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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暗流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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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地里,一辆拖着灵柩的牛车缓缓地西行。

    这是拖雷的灵柩,他的生命在痛苦与悔恨中永远地消逝了。长子蒙哥身着缟素,走在最前面,牵着牛车往前方行进者。忽必烈与旭烈兀在左右扶着自己父亲的棺椁,脸上的泪痕仍未拭去。

    他们的母亲唆鲁禾帖尼和另一位嫡亲兄弟阿里不哥则走在后面,然后是拖雷诸位别妻和庶子,再后面是拖雷领地里的诸位千户、百户们。人们默默地踏着冰雪向前行进,马蹄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数百人和数千匹马匹在这大雪地里出现,打破了这一望无垠的白色世界的平静。路边被积雪压弯了的大树,因为这批人的出现,而卸下身上的重负,将冰雪扔到了地上,冷不丁地发出巨大的响声,反将沉浸在悲痛中的行人吓了一大跳。

    “为什么非要去不儿罕山,杭爱山不是很好吗?”阿里不哥不满地嘀咕道。因为这座圣山的名字总会让他心中的怒火爆发,让他急于去找人拼命。拖雷将追随他的父亲铁木真,也将被葬在这座据称有神灵居住的圣山上,与神灵同在。

    忽必烈与旭烈兀很显然听到了弟弟在身后的不满,他们二人同时回头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继续往前走去。唆鲁禾帖尼似乎没有听到自己幼子的不满,机械地跟着灵柩往前走去,她的思绪却飘出了很远,丈夫的死亡虽然让她无比的悲伤,但是她必须无时无刻不为儿子们和家族的未来筹划着。

    躺在棺椁中的拖雷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死前不停地呼唤着三个人的名字:铁木真、窝阔台与赵诚。他在回忆昔日父子相洽的幸福中死去,也是在对赵诚的仇恨中死去,又是在对骨肉相残地悔恨中凄凉死去。他一个月前回光返照地拉着儿子们地手呼喊着“报仇、报仇”,然后一命呜呼,永远地死去。让他的儿子们不知道他是想找窝阔台的子孙们报仇还是找赵诚报仇。

    赵诚并没有直接导致拖雷的死亡。赵诚的“暴行”只是让拖雷生命终结前的痛苦与悔恨更深了一层。拖雷如果是直接死在赵诚的刀箭之下,他和他的儿子与臣属们应该感到高兴,因为那样他是战死的,是作为一个勇士光荣战死地,哪怕是头脑发热指挥失当或者技不如人惨败而死。没有什么能比骨肉相残,让拖雷觉得更加悲哀与窝囊。

    因为拖雷既不是为了孛儿只斤氏而死,又不是为了全体蒙古人的益处而死,他死于自己地亲兄弟之手。对于拖雷和他的儿子们来说,这恐怕是最悲哀的地方。

    唆鲁禾帖尼坚强地挺着背脊前行。她回头打量了一下窝阔台家族地代表们,看着他们心神不定的表情。她感到极为厌恶。

    “婶母请节哀啊!”察合台的儿子拜答儿轻声地劝慰道。

    “这样寒冷地冬天,你也大老远地来吊唁,我很欣慰。”唆鲁禾帖尼道。

    “婶母这说的是哪里话。我父亲年老体衰,听到这个消息就晕倒不起,要不然父亲要亲自过来。况且拖雷是我叔叔。我这个侄子怎能不尽孝道?”拜答儿欠身道。

    众人仍继续步行往前走,尽管他们完全可以策马奔驰。

    “噢,那代我向你父亲问安,我们一家感念他的惦记。”唆鲁禾帖尼点头道。

    “婶母这是要赶我走吗?”拜答儿急忙道,“父亲在我临行前,一再嘱咐,要我鞍前马后勤快点,听您的吩咐。况且我们蒙古人与赵诚那个野种间的血仇要报。否则我们纵是天天山珍海味。也如同在嚼木头一般。”

    唆鲁禾帖尼沉呤了一番,才道:“你父亲有什么谋划?”

    “回婶母。我父亲说等明年开春冰雪融化时,他就从西域调集兵马来大斡耳朵。”拜答儿道,顿了顿又道,“蒙古需要一个可汗,一个新的可汗,一个有威望的可汗,带领全体蒙古人报仇。”“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和成吉思汗地遗命,必须经忽邻勒台大会推举才成。”唆鲁禾帖尼道,“你爷爷成吉思汗将汗位传给窝阔台,如今窝阔台已经死了,那么新可汗应该由他地儿子们继承。”

    “婶母说笑了。”拜答儿讪笑了一下,方觉在这个场合自己脸上的笑意十分不妥,遂正色道,“汗叔为国而死,虽然令人惋惜,不过他地儿子们大多也随他一同战死,嫡子中只有贵由一人,其他的都是庶出的。况且……”

    拜答儿故意没说下去,唆鲁禾帖尼心中冷笑,并不答话,拜答儿只得继续讲下去:

    “况且我蒙古遭受此次横祸,百姓死伤无数,这个冬天又缺衣少食。虽然是赵诚这个敌人的阴谋诡计造成的,但是您评评看,窝阔台可汗难道就没有过错吗?他身为可汗,就应该护得百姓的安全,让敌人不敢窥伺左右。要知道,拖雷叔叔并不必死。拖雷叔叔战功赫赫,就是我的父亲也不敢和他比战功,他若是还活着,还有谁冒犯我蒙古人,更不必说大草原了。”

    拜答儿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唆鲁禾帖尼的身后半步,一边盯着唆鲁禾帖尼的侧面表情,却没有发现她脸色有任何变化。只听唆鲁禾帖尼道:

    “这种大事情,由你们男人们自己商议就行,我不过是一个妇人,只知照顾自己的儿子,管好家中的牛羊,识见不如腾汲思海边那些一生在山林里狩猎的百姓,勇气又不足以骑马征战。”

    “婶母这话从何说起啊?”拜答儿谦卑地说道,“草原上有谁不知道您的智谋比所有的聪明人加起来还要高,您的勇气可以比得上所有的勇士加起来还要大,侄儿可不敢小瞧您。”

    “那你父亲瞩意谁呢?”唆鲁禾帖尼忽然停下了脚步。

    拜答儿瞥了一下贵由派来的代表们,他们正满脸狐疑地盯着这边看,说道:“如今我父亲是全体蒙古人身份最高的,也是孛儿只斤氏中的最高的长辈,又是成吉思汗嫡子中仅存地。父亲虽然年老,不复当年地勇猛。但帐下男儿都准备好了刀箭。为死难的族人报仇,只等明年春天雪化的时候。”

    “这种大事情得经过忽邻勒台大会,须要全体有身份的贵人们推选才成。”唆鲁禾帖尼淡淡道,“岂是我们两人这么说,就能决定了的?”

    “婶母所言极是,但事过境迁,如今正是我蒙古最紧要的时候,可不能因为尚未选出新可汗,而让敌人逍遥自在。”拜答儿道。“父亲说,如今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都已经长大成人。应该是有资格独自掌兵征战时候了。拖雷叔叔帐下的属民最多,将来是复仇的主力,正需要蒙哥、忽必烈这样的好儿郎统领。”

    唆鲁禾帖尼不置可否。说道:“等明年春天召开忽邻勒台大会地时候,再议也不迟啊。不管怎么说,我蒙古各路兵马。不能如无领头羊的羊群一样,各自奔跑。否则大仇未报,却伤了自身。”

    拜答儿连忙接口道:“正是因为如此,要选出一个大家都信服地有威望的可汗才是最紧迫的,否则纵是儿郎们作战勇敢报仇心切,但互不统属,不服调遣,恐怕也不会成事。”

    “你若是给你父亲送信。就说我们全家非常赞成他地主张。”唆鲁禾帖尼道。“也感谢他送来粮食,否则百姓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度过这个冬天。”

    “婶母客气了。父亲的封地虽在西域,但蒙古草原的百姓也是他地百姓,他岂能见死不救?”拜答儿一语双关地说道。

    晴空万里,冬日毫无遮挡地照耀在大雪地里,让人们的双眼几欲晕花。对于草原上的百姓来说,这个冬天并不好过,贺兰军的突袭让牧民们没有将牛羊养肥的时间。贺兰军不仅屠杀着有反抗或无反抗之力的百姓,更是摧毁了草原赖以生存的根本——牛羊。

    春天本是草原从上一个冬天恢复过来的季节,过了一个冬天已经瘦得不成样地牛羊刚刚可以有新鲜地青草啃实,贺兰军却来了。而大迂回大包抄的战略性攻击,让草原上最核心地区域受到摧残,人死自不必说,贺兰军所到之处,马匹被留下,牛羊全被屠宰,除了牛羊皮与可供制弓弦的牛筋之外,大多被弃之荒野,任凭野兽尽情地饱食。人畜的死尸被抛到河里,随波逐流,由此而引发的瘟疫在草原上漫延着,无疑是雪上加灾。

    当侥幸逃亡了的牧民们从山林中回到游牧地,他们看到的尽是白花花的人畜尸骨和满目疮痍。就在他们艰难地准备苟且偷安的时候,一支如草原上最凶恶的狼群出现了,人们将这支军队的首领称为魔王。

    拖雷的手中还有不少军队,在还未咽气的时候一方面派人清剿草原上阴魂不散的贺兰军,一边派人去燕京,与汉地联系接济粮食。蒙古人的权威在汉军首领们心目中印象依然深刻,他们也愿意提供粮食,但是贺兰军在长城外仍在游击着,作风剽悍。蒙古人不得不将军队中的大部分用来押粮食。所以,这个冬天是难捱的冬天。实际上这也是令权贵们无奈的事情,他们虽有心立即反击,但是拖雷的病情让他们无心恋战,而草原上众多需要吃粮的百姓又不能完全不顾。

    保住手中现存的实力,才是从属于拖雷的权贵们暂取守势的最大原因,并非因为他们惧怕贺兰军,他们若是在与贺兰军血战中拼光手中的军队,他们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百姓即军队,军队即百姓,男人们战死,草原上女人们就得依附别的男人,牧场也会成为别人的牧场,一切成为权贵的要素都将失去。

    所以拖雷的遗孀和他的属下们也在等待忽邻勒台大会的召开,但这一次他们将会有所警醒,他们不想让拖雷悲惨的遭遇重现,让拖雷的儿子们也包括自己成为新可汗走向权力之巅的祭品。他们要争上一争。

    所以,当拜答儿拐弯抹角地提议,让拖雷家族支持自己父亲为新可汗的时候,唆鲁禾帖尼并未明确说她和她的家族会支持谁,她需要保证自己儿子们不受别人奴役,需要将属于自己家族的军队让儿子们牢牢地抓住。

    “一个团结的大蒙古国,才是不可战胜的强大国家。一个团结的军队才是令百万敌人胆寒的军队!”拖雷临死前对自己的妻子如是说,“我希望成吉思汗的荣耀再一次兴盛起来,否则我死不瞑目!”

    不儿罕山终于到了,众人好不容易才将拖雷的棺椁搬到了山巅,那里是与神灵最近的地方。蒙哥、忽必烈、旭烈兀等儿子们手持着铁镐,狠狠地砸向冻如钢铁的地面,每砸上一镐,他们心头的恨意与悲痛似乎就少了一点。

    巫师戴着奇怪恐怖的面具,在山风中跳着古怪地舞蹈,招唤着魂魄的归去。大山峻峭峰峦直插云宵,传说中那里就是神灵居住的地方,可是神灵却总不愿在人间公开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神灵之所以被称为神灵,因为他太神秘。

    “尊敬的唆鲁禾帖尼夫人,我是拔都那颜帐下的侍卫千户,奉拔都那颜之命,特来致哀。”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手矫健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恭敬地问候道。

    “哦,你是不儿罕的安答吧?”唆鲁禾帖尼诧异地问道。

    那年轻人面色一暗,点头承认道:“夫人说的是,我叫莫日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