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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神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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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尊一去,日头便彻底落下了。唐渐回身打坐,神色肃寂,其余弟子惶惶议论半天,也不知师尊缘何离去。四野漆黑深广,似乎潜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忽然传来臯——的一声尖叫,伴随着响亮的翅膀扑打声划过头顶,众人大骇,拔剑而起。

    路凡道:“是夜猫子。”

    谢非羽笑道:“心有战场,草木皆兵。”

    路凡道:“您不害怕么?”

    谢非羽面上沉着笑道:“我也怕,但长在乡野,夜枭从小见得多了,自然不怕。”内心弹幕:你没见我一直紧紧跟着你么?一旦遇险,分分秒秒把你抱在怀里,借主角金身不死挂护体。

    路凡点点头,不知如何搭话,抬脚踢走了一块小石子。去年茅草屋顶开了洞,误闯进一只大夜枭,自己同它搏斗了半天,终于抓来做成了夜宵,给阿娘炖了汤,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沾到荤腥。阿娘重病已久,日日咳血,开始还执意缝补琐屑贴补家用,后来眼睛也不好了,只能躺在床上,同他讲些往事,“那夜他打自月下而来,活脱脱像画里走出的仙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俊秀模样……”每回都是一样的开头,他早已能通背。

    路凡心头悲愤和期冀交织,他是谁?为什么抛下我们母子十二年不闻不问?他会为阿娘报仇么?不,求别人报仇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誓要学成屠龙技,手刃仇人!

    然而复仇又谈何容易?今日我才知仙魔之力竟如此恐怖,蜉蝣何整?蟋蟀何惑?蝼蚁如何能撼天?我不惧死,只恐自己死若微尘,连仇人的鞋面都够不到。

    他正在神思不属,忽听到那位名叫唐渐的青年问道:“可御剑者起身示意。”

    九位清冥山弟子中站起了五位,分别是唐渐、谢非羽、苏非柔、霍非浊和一个名叫张非邪的青年。唐渐颔首道:“二人一剑,我们趁夜疾行,争取在日出前赶往有风鸣廊。”

    霍非浊怪叫道:“有风鸣廊?为何不出洛水河谷?!”南列山脉绵亘三千里,越往西北山势愈耸峙,将东土分隔为北九州,南烟瘴。自南烟瘴返还九州有两条路,一条是东方广袤的洛水河谷,走此路则平坦无阻,一条则需西行北上,越六千尺摩天山壁,山壁上有一风蚀巨洞,巨风日夜呼啸,被称作有风鸣廊。

    唐渐高举元殊道人剑蕙,喝道:“师尊信物在此。”

    谢非羽苦笑,然后呢?你倒是接着说下去……算了,他知大师兄君子端方,实在做不得以权压人、狐假虎威之事来,还需他这狗腿出马,上前一步道:“师尊既将剑蕙与唐渐师兄,全权委令他统帅此间事宜,再加质疑就以欺师灭祖之罪论责!”

    霍非浊果然向他投来怨毒不甘的视线,谢非羽欣然领受了。

    其余门人虽有不解,但依旧麻利整顿好了,两两相携,跟在唐渐身后,御剑冲天。

    谢非羽顺理成章地带上了路凡。一行人飞速上升到三千尺高度,夜风森寒,割面如刀,谢非羽施了个防风咒,又拿外袍盖住路凡的脸,道:“路还长,你先睡会。”

    路凡拘谨地将头靠在他怀里,见谢非羽没有反对,蹭了蹭,闭上了眼。

    南列多石山,獠牙差互,黑黢黢的万仞尖刀直插云霄,众人心神不敢稍缓,小心闪避叠出乱尖,生怕死成了烤串。待深入一道山间深峡,风势骤减,地势无险,谢非羽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路凡并未睡着,而是在脉脉无声的哭泣。这孩子哭得很有隐蔽性,连肩膀都不带抖一下,若非浸透衣襟的湿热,他是如何也发现不了的。

    路凡新丧了娘亲,又饱经生死恐怖,嚎啕大哭也不为过。谢非羽手足无措,笨拙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别哭了,别伤心了,别哭……”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他从不知自己的语言竟是这样贫瘠。

    路凡被人安慰了反而更加心痛欲绝,哽咽出了声,谢非羽一个头顶两个大,聊胜于无地抚摸着路凡的头发和后背。

    路凡这场眼泪憋了半天,也不知哭了多久,一直哭到又累又困,昏睡过去。睡前暗暗发誓,我此生就哭这么一次。

    一行人片刻不停,终于在鸡鸣前赶到了有风鸣廊山。

    “原地休息三炷香,随日出一起冲击有风鸣廊。”唐渐沉声吩咐,众门人如释重负,相扶相携,找到一隐秘的山崖悬洞,聚拢在一起打坐调养。

    谢非羽眼见唐渐落剑时分明踉跄了一下,抬手扶住崖壁才稳住身体,赶忙上前接应,低声道:“哪里不舒服?”

    唐渐皱眉:“朱霄丹药力之猛,有胜于我预计。”谢非羽这才想起朱霄丹疗效强悍,药力分走奇经八脉,服用者通常会昏睡十二个时辰,也不知唐渐凭借何等铁人精神才没从剑上栽下来。

    谢非羽急声道:“你速速小憩,此处有我照看。”

    唐渐抬眼,神色淡漠如常,眼里却有一丝迷茫:“给我一炷香时间。”

    “三炷,快滚去睡觉。”

    可恨唐渐生来是个操劳命,睡还要睡在洞口,剑不离手,活像只守着蛋的老母鸡。谢非羽大感无奈,只好牵着护身符路凡往山洞外走去。

    他们休整之处乃一屼出峭壁的山洞,风声如涛,山川隐没在日出前最深重的黑暗里。谢非羽心中也黯淡无光,若九州世家料想他们会走有风鸣廊,设伏在廊后该如何应对?再过三炷香,太阳升起,有风鸣廊将会在短暂的时间内灿若一面巨大的光镜,他们必须把握时机,借着闪瞎人狗眼的金光掩护杀入中原。但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对面有化神期以上高手,闭眼以心感物,他们就会像自投罗网的傻鸟,被挨个斩杀。

    隔咯,隔咯……正在此时,有什么声音平空响起,并在有条不紊地逼近。路凡死死攥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你左后方有个老婆婆。”

    谢非羽冷汗直流,峭壁上下不着地,如何多出了个老婆婆,又如何会从自己身后的山洞中走出?他翻手握紧流火剑,满面笑容地转过身:“恭迎山神庙山鬼夫人。”

    在他面前有是一佝偻矮小的老太太,鹤发鸡皮,皮肤坑坑洼洼,芒杖花鞋,背后耸起如山般的瘤子,压得她直不起腰。刚才的隔咯声正是她的拐杖点地发出的。

    “老身三百年未现人间,竟还有小辈能叫破浮名,你是个好小子啊。”

    谢非羽大脑都快停转了,他只考虑到过了有风鸣廊后有可能被伏击,却没想到龙渊剑灵竟叫沉寂几百年的南方势力主都动了心。

    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太太身为天下五大势力主之一,身具大乘修为!化神期修为都能将他们的小队伍团灭,更别说离得道成仙只有一步之遥的大乘修为了!

    谢非羽六神无主,心中惶恐,他们在这里说话,虽算不上响,但一向警觉的唐渐师兄必然察觉……

    “你无需担心,老身无意与清冥山为敌,不欲杀人,只叫那几位小辈睡了过去。但老身有一事不解。”

    谢非羽还未开口,路凡先打了个哆嗦。他一听山鬼夫人说“有一事不解”,就想起昨日那妖僧也说“有一事不解”,随后残忍杀害了阿娘,自己也险些丧了命。这些大人物的好奇恐怕都要见血见命才能解。

    “老身沉梦之术虽不是甚么精妙术法,但凡神魂未炼成‘真我’,便无法破解。”

    谢非羽心想炼成“真我”需炼虚境以上修为,师尊若在此断不至被迷惑,可是她又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山鬼夫人果然还有后话:“老身奇就奇在,你二人为何能不受我的沉梦之术影响。”

    谢非羽在她话音刚落时就足尖骤点,抱着路凡向亘古山川间一跃而下。逃!快逃!被她抓住了非得被*解剖了不可!路凡不受沉梦之术影响或许是因为他是天帝转世,神魂已至神境,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山鬼夫人笑声大作,顿时山河如怒,团栾黑影自四面八方扑向二人,乃是无数趁日出前返回山洞的蝙蝠,蝙蝠个个如人大小,獠牙利爪,黏翅铺天盖地。事出紧急,谢非羽直接催引真元,仰天清啸,舞流火剑四荡身周,蝙蝠惧火惧光,尖叫如婴儿啼哭,奔逃而去。

    山鬼夫人在崖上拍手:“好好好,筑基期有这么点能耐已是不错了,可怎么也看不出合体境的神魂来。”山鬼夫人每拍一下手,谢非羽就觉得周围的空气紧压一分,很快就挤得他骨头嘎啦作响,浑身剧痛,蜷成一团,随即被看不见的铁钳抓回了山洞前,五体投地倒在山鬼夫人的绣花鞋前,路凡也被他摔出了怀。