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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南下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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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定史天泽与他那位老谋深算的父亲正在研究一份报纸。

    最新一期《中条见闻》上刊登的是赵诚的一篇文章经济之学刍议:

    何谓经济之学?取经时济用之意也。简而言之,即致国强民富之学。但凡令国强民富之要素有四:

    一为人口。无丁口无以成户,无户无以成城郭、乡村,更无以成国家。至今我大秦国人少地步,各地州县少则千亩,多则数十万亩无人耕牧,此非国家强盛之道。无精壮亦无军队控弦可战之士,无可战之军,则国亡矣。

    二为田、盐、铁、渔、牧。农桑为国家根本大计,地无产出无以保人口之生计,无产无以令百姓冷暖,无余粮无以应对大灾之年。盐、铁乃朝廷岁入之大项,渔、牧亦是国家不可缺少之两业。

    三为百工副业。自工学改进活字印刷术,后又以木活字为本法,各地书铺如雨后春笋,仅中兴府即有十家印书铺,年印书册不下十万册,至此书籍易得,且质优价廉,虽寒士亦可不嫌价贵,则利于教化百姓,传颂道德之学,文风蔚然也。纵孔圣复生,亦叹为观止。然若计较这十家印书铺,每家可增商税若干,雇工不下十人,则百人皆可自食其力,市无闲人也。如此,朝廷、商贾、雇工皆得其利也。其他如机户、绫户、锦户、染户、绣户、矿户、匠户、炭户、畦户、园户、酒户。皆是富民强国之必需。

    四曰商贾。君子应谈利,利在社稷,利在国家。利在万民,非私利也。中兴府产上等白毡,以白驼毛制成。一丈价值二百贯,价比黄金焉。要得白毡。首要畜养白驼,需牧驼者,剪羊毛者需用剪刀,剪刀来自铁匠,铁匠制剪需用铁、炭。铁、炭来自国家盐铁司所辖冶矿,冶矿需采矿、采炭之矿户、炭户;二要织户。将毡毛编成地毯;三要有粮食供应,则农夫受益。无论是牧者、匠人、矿户、织户皆自食其力,各取所需;四却要有商人,若无商人贩卖白驼,则无织户编织,更无匠人打铁制剪,而牧民只好改牧牛马或弃牧从耕。其间因卖出一丈白毡,不知养活多少口也?其间又因分工,朝廷却征税数番,国库所以充实也。

    倘若亦无商人交易。不以粮与之交换。牧人无以为生计,则不如沦为流寇。自古胡人南下牧马亦有此理也。凡贫瘠之地民族,素侵肥沃地方民族,反之则不然。商人何利?

    朝廷之要务在于令以上四种要素能各安其位各尽其用,虽实有侧重,如无农不稳,但不可偏执一种。民以衣食为本,农桑关乎国家社稷存亡之大计,故自古历朝历代重农桑兴水利奖开荒,若百姓无以为生计,则是国君之过、朝廷之过。今我大秦国人少地多,各地可耕牧之荒地滩涂举目皆是,倘若皆得种植、放牧,则朝廷岁入可增不下数倍。于农桑之本,更有害于国家财货,此腐儒之言耳。我大军征辽东,计划秋七月出征,枢密院料战事会拖至冬月,北地苦寒,将士需棉衣十万余件御寒,否则战事难料。工部下设织造局言,每件需钱七百文,日夜督制,年底方可完成十万件。

    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也,岂能囿于常规?朝廷行新法,委托各地衣铺商贾赶制冬衣。三月,枢密主持,兵部负责招标,价低质优者中标,得五十家成衣铺缝制冬衣,工部监督冬衣规制、优劣,度支使司给付酬劳。六个月内得冬衣十万件,每件仅需钱五百文,仅此一项即省二万贯钱。这五十家衣铺,需雇员几何?所需棉布几何?针线几何?则我河西植棉者获利,制针者获利,纺线者获利,染纱者获利,妇人织户获利!庸臣皆知要开源,却不知节流亦要有大智慧,商人之道,宰臣亦须掌握,所谓经济头脑。之田,一家衣食无缺,可谓是殷实之家。然人口增殖,十八年一轮回,倘若无兵乱病疫,五口之家逾五十年后家中人口怕不下五十口,温饱几成难事。若多余之口若从别业,学一技之长,如织造、锻造、行商,则各尽其力,各食其力,不致成闲人、流民甚至乱民,所谓充分就业。

    是故,穷究经济之学,一为富民安邦,二为开源节流,三为充分就业。如此等等,则民富国强也!

    这是驻骅保州地秦王赵诚在《中条见闻》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地万余文,占了当期报纸上的大部分篇幅。论点明确,论证详细,论据充分,令观者有豁然开朗之感。赵诚免不了有一番自谦这语,大意是说此乃一家之言,敬待方家指正云

    报纸是个好东西,赵诚用他来宣扬自己地治国理念,朝廷用它来宣扬法令,士人们用来抒发牢骚,民间用它来指摘县令与恶霸,而书生们用它来宣传自家的文采。而真定史家用它来观察风云变幻,上体上意,下知民心大势,是每期必读也。如今不用出门,躲在自家书房之中也可知天下大事。

    “国主真是个天一般的人物。”史秉直赞道,“国主这大作所持之论并不太新鲜,只是从他笔下说出来,言简易赅,却令人有醍醐贯顶之感。若朝廷官吏真能得经济之道,则国强民富不在话下矣。”

    “父亲,国主在保州曾许诺,他无意更改我河北现有地田制。”史天泽道,“但从这篇大作来看,国主似乎我河北有人无地可耕之状有些不满?虽人少地多。我河北良田大多都在各家子弟心腹门人手中,转给百姓租种。”

    “确实如此,现在河北哪家不是各占良田万顷?”史秉直道。“以国主之眼光与胸怀大志,岂会视若无睹?若是仔细揣摩这篇大作,国主胸中有丘壑。只是不知他将会使何手段。”

    “朝廷最近又接连下令,明春时河北各州将派课税使到任。凡是本地百姓愿迁往地广人稀为民地,朝廷付经盘缠,各有永业田,还说要无偿分发耕牛、农具与粮种。这可是大手笔啊,朝廷能有那么钱粮?”史天泽表示怀疑。“朝廷这样做,从大处说。这是仁爱天下与民休息,从小处说,那就是拉拢我河北百姓。孩儿担心我河北百姓会因此迁徙他处,我等若是从中作梗,必遭民怨。”

    “朝廷没有钱不要紧,可是朝廷能借到钱啊,河西那些商人们这些年都赚得盆满钵圆。朝廷征辽打仗都能挣钱,还有什么不能做到呢?”史秉直有些忧虑,“要紧在于我们真定不要违抗朝廷地命令,若是弄得民怨声载道。到时就给朝廷口实。我史家纵是拥兵数万,也无济于事。国主只取份子钱。实以退为进也,却令我们无法拒绝。”

    史秉直果然老谋深算,索性将报纸扔到一边,又问道:“国主在保州住了不少日子了吧?”

    “回父亲,国主在那住了不下一旬,听说他每日除处理快驿送来的奏折与国家大事,就是走访乡间,探询野老耆儒。保州士人皆云国主乃明主、贤主、仁主也,堪比唐太宗。”

    “国主可曾降谕何时驾临我真定府?”史秉直笑着问道,“呵呵,为父真想当面见见这位明主,我史家一门荣辱皆系于国主一人!”

    “刚收到史权派人送回地消息,国主降谕说要在我真定府过正旦节。”

    “就让权儿在那候着,一有消息,尽快回报。”史秉直坐直了身子,“令史家满门都要筹备好迎驾这件头等大事,绝不可冒犯了国主!”

    “孩儿早就命人洒扫,新漆了宅第,备好奇花异草,山珍海味,各色器皿,绝不会慢怠了国主大驾!”史天泽道。

    不料,史秉直却摇了摇头:“不,这样不行!”

    “父亲,这是何故?”史天泽不解地问道,“若是父亲觉得这样还不显得隆重,不太体面,那孩儿回头再用心一些,保管规制符合国主的身份。”

    “你这样做,却是错了。国主身为一国之君,大河以北,东北至白山黑水,北至蒙古大漠,西至萄岭,什么样的宝货没有见识过?”史秉直道,“国主虽然算不上太勤俭,但更不喜奢华,你越是铺陈浪费,极尽奢华之能事,反令国主不喜,让国主以为我史家堪比帝王之家,这岂是我史家生存之道?如履薄冰耳!”

    “是,父亲教训地是!”史天泽听了自己的父亲地解释,恍然大悟。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惊呼声,一个紫色身影闯了进来,打断了史家父子的谈话。

    史琴史大才女怒冲冲地闯了进来,一身裁剪合宜的衣裙正衬托她玲珑有致的曼妙身躯。只是她哼哧地涨红着脸,看上去像是奔跑而来,抿着嘴唇,鼻尖上挂着一层细汗。

    史氏父子二人见到史大才女闯了进来,立刻停住了话题,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琴儿怎如此不知礼数?”史秉直装作很不高兴。

    “伯父,侄女只是听说家中要将我嫁于秦王,果有此事?”史琴问道。

    “确有此事,这是一桩天作之合地美事。”史天泽道,“这可是琴妹前世修来的缘分,国主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地贤君,将来会是天下人的皇帝,又年轻倜傥,文武双全。琴妹若是能嫁入宫中,对你对咱史家都是大喜事。”

    “不,秦王如何好,与琴儿无关。”史琴道,“琴儿只愿遁入空门,吃斋念佛。”世人都说秦王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年轻豪迈,想来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辞。然而世人最津津乐道的却是寒宫冷月与孤苦伶仃,侯门尚且深海,何况皇宫?

    “好好地,说什么败兴地话。”史秉直怒道,“身为史家女儿,岂能诸事皆由己意。此事我一人作主,你只管安守礼数,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史琴急得流下两行眼泪:“侄女向无大错,又不曾忤逆长辈。攀龙附凤非侄女所愿,侄女盼伯父收回成命。”

    这事情是史秉直谋划地,他希望跟赵诚联姻,从而保住满门子弟安全。他素知自己这位侄女心高气傲,一定不会喜欢这桩婚姻,便自作主张,悄悄地对外透露。结果是,史家上下都是从外人那里才得知这一消息的,史大才女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说她心高气傲,那也不一定,这身家摆在那里,本人又是诗书棋画琴,无所不晓,自然这眼光就高了,结果是河北才俊,皆不入她眼,戏言要是嫁不出去,便在家中筑一精舍,吃斋念佛。家中长辈一向尊重她的意见,并不强求,但这次却是板上钉钉地事情,让她觉得更加委屈。

    史秉直老谋深算,他故意将消息弄得沸沸扬扬,最好能让秦王亲耳听到,同时,这也让自己这位掌上明珠有所顾及,不敢为了自己地喜好而害了全家。

    “这件事情家中已经定了下来,眼下整个河北都知道了,人无信不立,何况这事关国主,不能儿戏。”果然,史秉直故作无奈地说道,“而今我若是反悔,恐怕就是欺君的死罪,全家数百口满门问斩。”

    史琴见史秉直似有收回成命之意,连忙道:“若是伯父同意,请让琴儿与那秦王说,若秦王真是明主,自然就不会用强。否则,伯父攀附威权,怕不过是求得一家荣华富贵吧?”

    史琴这话说地有些过了,无疑是指责史秉直爱慕权势,正击中史秉直的痛处。史秉直脸色气得发白,为了安抚住史琴,强自忍住心中的怒火:

    “你且回去,国主不久就驾临我史家,到时你去与他说吧!”

    史秉直将这件事情推到了“无辜”的赵诚身上。史琴欲哭无泪,只好点头同意,心中希望素不相识的秦王真有明君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