶尔。秦,即为中国。喀喇汗的统治者,大多都有“桃花石汗”的称号,意思是“东方及中国之王”,就连这位《突厥语大词典》的作者,也自称秦人。
赵诚转头打量了这个苍老声音的主人,这是位年老的的伊玛目(宗教首领),已经是风烛残年,唯有脸上的皱纹和光洁的额头显示出这位长者的智慧。
“对,我是桃花石人吧!”赵诚面带微笑,试图将自己与蒙古人撇清关系,就像是一名游历者。
“东方桃花石,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尤其是技巧让人惊叹,我们不花剌人所造的桑皮纸,很有名,但用的却也是出自桃花石人的技巧!”伊玛目道。
“这就是?”赵诚将手中的《古兰经》递到这位伊玛目的面前。
“你也喜欢研读真主的圣言?皈依真主的桃花石人很少见。”伊玛目问道,他发现赵诚似乎对这经义感兴趣,而感到有些高兴,苍老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喜欢?不,我不喜欢。”赵诚摇了摇头,承认道。
“啊?”伊玛目闻听赵诚此言,笑容立刻变得僵硬起来。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信仰,我只相信自己,我就是我的主。”赵诚道,“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拯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一个人怎么能没有信仰呢?真主安拉降福于世间,让子孙享福,也将万能之风横扫世间,所有的信徒对真主的行动都无权发言,只能依令行事。凡是真心信仰真主的人,才能得安康。”伊玛目道。
“无权发言?”赵诚冷笑,他的目光越过伊玛目的头顶,盯着那高高的圆顶清真寺,“当摩诃末的军队占领不花剌的时候,真主在何处躲藏?当摩诃末今年初要提前征收三年的赋税时,真主在何处?”
“那是真主的惩罚,我们确实无权干预,只要我们真心表示顺服,不试图反抗,我想蒙古大汗恐怕也不会太苛刻!”伊玛目道。他声音越说越小,很显然他对自己所作的判断有些不敢肯定。
这时,不花剌城内所有的有钱人都聚集在清真寺的外面,他们拥挤在广场之上,小声地交谈着,一边观察着广场的周围,一边对四周虎视眈眈的蒙古人的刀箭保持足够的敬意。
铁木真终于结束了他的宴会,他站在台阶之上,对着那些拜倒在地的富人们高声命令道:“不必说出你们在地面上的财物,我会派人去取,你们只要把埋在地下的东西告诉我,你们的性命就算保住了。要性命还是要财富,由你们自己选择。”
底下一片嗡嗡之声,人人此时都觉得以往所听说的关于财富是罪恶的论断,实在是金玉良言。铁木真很得意:
“我已经派人将你们的管家叫来,若是你们所说的与事实不符,我定会让你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铁木真发表一通演说,自称是代表天来惩罚所有的不花剌人,原因是不花剌人自己犯了错。这是一种征服者理论,但是台下的宗教领袖们竟然默认了,认为这是“真主吹动的万能之风”,对着征服者膜拜不已。
这一天,是不花剌人最悲哀的一天,富人们辛苦积攒或者挖空心思挣来的财富,在一日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铁木真并没有兑现耶律楚材不杀人的诺言,因为他说过,凡是反抗的人都会被砍头,只有不反抗的人才得以保全性命。这是他的统治哲学。当摩诃末趁喀喇汗及西辽衰弱之时,占领了河中地区,将此地纳入花剌子模国版图的时候,他们以为摩诃末是个暴君,现在他们知道摩诃末实在是太仁慈了。
一个家庭的组成部分,男人、女人和小孩被人为地分开,青壮被征集成了炮灰军,被驱赶着去攻打还躲藏在内堡中的守军,那些主要由摩诃末母亲族人——康里人组成的守军,三万人一个也没有剩下。蒙古人当着这些不幸者的面,当众侮辱妇女,小孩成为蒙古人的奴仆。城内城外回荡着妻离子散的哭泣声,和因为反抗而招来的刀箭破空声。
那位跟赵诚有过交谈的伊玛目,不堪随处可以见到的暴行,跳出来高呼真主万岁,当场被砍了头颅,鲜血将这位虔诚的穆斯林手中紧捏的一本《古兰经》染成红色,而他的头颅被高悬在清真寺的墙壁之上,双目紧闭,仿佛仍在默诵先知的真言。
为了对付那些仍躲藏在城内顽抗的守军,铁木真下令纵火,将内城化成灰烬,只留下诸如大礼拜寺和宫殿等少数砖石结构的建筑物。除此之外,蒙古军对拆城墙有着特别的爱好,不花剌城古老的城墙被夷为平地,所有的居民被集中到郊外,蒙古军再一次入城扫荡一切有用的财物。
这座古老的城市在这一天受到了致命的摧残,连同它的居民和居民心中曾有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